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宁北池走远之后, 付正为把紧握在手中的孔明灯拿出来,放在石桌上。
半空中已经飘着几只孔明灯,就像仙女拎着灯笼在天边游荡。
渐渐的, 孔明灯越来越多, 把漆黑的夜空照得一片明亮。
付正为怔望半晌,原本死寂一片的双眸忽而燃起一抹期冀。
他低下头,在许愿纸上写下愿望。
“愿父母康健。”
“愿瑞枝,永远为他所有。”
才落笔,又觉得后面这个愿望大概会把付选吓到心脏骤停, 连忙用笔把愿望画花,留下前面一个。
愿望写完,他拎着孔明灯, 回去找付选和任闻。
步子有些欢欣雀跃。
人还没走近,就隐约听到父母的争执声。
付选说“我确定他不是我们的儿子, 既然已经到这步了, 就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兴许我们的儿子还能回来呢”
“可是”任闻隐忍着哭腔,“你怎么忍心自己儿子的身体去遭罪”
“任闻,你听我说。”付选道,“那位住在我们儿子身体里的人是个十足的危险分子, 找人曝光林瑞枝的身份还是小事, 你知道我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付选沉吟一会儿, 诚实道“自从发现他不对劲, 我就偷偷在他房间安装了摄像头,一开始没发现什么异样。”
躲在暗处的付正为捏紧手中的灯。
“但最近,我发现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弓箭。我看到他每天晚上都拿着那把弓箭细细把玩。有一天,他竟然要求我带他去射击场。就好像”付选既惊恐又痛苦, “就好像在练习杀人。”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其他什么,任闻听言,人终于崩溃,捂脸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们的儿子为什么”
付正为在暗处一个人站了很久。
久到天边的孔明灯越来越拥挤。
他抬眼看天灯。
那天灯在他雾蒙蒙的眸中变得很虚,模糊着,仿佛有重影。
付选安慰任闻的声音逐渐淡去,付正为双耳轰鸣,仿佛炮火在他耳边炸响,夹杂着破碎的尖叫,声充斥他的双耳。
有人在他耳边重复说“儿子,好好活下去,活久一点,就一定能等到一个太平盛世。”
他愣在原地,待轰鸣声远去,他缓了一会儿才回神。
然后他拿着那个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发皱的孔明灯,走出那一篇阴影,站到付选和任闻面前。
他明知故问“妈,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任闻缄默不言。
他不在意,又对付选,仍怀着期冀说“爸,我们放天灯吧。”
付选望着他,眸里无一丝慈爱,充满了警惕和怀疑。
付正为抿抿唇,笑了。
他蹲下身,自己点燃天灯,单手扶着把天灯放飞。
爸妈始终没向他挪动半步。
仰望着天灯飞远,付正为收回目光,对父母告辞“爸,妈,我去一趟洗手间。”
付选和任闻仍旧一句话不说,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再也呆不下去了。
他跑下烈士山,随手打了一辆车。
今夜满城狂欢,人多聚集在烈士山或者摘月塔这样的高处,街头巷尾空荡荡的,车辆和行人都少。
付正为一路畅通无阻,回了家,从房间拿出付选口中那把弓,再带上唯一一支剑。
然后他乘上同一辆车,直奔烈士山。
他只有林瑞枝了。
他要把林瑞枝带走,带去他的世界。
即使孤魂野鬼,黄泉路也要携她相伴。
“爸爸,你们站一起,我给你们拍一张照吧。”
林瑞枝拉着爸爸们的手,把人全都聚在一起。
“拍好看一点啊。”沈阔提醒她。
宁北池被拉到关三思旁边站着,锋利的眉一挑,提出自己的意见“瑞枝,我不想站你关爸爸旁边,可以申请换位置吗”
林瑞枝当没听到。
而一旁的关三思并没有像关山思那样与他呛声,只低着头摆弄手中的孔明灯。
“等一下,我再放一个。”
沈阔站在宁北池后面,手中也举着一个孔明灯,火刚点燃。
在关三思右侧的单于知双手扶着折扇,温润地看着点灯的关三思。
只有莫采寒对准镜头,笑得开怀。
林瑞枝也不等他们做好准备,“咔嚓”按下了快门。
“好啦”林瑞枝十分满意,把相机收了起来。
爸爸们“”
沈阔“我们都没摆好姿势,你乱拍啥”
单于知“啊,我都没看镜头。”
宁北池“我都没笑。”
莫采寒提建议“要不再来一张”
林瑞枝不乐意“不了,我累了,想看烟花。”
沈阔上前来,劝道“等爸爸们摆好姿势,你重新拍一张好不好”
林瑞枝摇头。
沈阔觉得好笑,朝她伸出手“把你刚才拍的拿出来我看看,肯定把我们拍丑了,对不对”
林瑞枝紧护着相机,不给。
“嘿,你这是”
“照片还是要拍的。”单于知打开折扇,彬彬有礼,“要瑞枝和我们一起。”
“对麻烦楚上了。”
楚上看了林瑞枝一眼。
小丫头因为刚才那句“不喜欢”,一直跟他冷战呢。
“你过去吧,我帮你们拍。”
林瑞枝“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相机扔给楚上。
“我刚才拍的真不丑。”她朝爸爸们奔去,“因为我喜欢每一位爸爸,所以把每位爸爸都拍得很好看。”
