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极度神奇, 江鸿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另一个人,背后蓦然展开了火焰的翅膀,万千景象扑面而来:迟小多消失了, 他却还在禁地空间内,自己仿佛没有动,只有周围的环境、场景在不断地变换日光从破洞中照进,洞穴内的爬藤枯萎又焕发绿意, 阳光飞速掠过, 傍晚和清晨飞快交替,不停地闪烁,到得最后,日与夜回溯的速度叠加在一起,变成了金色。
“一切还正常吗”迟小多的声音在耳畔说道。
“很好。”思归答道,又说:“江鸿, 之后, 我需要借用你的身体一小会儿。”
“好好的。”江鸿的灵魂“说”道。
思归想找他做什么有很重要的事情吗江鸿那个念头刚在心里浮现了一秒钟, 思归便知道了。
“什么也不做,”思归答道,“他在我的记忆里存在很久了,我只是想看看他。”
“接近落点了, ”迟小多的声音说道, “思归, 注意接下来的时空标记。”
突然间, 回溯时间的速度变慢了,紧接着, 周遭出现了无数人, 同时响起了凄厉的哀嚎声, 一道金光从巨蛇的胸膛飞出。
“蚀月弓”江鸿震惊道。
“是的。”思归说,“记住射手的模样。”
光芒映照着年轻人的脸,他手持蚀月弓并望向高处,时间仿佛在当下定格
“那不是你的长相吗”江鸿下意识地想回头,但他的身边已再没有人了,他看不见思归。
思归说:“因为项建华与他长得很像。”
江鸿:“项建华又是谁”
思归:“项诚的父亲。”
思归与那年轻男人就像两兄弟般,青年不过二十岁模样,却显得更真实,有种“人”的青涩感,而思归幻化出的长相,则有种神祇般的完美感,让人觉得充满了梦幻。
“他叫项铉,”思归说道,“是项家在一千年前的祖先。”
时光经过短暂的定格之后,再次飞快变换,项铉与一众人等消失,崩毁的岩石升起,填补了圣地高处那天窗般的洞口,圣地内部再次恢复黑暗。
“降落。”迟小多的声音在虚空中说道。
“咦,还能联系上嘛。”江鸿说。
“对啊。”迟小多说,“所以告诉你了,这个法术很安全的,你们正在一千多年前的巫山圣地。”
“落点有偏移。”思归说。
“也许只有少量误差,”迟小多答道,“总体来说是成功的。”
蛋壳封印消失,江鸿可以活动了。
江鸿的背后展开了金色的光翅,照亮周围,并腾空飞起,他只感觉自己就像个扯线木偶般,手、脚都由不得他控制。思归用江鸿的灵魂在圣地内飞了一圈,寻找出口,紧接着飞向一个洞壁符文,符文光芒一闪,思归便穿了出去。
“一千年前啊”江鸿惊讶地打量四周。
“准确地说,是一千多年前。”思归说道。
江鸿:“让我看看那边”
思归不耐烦道:“有什么好看的”
外面是黄昏,山峦与丛林相比较一千年后的巫山,几乎没有太多变化,水位显得更浅了,江鸿知道那是三峡大坝修成前的自然模样。
“现在是宋代吧”
“是的。”思归言简意赅地答道,始终注视着山峦中的动向,他正在扩大盘旋的轨迹,并寻找项铉。
“再见到他,”迟小多的声音道,“你想说什么”
“不说什么,”思归答道,“简单聊聊。”
江鸿本以为自己会一直是灵魂形态,但思归释放出的火焰,为他塑造出了一个身体。用的依旧是江鸿的模样,在见到项铉时,可以有效避免尴尬。
思归:“这个落点不止偏差了几天。”
迟小多:“会找到的,放心好了。”
江鸿感觉到了思归的略显烦躁与期待,这种感受他曾经也从陆修那里得到过,那是在追寻记忆里的“那个人”时的感觉,既紧张,又有几分担忧与害怕。
于是他很识趣,没有再追问思归。
“那是什么”江鸿看见了山林里非常微弱的一道光。
思归马上转头,那道光隐藏在树林的最深处,现在的江鸿与思归几乎共享所有的意识,江鸿一动念,思归便察觉到了,于是他转过身,朝密林中飞去。
光在密林深处跳动着,四处都是参天古树。待得靠近地面时,江鸿才发现确实,一千年前的巫山与现世很不一样,千年前这里人迹罕至。重庆地区最初被唤作“巴渝”,其后称作“恭州”,直至一百多年后,宋光宗才将“巴”更名为“重庆”。
三峡地区的原住民很少,几乎没有人到此地来砍伐树木,水土流失也不严重,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树,遮挡了飞鸟的视线。
“你给我科普重庆历史做什么”思归说。
江鸿:“呃,那些念头只是无意中冒出来的,我不仅现实里话很多,心理活动也很多,你忽略我好了。”
他们更为接近密林中的微光,思归缓缓降落,发出一声轻响,收起了翅膀。
