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真的”
水桶腰在陈阳作势要走的时候,果断认了怂。
“爱信不信。”
陈阳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话,依旧要往走道外走去。
唐婉已经看出了端倪,连拽了陈阳几下,硬是没拽动。
她都看出来,这会儿水桶腰已经服了软,只是下不了台,只要他们回头直接进去,不会被拦的。
水桶腰挣扎了好久,最终挤出一个笑脸
“信,我信还不行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让出路来。
杨峰看着媳妇儿的笑脸,都不敢信。
新婚燕尔那几年过去后,他什么时候看到过水桶腰脸上有过笑容呀。
陈阳冷冰冰道“你信也没用,我又没打算告诉你。”
“你”
水桶腰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周遭的医护人员都在担心她会不会背过气去,要不要准备急救。
陈阳背着手,无所谓地道“我刚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水桶腰眨巴着眼睛,她还真不记得。
杨峰在边上叹了口气,捅了捅她,低声道“人家刚说,如果你再不让开,就得求着他进去了。”
水桶腰依然茫然,有听却没有懂的样子。
让她计算个鸡毛蒜皮得失,那是零星不会错的。
可弄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这就太为难她了。
杨峰接着叹气,把话挑明“他让你先求他进去,他才会告诉我们。”
“凭什么”
水桶腰一梗脖子,整个人如炸毛的橘猫。
“嗯”
陈阳哼了一声。
水桶腰跟被针扎了一样,一口气猛然又泄了。
唐婉在边上全程看到现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陈阳在家里时候,那么多气,他全都忍了。
怎么现在这么点事,就死活不放过呢
“难道是
因为我”
唐婉冷不丁回过味来,怔怔地看着陈阳。
陈阳没有注意到来自老婆的凝视,只是把背着的双手放到胸前环抱着,冷眼旁观水桶腰的挣扎。
“啪”
毫无征兆地,水桶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肥肉震颤。
“我求你了,求你了还不行吗”
“快进去吧。”
水桶腰这转变之快,差点没闪了所有人的腰。
她还不仅仅是说说,而是上前几步,生拉硬拽,一边一个,拉住陈阳和唐婉就往里拖。
“擦”
这下陈阳也惊了。
见过跪的,没见过跪得这么快这么稳的。
陈阳继续为难她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人就进到了病房。
老教授级别到了,住的特需病房简直就是酒店里的大套间。
到病床前,陈阳脚步顿了顿,等杨峰反应过来,赶上来了,将贼眉鼠眼的事提了提。
“保姆妮妮跟人联络了一整年,没找到机会偷东西。”
“昨天,她提前一天说好,让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子第二天来取。”
“当晚,杨老爷子就出事了。”
“找医生,再查一下。”
“报警”
“明白了吗”
陈阳条理清晰地说到这里,连最糊涂的水桶腰都明白了。
这是保姆下毒手害了老爷子,就为了那点书信
顿时,杨峰眼睛血红,立刻掏出电话联系。
水桶腰面露喜色,嘟囔着“这个狐狸精,死定了”之类的。
陈阳和唐婉对视一眼,无奈摇头,一起走进了病房。
想到即将要看到的那位老爷子,两人心中都有些复杂。
九十岁的高龄,还因为跟保姆亲近,折腾得儿子儿媳妇儿一口一个狐狸精的叫着,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陈阳对杨昆老教授的医学水平,信心上浮了十个百分点。
没个好身板,真干不出这事来。
做好各种心理建设后,陈阳和唐婉踏入病房,见到了杨老教授。
一眼望去,两人都是一怔。
病房中竟然不仅是杨老教授一个人。
在病床的床头,站在一个身披白大褂,头发斑驳的老医生。
老医生一脸学究气,面相威严,此刻却双目含泪,冲着病床上的杨老教授恳求道“老师,您您身体还好着呢,不用这么早提这个。”
“学生还想您再帮我掌掌舵。”
杨老教授瘦骨嶙峋,鼻子上架着一副老式的老花镜,神情恬淡。
他洒然一笑,道“老头子学了一辈子的医,自己身体还整不明白吗老了就是老了,人总有去的一天。”
“再说了,我还能给你掌什么舵,我的大院长。”
“你一把年纪了,老头子我还能再拿止血钳子敲你吗我也敲不动喽。”
“院长”
陈阳和唐婉注意到这个称呼,敢情站在杨老教授床头,眼泪都要掉下来的这位,竟然是这家私立医院的院长吗
杨老教授看到陈阳和唐婉,冲着他们颔首微笑,没有问来历和身份,只是温和地示意稍等。
