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剑阁闻铃 > 正文 第81章 梦里神佛(修)
    闪电的尾巴烧过空中乌云, 雨水如注一般,从泥盘街两边低矮的陋檐下飞坠。街上早看不见半个行人,无论是沿街的商铺还是行脚的货郎,这时都关上门、收了摊, 唯独病梅馆的门还开着。

    一盏灯在医馆内堂点亮摇晃, 照着斜插的病梅。

    一命先生已枯立在门前等了许久, 斜对面的暗巷里, 韦玄则是手持藤杖, 站在商陆所撑的黑伞下,同样紧紧盯着街道的那头。

    终于,巳时将近之际,城门口方向的街道上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一驾马车冲破了雨幕, 朝着病梅馆这边疾驰而来。只听得“吁”一声喊, 车辕上戴着斗笠的余善已将马车停下, 里面周满与金不换立时扶了王恕出来。

    失去意识的人,一身苍青旧道衣上沾着片片血迹。

    暗处的韦玄一见, 几乎瞬间浑身颤抖起来, 险些要忍不住冲上前去。但关键时刻,理智让他停步, 终究只是立在原地,攥紧了手中藤杖, 两眼发红地看着。

    自那徐兴被周满割下脑袋后,青霜堂上下便都换了韦玄的人,早在参剑堂前周满等人与陈仲平对峙时,他们就已将消息传回小剑故城,让韦玄得知, 一命先生自然也跟着知道。

    人刚被扶下车来,他只道一声“有劳”,便与小药童孔最一道将人接过,另一名药童尺泽则连忙去取热水与针药,显然是病梅馆这边早做了准备。

    若换了平时,周满必然已察觉不对。

    然而现在,泥菩萨昏迷不醒,她与金不换一路送人回来,心神尽皆不宁,又岂能关注到这点异常

    王恕的房间里,依旧是堆满了医书,到处弥漫着清苦的药味儿。但当一命先生与孔最将人扶进来躺下时,那药味儿里便混入了几分浓郁的血腥气。

    周满与金不换跟了进来。

    一命先生无暇他顾,先把过王恕的脉之后,脸色便微微一变,连忙将他右侧染血的衣袖掀开来看,果见他半条手臂鲜血淋漓

    这分明是长生戒之力太盛,以他微末的修为和堵塞的经脉难以容纳,因而才寸寸胀裂,以致鲜血淋漓

    于常人而言,这该是何等钻心的疼痛,又是何等严重的伤势然而这参剑堂里人人都知道的病秧子,不能学剑的废物,当时却只是擦去了颊边鲜血,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直到陈仲平随着宋氏之人一道离去

    他有什么能耐什么本事,竟也敢站出来救他们

    在他倒下时,周满接住,就知道他受了伤,只是并不知掀开来看时,会有这般触目惊心。

    从未有过这样一刻,她觉得“泥菩萨”三个字用来形容他,是如此贴切;也从未有过这样一刻,她竟希望这人是真正的菩萨,被虔诚的世人镀上金身,供奉在庙堂,有不坏之身,可逢凶化吉。

    周满站在一命先生身后,竟不忍上前。

    金不换站在旁边,更是将拳头悄然握紧,一张脸绷着,实在不愿再看,转身便出了门去,直到站在那潮湿的廊檐下,才一拳砸到廊柱上,将眼睛闭上,平复心绪。

    一命先生已经开始施治,周满也不敢打扰。

    她走了出来,只站到金不换身后。

    后园亭中,一丛丛不开花的病梅在大雨里横斜着枝条,只有些萧疏的瘦叶在风里颤抖。

    那病秧子以病梅为引写来四式剑法的场景,好似还在眼前。

    周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间掌心还沾着点并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金不换道“是我们连累了泥菩萨。”

    周满道“人是我杀的,和你没有什么干系。那老头儿找的不过是我罢了。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

    金不换闻言,竟一阵静默。

    过得好一会儿,他方回转头来,望着周满“你怎知,陈寺之死与我没有半点干系呢”

    “”

    这一瞬间,周满眼皮一跳,脑海里迅速闪过了之前陈仲平质问的细节

    那一枚被踩碎在陈寺面前的丹药

    金不换似乎有些疲惫,在廊檐边坐下了,连那绣金衣袂掉进雨水里也浑然不觉,只慢慢道“此人傲慢跋扈,敬酒不吃,我厌憎他许久了。”

    周满心中固然已有猜测,可得他亲口证实,心中仍有无比的震动“你”

    金不换微微合眼,用手撑住额头,轻声道“周满,我好怕。”