“谁”密林深处,一个男人的声音低声道,却不显震惊与警惕。
“他发现咱们了,”江鸿在心里说道,“是他吗”
思归没有回答,慢慢地走近声音来处。
只见先前发出微光的地方,是数棵参天古树所环绕的空地中央,而光芒来自一堆生着的篝火,篝火一旁躺着一个人,不一具尸体,胸腹上插着一把剑
“哇啊啊啊”江鸿瞬间在脑海中大喊。
思归:“”
“你给我安静点”思归简直对江鸿没脾气了。
另一侧的大树下,斜靠着一名男人,正在艰难地喘气,身上全是伤口,侧肋处中了一匕,匕首还卡在肋骨上。
“你是谁”男人稍稍仰起头,注视着江鸿。
江鸿:思归现在怎么办思归你说话啊
思归突然间不说话了,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静静站着。
江鸿:不会吧,思归你宕机了思归
江鸿知道思归的灵魂还在自己的身体里,见到项铉的一刻,思归只是充满了冲击与震惊,半晌无法动作。
他要死了啊,是不是要做点什么小多呢
江鸿只得慢慢走上前去,观察那青年男子的面容,说:“项铉”
项铉只是喘着气,却没有过多的反应,注视着江鸿,眼中充满了迷茫,仿佛在判断江鸿的身份是否是敌人。
江鸿变幻出的实体还穿着先前的射手武服,与项铉最大的区别,在于他是短头发。
“你”江鸿也很疑惑,尤其思归还不吭声的情况下,“你还好吗”
项铉:“”
项铉说了句话,但江鸿完全听不懂,音调非常地古老奇怪,最初他还以为项铉在念什么咒语,但突然发现,对方是在与他交谈
“我来帮你吧。”江鸿心想:我要上前拔他的匕首吗等等,这样拔出来会直接送他上西天吗妈呀思归你给我说句话啊
项铉又说了句什么。
江鸿:天啊这在搞什么古代人说话我听不懂啊宋代的官话这是河南话吗是河南话还是山东话我听不懂河南话啊
迟小多的声音终于在江鸿的脑海中响起来了:如果是宋代的话,应该是潮州话或者客家话吧也可能是粤语。
江鸿: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等等我不是要听科普啊现在怎么办
迟小多:你们距离圣地太远了吗,又在一千年前,我很难联系上我会说粤语,也许可以翻译,只是
迟小多的灵力通讯又消失了。
江鸿走近项铉,项铉没有暴起伤人,只是不断喘气,他的双眼很清澈,带着一丝迷茫,要努力起身,江鸿却轻轻地按住了他。
得把匕首先拔出来。江鸿看见匕首上闪烁着黑色的光,猜想有魔气,这个时代也有魔吗我是不是正好创造了历史,阴错阳差,救了项铉一命
就在江鸿按上匕首的刹那,思归终于“醒”过来了,凤凰的火焰之力几乎是喷射而出,环绕在江鸿的身边,紧接着展开了垂天的凤凰火翼。
“思归”江鸿喊道。
思归:不要说话,集中注意力。
思归的凤凰真力正在与那把匕首竭力对抗,项铉痛苦地大喊出声,他的眼中带着绝望与不甘,注视江鸿的双眼。紧接着,火焰轰然朝着匕首上汇聚,江鸿把匕首拔出来了
“呼呼”
项铉浑身是汗,险些虚脱,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江鸿也累得不行,朝他点点头。
思归江鸿在内心里问道。
我在。思归答道。
“谢谢。”项铉说,“谢谢你。”
咦江鸿发现,自己突然听懂了项铉的话,那语言非常古老,但他就像开了翻译器一般,一下就明白了项铉的语义。
“你好点了”江鸿如是问。
项铉点头,江鸿想扶他,项铉却艰难地自己坐起来了,接着跪坐在地,要给江鸿磕个头表示感谢。
“别”江鸿马上阻止了他,但碰到他的手的时候,思归又宕机了。
江鸿:“”
“你是谁”项铉有点迷茫,抬头看着江鸿。
在密林中,漫天繁星之下,项铉跪着,江鸿站着,他的身周还焕发着火焰,凤凰的翅膀犹如天使般。
“我”江鸿想了半天,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实话,打量项铉,发现他穿着和自己很像的射手服。
“你这衣服和我的很像哦,”江鸿说,“好像是李广亲自设计的呢。”
项铉:“”
思归:不要自言自语地说废话了,问他话。
江鸿:你自己为什么不问
思归不吭声了,而后道:你快问。
江鸿:我问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
思归:随便聊点什么。
江鸿:这不还是在说废话吗
思归:
话说项铉长得挺帅啊。江鸿心道,项诚的爸爸和祖先长得像,这算返祖现象吗
思归一直不吭声,江鸿只得看看旁边,说:“我救不了你的同伴了。”
项铉看了眼侧旁的那具尸体,答道:“他是前来暗杀我的刺客。”