她站到五位爸爸最前面站定,语气非常苦恼。
“爸爸,楚上不喜欢我,会不会把我拍得很丑啊”
这句话有意让楚上听到了。
楚上“”
完了,小丫头要记一辈子仇了。
嘻嘻哈哈一阵,楚上拍下了数十张照片。
烟花秀终于开始了。
第一枚烟花划破夜空,“砰”的散成流星。
音乐声响,第二枚,第三枚,接而无数枚烟花伴着音乐窜上天,噼里啪啦地爆炸。
天空被染得五颜六色,天空下的城市灯火通明,整座城市今夜无眠,共同仰望着空中梦幻般的美景。
林瑞枝第一次看到这么盛大的烟花表演,心神完全被吸引。
“关三思,我好喜欢这啊。”她悠悠感叹。
关三思的脸在烟火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冷白色,清清冷冷的,可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暖春和风,上挑的桃花眼如勾人魂,美得不可方物。
“以后这里就属于你了。”
在这么一个太平盛世里,沈阔不用在边疆战到死。
单于知若想娶心爱的姑娘,开自家飞机就能把自己送到姑娘家门前,不用率领那么长的队不远万里,还扑了个空。
莫采寒也可以洗手作羹汤,不用为百姓操劳,更不会成为千古奇冤。
而宁北
关三思转动眼珠看了宁北池一眼。
不用风里来雨里去,漂泊一世,终于能有个安稳的家了。
关三思心想,这样的世道真好,大多数人都能得善终。
林瑞枝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自信道“这里也属于”
“你”字未说出口。
她感到自己被推了一下。
这一推的力道迅猛,她防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狠狠摔在地上。
接而,他听到了利箭破空的声音,“咻”的一声,擦着她耳边的头发,射向她刚才站立的位置。
时间便在那一刻凝滞了。
不,应该说,时间在那一刻变得无比缓慢,缓慢到她能看清那支箭如何从自己面前划过,射向把她推开,自己却避之不及的关三思。
她甚至能听到利箭插入的声音。
她找不到一个恰当的比喻,只觉得有些闷,宛如她此刻的呼吸。
四周无声。
她听不到烟花在半空爆炸的声响,也听不到其他爸爸的惊呼声。
僵滞的双眼只眼睁睁地,一眨不眨的看着
关山思被利箭击中胸口
他身后绽放了一捧烟花,无比绚烂。
接而,那支箭穿过关山思的胸口,没有牵连出一丝一毫的血迹,然后停在虚无的半空。
很快,“啪”,箭跌落在地上。
在林瑞枝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那支箭刺穿了关山思的,却没伤人一分一毫。
真正被刺伤的,是关三思。
准确来说,是关三思留在林瑞枝墓里与她同葬的一缕魂魄。
那支箭插在他胸口的位置,因为常人看不到他,所以看不到利箭刺穿他的情景。
关三思愣了。
他感到自己变得不对劲,好像比之前更轻了些。
他抬起感觉有些不对劲的手。
便看到四只手指尖渐渐化为星点。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即使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第一反应仍是去确认林瑞枝的安危。
他看到林瑞枝双眼失神,茫然无措间,失神的双眼仍紧紧盯着关山思身体的位置。
她看不到他,而他快要消失了。
或许还有些不甘心吧。
他扯着嗓子,试图让林瑞枝注意到他,看他最后一眼。
“瑞枝,我在这呢。”
林瑞枝听不到。
小姑娘终于回过神来,急急从地上爬起来,去检查躺在地上的关山思的身体。
莫采寒和单于知以及被吓愣了神的楚上扶着关山思,焦急地喊他。
林瑞枝摸关山思胸口的位置,并没有发现伤口。
沈阔和宁北池寻着箭来的方向找过去。
射出这么大的力道,罪魁祸首的位置并不远。
付正为举着那张弓,冷眼瞧着走近的两人。
“你这是在杀人”沈阔眉眼凌厉,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是磨着牙蹦出来的,“时代不同了,这里容不得你胡作非为。”
付正为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说“我不是杀人,我是在除鬼喔。”
沈阔和宁北池的脸色齐齐一变。
付正为语气得意,脸却还是冷峻的,五颜六色的烟花在他冷白的脸上都照不出颜色。
他看着关三思的位置,可惜关三思没看他一眼。
关三思在叫林瑞枝。
反复的叫,从声音高昂,到全身失去力气。
左手臂消失了。
那曾牵着林瑞枝的,微有薄茧的左手。
最后,他不再喊她的名字了,只静静凝望着趴在关山思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
长睫毛盖住了他眼里的神色,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周身开始发光。
也许这是最后一眼了。
付正为看着在一点一点消失的关三思。
虽然那支箭是他射出去的,但他依然感到后怕。
毕竟这支箭曾经是用来杀他的。
“我得谢谢于知造了这么一把好箭。”付正为盯着关三思的方向,像在对关三思说,又好像在对面前的沈阔和宁北池说,“老实说,我人生中只有两次感到由衷的恐惧,一次是新婚之夜,你一刀劈在我的致命之处,第二次就是于知把这只箭对准我的时候。”