    周满知道,他怕的不是宋氏,也不是陈仲平

    只是,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吗

    她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口因为将要张口的那一刹那,她才发现,自己心里,竟是一样的害怕。

    血淋淋的伤口已经敷上了伤药,不再淌血;三枚金针,则被小心地插在了王恕颈后。

    孔最端来一盆深褐色的药水。

    一命先生先将手掌浸入水中,待将所有药气聚集在掌中,眼见药水变作浅褐,才将手掌提出药水,就着那所聚的药气,覆上王恕颈骨下三寸处,然后慢慢往上推。

    这显然是个极其危险的过程两名药童在边上看着,几乎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连一命先生自己,额头都沁出汗珠,目光紧紧锁住上方那三枚金针。

    掌力混着药力催逼之下,王恕脊骨之上隐隐有灰黑色的病气浮现出来,混作一道,向那三枚金针中缓慢移去。

    原本淡金的针身,便如吸了墨一般,渐渐变黑。

    但就在眼见着病气都要被逼进金针里时,原本躺在床上已被封闭了所有痛觉的王恕,忽然毫无预兆地颤抖了起来。

    在那灰黑的病气之后,竟突兀地出现了一道深红的血线,宛如有生命一般,钻入病气之中,朝着金针一撞

    一命先生面色瞬间一白。

    金针微微一颤,先前被逼入针中的灰黑病气,顿如洪水溃堤一般,重新朝着周围散去而那道红线,则混了灰黑病气,顺着王恕经脉,从左心延伸向左手,一直压到左手腕中方止

    一命先生看见,如遭重击,一下生出了几分恍惚。

    像是被人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他退了两步,终于颓然坐倒,两手垂落下去,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外面雨声未歇,不仅没停,好似还下得更大了。

    王恕做了场梦,好长的一场梦。

    梦里的一切都影影绰绰,不太清晰,似乎都是残留在他记忆里的碎片。

    起先是一片的黑暗,继而忽然变作赤红,好似被鲜血染透了,一切都看不清晰。

    耳旁,耳旁只有一道决然哀戚的女声“走吧带他走离开这里,离开王氏,永远,永远不要回来”

    一枚苍青的戒环,被人用丝线穿了,系在他腕上,烫得像一块烙铁。

    有人抱起了他,疾驰钻入黑暗。

    身后浩荡的天地间,却响起一阵吟唱悲歌,仿佛来自雪山之巅,空灵圣洁,令人心魂震颤。

    世界忽然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那歌声。

    过了许久,歌声才渐渐隐没。

    取而代之的,是笃笃的捣药声,有人在他梦里吵架。

    “他是圣主神女的血脉,怎么会不能修炼”

    “命能不能保住都还两说,你心里就只记挂着修炼这件事吗”

    “你是药王,是医圣,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年幼的他,捧着药碗,走到门边,懵懂地看着那两个老人家。一个头上插着木簪,一个手中持着藤杖,回头看见他,却一下都不说话了,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种局促的神情。

    那天晚上第三次喝药的时候,他小声问“我的病治不好,是不是会死”

    那头插木簪的老先生似乎被他问住了,眼角都红了,过了好久才笑起来,却没回答,只是拿起边上的一件东西哄他“来,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一面小鼓等明天后院那些偷果子的小鸟飞过来,你一摇,它们就都吓跑啦”

    话说着,就晃了晃那小鼓。

    他一眼就看见小鼓两边用绳子系着的像木头一样的东西“是葛根,老先生偷懒,不用木头,用葛根”

    对方忽然惊讶“你认得出这是葛根”

    他点头说“认得。性凉味甘辛,归肺胃经,能散解散阳明温病热邪。前几天有个老婆婆来看病,你用的就是这个。”

    老先生怔神半晌,忽然跑去端来了药篓,把里面还未分好的药一一放到他面前,让他辨认。

    但凡是他给人开药时用过的,他全都认得,能说出效用。

    那老先生过了好久,才大笑起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一叠声道“好,好,真好”

    喝过药后,他很早便睡下了。

    梦里又隐约听见人的交谈声。

    但第一天一早醒来,那位拿藤杖的伯伯便不见了,只剩下头上插木簪的老先生同他一块儿,住在偏僻的小镇里。

    老先生赁了两间门面,开了一家医馆,从此以后教他辨药学医,让他唤他“师父”。后来,他才从旁人只言片语中,得知他是什么传说中很厉害的“一命先生”。

    很多人都来找他看病。

    有衣着华贵的豪绅,有草鞋赤脚的农户,也有许多手里拿着刀剑的奇怪的人

    耳濡目染之下,他年纪虽小,却已经学了不少。

    那一天,师父去小镇外面出诊,牵着他的手回来时,经过了一座寺庙。

    寺庙不大,修得也不好,破破烂烂的。

    连里面供着的佛菩萨都涂得十分敷衍,看上去奇怪极了。

    庙门口放着一只木箱,人们便排在箱子前,虔诚地将早已准备好的银钱放进箱子里,再走入庙中跪拜。

    他走着走着,便停下来问“师父,他们往箱子里放钱干什么”