江鸿心道:还好你说了,否则我差点把刺客也救活了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思归快暴走了,和他说话
江鸿:你自己说啊,别怕。你好纠结,思归。
思归又安静了,项铉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江鸿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然而项铉也同时间问:“你是妖族”
两人撞了话头,江鸿便示意项铉先说,项铉却忙示意江鸿先说。江鸿搜肠刮肚,最后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项铉答道:“我是大宋汴京驱魔司主簿,前来调查巫山妖族禁地中,天魔复生一事。”
“但是你不是已经啊哦”江鸿本想说“你不是已经摧毁了天魔吗”,就在不久前,时空穿越时,他亲眼看见了项铉射出金刚箭,但忽然意识到,时空回溯是倒序的,也即是说:在不久后,项铉将找到妖族的圣地,并毁掉了埋藏在圣地里的天魔种。
江鸿明白了,点了点头。
“你会找到它的。”江鸿说。
“希望吧。”项铉疲惫答道,“否则一百二十年后,大宋将毁于战火我从汴京一路追到此地咳”
“一百二十年后,”江鸿说,“没关系啦,反正到了那时,也见不到了。哦不过不一定,驱魔师可以活很久的。”
思归:能聊点别的吗
江鸿:我也不想和他聊工作,关键你让我说啥
项铉咳了几声,翻找随身的一个包袱,江鸿便在他身边坐下,两人并肩坐着,项铉找出瓶子,吃了一枚丹药。
“很奇怪,”项铉说,“我怎么感觉,就像与你认识了很久很久。”
江鸿笑了笑,知道项铉一定是感觉到了思归的存在。
他想问“你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不,你认识一只思归吗思归却在他脑海里响起声音:
不用问他这个,现在的时间点,我们还没认识,他刚满二十岁。
“当驱魔师很累吧”江鸿说。
项铉仿佛很诧异江鸿这么问,但很快,眼里充满了感动。
“是的。”项铉点头道,“是的,你很明白。”
江鸿发现,项铉眼里也是有光的,这种光芒他在项诚与陈真、曹斌、陆修的眼里都见过,是那种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会坚持走到底的信念。
好帅哦江鸿心想,从这个角度看,侧颜尤其帅,是可以排在陆修之下的二号帅哥吧,颜值和方宜枫在伯仲之间,当然,古装也加了不少分。
“你们驱魔司里有几个人”江鸿说。
“一个,”项铉答道,“只有我自己。”
江鸿:“”
“那你平时几点上班”江鸿意识到上班这个说法他也许听不懂,便问,“几点工作”
项铉:“”
项铉思考了一下,大致明白到江鸿的意思,答道:“卯时就要上朝。”
早上五点江鸿心想,这也太辛苦了。
“月薪多少啊”江鸿东拉西扯,显得像个相亲的中介,正在给思归和项铉相亲,奈何思归只不说话。
这句项铉听懂了,答道:“月俸百银。”
“哇。”江鸿说,“那你是几品”
项铉面对救命恩人这些奇怪的问题,认真答道:“我是五品以少卿职计。”
“正厅级啊”江鸿在历史课上学过换算,震惊了,项铉才二十岁,居然就做到少卿了简直是前途无量
“那你家停车位一个月多少钱”
“”
不要再问这些了。思归简直服气了。
那你问啊。江鸿,我根本不知道该问什么。
项铉:“”
项铉就这么看着江鸿,江鸿想了想,又说:“你现在还要继续寻找圣地吗”
项铉说:“我大致知道在这里了,圣地一定有封印,眼下我修为尚且不足,只能回去再慢慢想办法。”
江鸿说:“那你要回去”
项铉点头,说道:“我只能先回去。”
江鸿于是与项弦一同起身,项铉问:“恩人,您家住何方”
“嗯”江鸿答道,“我不住这儿。你怎么回去,走路吗”
项铉:“我有一条船,您不嫌弃的话,与我一同到白帝城去”
江鸿心想:项铉的脾气也挺温和的,没想到会做出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挨刺客捅的事。因为项家是世家,所以对神州大地,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吗
项铉出身自项家。思归的声音在江鸿脑海中说道,自幼被寄托了获得不动明王真力的厚望,但始终没有得到明王的承认,这个时间段里,他正在寻找自我。
天命吗江鸿想起了老孙修炼为人时,陆修所说的“必经之路”。