沈阔和宁北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而清楚他在说什么的关三思却不理他。
他本为灵体,全身都很轻盈,如今魂体逐渐化为星点,那抹身影越来越淡。
他只静静凝望林瑞枝。
静静凝望。
就像前世她死在自己怀里之后,他静静凝望她的尸体。
他想,不看到也挺好的。他体会过挚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去是什么感觉,让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死去,是对她最大的恩慈。
只是有些可惜,他好不容易等到她,最起码,想陪她看完这场烟花秀。
他艰难地把眼睛从林瑞枝身上挪开,转向身后的盛大烟火。
烟火的颜色再也照不亮他的脸。
他这副模样似乎取悦了付正为。
付正为冷峻的脸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就在沈阔的手伸向他时,他的魂魄越体而出,挣脱掉那具五岁的身躯,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他穿着金榜题名那天夸官的那身红装,如当天那般意气风发。
除了关三思,无人看见他。
他对关三思说“想见她最后一面我成全你”
在宁北池和沈阔面前的付正为突然晕倒在地,沈阔举着还没碰到人的手,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心想这混蛋还碰瓷不成
正在他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和宁北池中间突然卷过气一股风,带着逼人的寒意。
犹然间,两人同时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猛地转身,顺着风卷过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而付正为便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劲风般奔向林瑞枝。
他扑向她,露出许久未在人前露出的,那种一切尽掌握在他手掌中的成竹在胸又野心勃勃的笑容。
他看到了,那藏在这五岁小孩身体里的故人。
他的妻子。
他向她张开双臂
林瑞枝检查完关山思的身体后再去试探他的鼻息。
没有伤口,人也有呼吸。
关山思呼吸平稳,就像在睡一个安稳的觉,眉宇舒展,似乎还做了一个美梦。
为什么
那支箭明明击中了他的胸口。
疑惑间,她感受到一袭寒风扑她而来。
这风来得又劲又猛,裹挟着令她不安的恶意,还伴随着一个熟悉的说话声。
“走吧瑞枝,离开这具不属于你的躯体。”那声音成竹在胸,“跟我走吧,我永生唯一的妻子。”
有一双手在虚无中揽住了她的腰。
就像蚕蛹脱离蛹壳那般,她看到自己的魂与那具她呆了半年的躯体剥离。
然后她看清了揽住她的人。
一瞬间,双眼充血。
“付正为”
“嘘”付正为在嘴边竖起指尖,笑道,“你不争取时间看他最后一眼吗”
林瑞枝心一跳。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
关三思周身发着莹莹白光,在星点中隐约只见轮廓。
她看到他对着她的方向笑。
他于半空中,幻化成的星点像天上的烟火,绽放过后,裹挟着光的星粒慢慢散去。
“关三思”
林瑞枝首先是狂喜的。
从一千年前到如今,她再一次看到了这抹熟悉的身影。
可狂喜不过两秒,她很快感受到绝望。
关三思正在消失。
意识到这一点,林瑞枝来不及细想什么,甚至连身边的付正为都没空恨,她在慌乱中挣扎着,轻盈的身体一动,朝那抹即将消失的身影狂奔而去。
“关三思。”
她被强拉出来的魂体飞向他,急急切切,拼尽全力。
她无声呐喊着等等我。
关三思只是笑。
他想跑过去接住林瑞枝,可他已经没了身体,根本挪不动位置。
他只能说话。
“瑞枝,我爱你”
“但请你忘了我。”
林瑞枝自欺欺人似的,当做没听到。
我不想我的生活没有你,所以请你等等我,不要自顾自消失。
距离逐渐近了,可关三思的身影更淡了。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
“往前看,不要想起我。”
话音落,林瑞枝已跑完最后两步的距离。
她张开双臂扑向他。
“关三思”
怀里什么都有,只有散成星点的光点。
她张开双手,拼命想抓住什么。
可惜满手空。
什么都没有
“关三思”
她的声音很低,双手极力捂住嘴,就像曾经在刑场下无力又绝望地看着宁北人头落地。
“关三思”
没有人应她。
她低喃着关三思的名字,一开始很平静,慢慢开始抓狂。
最后终于越过理智那根线,所有神经细胞齐齐崩塌尽碎。
“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都将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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