这种恬淡平和的态度,出乎两人意料。
“怎么好像对不上”
陈阳和唐婉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样的认知。
杨老教授跟院长的对话,还在继续。
“黄明呀,老头子就这么个愿望,等我一闭眼睛,你就找个外科手法好的医生,给我拾掇拾掇,把这臭皮囊捐给学校,让学生们多学习学习,操练操练嘛。”
“这是要做大体老师“
陈阳惊了,这才知道杨老教授和黄明院长在聊些什么。
杨昆老教授竟然是在安排后事,要求死后将遗体捐献给医学院,给学生们解剖学习用。
医学领域对解剖学习用的遗体,向来尊称为大体老师,因为国情原因,除了东北某医学院有大量抗日战争时期留下来的日军遗体,哪里都缺大体老师。
杨老教授摘下老花镜,揉着眼睛叹息道“十几年前,老伴去世的时候,我还想着哪天脑子不好使了,做不了研究,我就把眼角膜、器官啥都捐了。”
他苦笑一声,很是遗憾地道“没想到老头子这么能活,脑子还好使,眼睛器官全都不能用了。”
“老伴一个人在医学院里呆了十几年了,每次想她喽,我就去医学院里看她。”
“等我死了,老两口就一起做伴去,这不蛮好嘛。”
黄明院长拗不过老头子,哭着答应了。
临走前,他披着白大褂,对着自家老师深深地鞠躬。
陈阳和唐婉在边上,彻底被镇得说不出话来。
杨老教授瘦弱得风都能刮走的身躯,这一刻在他们眼中是如此的高大。
夫妻两人,一辈子献身医学研究,临到头了,继续“献身”给医学事业。
活着的时候,培养医学人才,桃李满天下;死了,依然用残躯,继续为培养下一代医学人才做贡献。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崇高伟大奉献
陈阳一时间只觉得词穷,找不到任何一个词,可以形容一个这样的老人。
黄明院长走了,杨老教授重新戴起老花镜,端详起陈阳和唐婉来。
他拍了拍病床,温和地道“年轻人,不嫌弃的话过来坐坐,近乎一点,好说话。”
两人毫不犹豫地无视了旁边的椅子,干脆利落地坐到病床上。
这样的老人,谁有资格说一声嫌弃
杨老教授端详了陈阳一会,慈祥地笑道“小友姓陈”
陈阳恭敬地点头。
他要来拜访的事,杨老教授自然是知道的。
陈阳对杨老教授以“小友”相称全无意见。他老人家虽然是陈家底蕴,可别说是陈阳,就算是上上任陈家的掌舵人,也没资格让他称一声主上。
想到陈家底蕴里,兴许这样可敬的老人还有很多,陈阳就下定决心,这个称呼绝对要改。
“你的来意我清楚,孩子,来,让爷爷把把脉。”
杨老教授亲切地拿过唐婉的小手,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至于ct核磁之类的片子,杨老教授自然早就看过了。
他一边帮唐婉把脉,一边还笑问道“小友,刚老头子好像听到点动静,说说是怎么回事”
陈阳知道老爷子是听到外面的争执了,一把年纪,耳朵竟然还好使。
他不敢怠慢,简单地把所有经过实实在在地说了一遍,包括小保姆妮妮的部分。
杨老教授听得哈哈一笑,竟没有半点愤怒,或者是对儿子媳妇的不满,笑声中满是爽朗。
他毫无隐瞒地道“人老了,总是奢望有人能在眼前晃荡晃荡,陪伴陪伴,所以难免对妮妮另眼相看了一些。”
“我那儿子,笨;我儿媳妇,蠢。”
“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让小友见笑了。”
杨老教授摆了摆手,示意陈阳不用说什么,他继续笑着道“老头子一辈子两袖清风,有点钱全资助医学生去了。”
“在我们国家,学医难,当医生更难啊。”
“我哪里有什么财产”
“我想的无非就是我死了以后,手边留下一点东西,全给妮妮当个念想。”
“再厚着脸皮,拜托老友们,看顾下我那个蠢儿子,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没想到”
杨老教授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黯然来。
陈阳欲言又止,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敢情,妮妮费尽心思,暗下毒手,这才偷到的东西,本来就是老爷子要留给她的
原来,笨儿子与蠢儿媳妇儿,凭着老爷子的面子,一辈子也不会缺衣少食。
这一切,又是何苦来哉呢
杨老教授将手从唐婉手腕上拿开,露出开心的笑容,好像刚才说的种种,不能在他纯粹的心境上留下半点痕迹。
“丫头,以前给你看病的也是国手。”
“如果早上十年,老头子我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现在医学昌明,技术日新月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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