可以这么说。思归答道,他从小到大都很孤独,学会了许多事,也曾误入过歧途,但最后他凭借自己,走出来了,这很难得,江鸿。大多数人都需要他人的帮助,极少有人能自己做到这一点。
江鸿:你现在说话很溜啊。
思归:
你们俩,迟小多的声音旋即响起,离圣地太远啦,联系要被中断了会被强行召回来的。
江鸿已经与项铉上了一叶扁舟,项铉拿起篙,在江水中一点,小船便缓慢地顺流而下,前往白帝城。
江鸿正要开口让项铉再等等,思归的声音却说:没关系,就这样。让联结自然而然断开吧。
江鸿坐在船尾,项铉站在船头,江鸿看着他的背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江鸿突然问。
“什么”项铉回头看江鸿,笑了起来,已是清晨时分,旭日初升,照得长江三峡像是着了火一般。
“我说,”江鸿也笑了起来,问,“你为什么要当驱魔司的主簿,要追踪天魔或者说,要为神州大地挺身而出”
项铉短暂地迷茫了一秒钟。
“毕竟哪怕靖”江鸿又差点说漏嘴,忙道,“哪怕什么战火,都是一百年后的事情了。”
项铉说:“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为什么,也许这就是我注定要去做的事吧”
有些人的使命感是天生的,思归最后说,他就是这种人。
你对他简直有滤镜。江鸿说,不过我对陆修也有滤镜,什么都是好的。
思归:
接下来,江鸿与思归没有再说话,唯独项铉撑着小船,将他们带往那个思归永远也不会去的彼岸。
随着阳光越来越亮,江鸿的身体也逐渐化作了虚影,这里已是圣地影响力所能辐射到的尽头,他起身,想朝项铉说“我要走了”,思归的声音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就这样,不用告别了。
思归透过江鸿的双眼,注视着项铉的背影,那一刻,他的心绪极度复杂,江鸿直接感觉到了。
而就在这瞬间,项铉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来,怔怔看着,像想说点什么。
思归的灵魂中,涌起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浪花,那是一个念头。
江鸿,我可以用你的身体,过去抱一下他吗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江鸿还没“听”清楚时,思归却已经放弃了,也许他觉得这样对陆修很不礼貌;也许他更正了自己所想不愿用其他人的身份,去做这件事。
于是,凤凰的灵体从江鸿的身躯上出现了,它化作一道阳光下温柔的火焰,展开翅膀,飞向项铉,项铉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在那晨曦的万道金光下,凤凰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继而完全消散,空中飘落一片金红色的羽毛。
“当”落魂钟再次震响,与来时不同,回归身体只在一刹那,江鸿睁开双眼,唰地经历了上千年光阴,回到了巫山圣地中
思归从江鸿的心脉中飞出,化作飞鸟之形,拍打翅膀,直接穿过禁地顶上的天窗,甚至没有与迟小多对话,直接就飞走了。
江鸿:“”
迟小多:“好啦,你们做了什么哦算了,我答应了思归不问的。”
江鸿:“你听不见我们说话吗”
迟小多:“最后只到潮州话和粤语那里,你们跑太远了,我就感觉不到了。”
江鸿站了一会儿,仿佛体会到了思归的那种孤独与不舍,但他决定把这段经历当作他与思归之间的秘密,不朝任何人分享。
迟小多早已熟悉思归的性格,也没有多问。他们离开禁地,翻身上了熊猫,迟小多说:“走吧去参加晚宴,他们应该已经朝拜完了。”
两人骑着熊猫,前去参加晚宴,思归一个盘旋,又回来了。
“我宣布。”思归坐在圣地悬空连廊的栏杆上,突然说道。
“哎”迟小多问,“你要一起来吃晚饭吗”
思归:“不吃,谢谢你,小多。江鸿,我宣布,你也是我的好朋友了,以后在我这里,你和小多一样待遇。”
“哇”熊猫们和迟小多一起鼓掌,异口同声道,“恭喜小王娘娘”
江鸿:“”
说完,思归化作一团火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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