    一命先生指着里面那些塑像对他说“是在捐香油钱,将来多了,可以给里面的神佛塑金身;给神佛塑金身,便能求得保佑”

    他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只是紧接着,便看见那放香油钱的人里有一个是自己认得的,不由道“那不是昨天来找您看病的刘婆婆吗,她为什么也去”

    年老的妇人咳嗽着,挪动脚步,跪在神佛面前祈祷。

    一命先生见了,久久不语。

    直到那老妇人跪拜完艰难起身,他才慢慢笑了一声,向他道“神佛能救我们救不了的人。”

    那时,他年纪尚小,既没听懂师父的话,也没看懂师父的笑,只将这句话深深刻在了脑海。

    原来世间竟有比师父医术还厉害的人。

    临走时,他忍不住回头向那寺庙里望了好久。

    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他经过一条小巷,从几个平时叫他“小病秧子”的同龄人手里救下一只伤了翅膀的小鸟,带回了医馆。

    可师父那天不在,他自己怎么也治不好它。

    他好伤心,好后悔平时跟师父学医不够用功,看的医书还不够多。

    小鸟一直在流血,翅膀红了一片,扑棱着飞起来,可却只能动上两下,哀哀地叫唤。

    到晚上时,连叫也叫不动了。

    于是他想起了镇子外的那座寺庙,想起了师父当时说过的那句话。

    神佛救我们救不了的人。

    他小心地捧起那只鸟,就往那座庙的方向奔去,黑夜里被荆棘划破了师父给他新做的衣袍也顾不上。

    终于,好不容易到了庙前。

    像是那日看到的那些信众一样,他将自己平时最珍视的玉戒从腕上解下,放进了那只木箱,然后才走进去,将那受伤染血的鸟儿放到蒲团上,自己却跪在地上。

    幻梦里,王恕好像又听见了那道天真的声音“我医术不精,救不了它。佛菩萨,我把爹娘给我的戒指送给你,你帮我救救它,好不好”

    他虔诚伏首,向中间那尊高大的、已经镀上了金身的佛菩萨,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等待着,等待着神佛的眷顾。

    有那么一刻,蒲团上那只鸟儿真的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于是他惊喜地叫道“显灵了,祂们救活了”

    然而下一刻,那鸟儿便倒了下去。

    他一下愣住了,伸手摸摸它,它却再也不动一下。

    里面的动静或许惊动了看守寺庙的人,有人点着油灯出来,一见他放了只血淋淋的鸟在蒲团上,不由拽他起来“你这小孩儿哪里来的竟敢把死鸟放在佛祖前面快滚”

    他听见那个“死”字,一下用力挣扎起来“胡说你胡说它没死我给了香油钱,神佛会救它它没死”

    那人听得火起“哪里来的疯子有病就找大夫佛菩萨能救个屁”

    话说着,下手越发不客气,死命将他往外拽。

    他用力的挣扎着,伤心地哭了出来,朝着那些神佛喊“我们救不了的你们救可你们收了我的钱,为什么不救为什么不救”

    祂们镀上了金身,那破败的、奇形怪状的感觉消减了几分,的确生出几分耸峙于苍生之上的庄严宝相来,可听着他的哭喊,却始终无动于衷。

    蒲团上那只染血的鸟,就像是献给祂们的祭品。

    年幼的他被那看守寺庙的人拖了出去,对方拿着的灯盏烫伤了他手臂。外面却下起了雨,雨里面那些神佛的面目竟显得狰狞

    梦里的雨声,于是一下变得真切起来,只是小了许多。

    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菩萨”

    王恕初时以为这是残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些拜佛的声音,随即才意识到似乎唤的是自己,于是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

    梦里面,那令他生厌的神佛的脸消失不见,叠上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远山长眉如黛,白皙的皮肤好似夜里绽放的优昙,隐约是一股冷香。眸底总是淡静,并非十分容易亲近的模样。然而此刻,或许是因见他睁眼,乍然流泻出一抹粲然的笑意,顿时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她惊喜道“你醒了”

    王恕终于认出她,脑袋钝重,费力地眨了一下眼,喉咙里如被烙印一般疼痛,只沙哑而模糊地唤了一声“周满”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