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 今儿泡龙井,看好时间,主子爷一回来就要趁热送上去, 别误了时间。”
自从元夕泡茶的技艺越来越好以来,朱砂姑姑更多在管教阿蓉和流苏,很少专门指点元夕该泡什么茶。
因此,元夕今日突然被提点, 自己都惊了。
只是太子也还算喜欢龙井, 她也不至于担心不该端上去。
元夕一边准备茶叶, 一边问道“怎么今儿姑姑还专门点名泡什么茶呢”
“今日会送来鲥鱼,这般金贵东西, 自然得配上合宜的好茶。太子爷素来喜爱食河鲜等物辅以龙井,自然要让太子爷用得好。”
鲥鱼
文学生元夕觉得这个词很耳熟, 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索性认真做事, 不去深思。
说来昨日流苏那事还让她有些心情复杂, 她原因着元夕奉茶的事觉得有些嫉妒, 结果送茶上去却不能亲自端进书房, 而是把茶盏交给何玉柱,自己在外头吹冷风。
过了这一遭, 她也不再觉得亲自奉茶是个什么好活计了。
因着流苏暗暗的怜悯, 元夕实在有些无奈, 无论能不能端茶进去, 说到底干得不还是端茶送水的活嘛。而且她宁愿不亲自送到太子跟前啊, 太子偶然丢过来的眼神往往如刀子般割在身上,只觉浑身战栗。
元夕奉茶的时候太子正在用膳,圆桌正中心便摆着一条蒸鱼, 想必便是朱砂姑姑口中说的金贵东西吧。
不过又并非海鱼,海物运输艰难些显得金贵,这条河鱼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不喜河鲜的元夕心中暗暗摇头,眼睛微抬,看见何玉柱正在仔细地挑刺,他做惯了这样的精细活,随手一挑便是好几根细密的小刺。
元夕鼻子在友人间是出了名的灵,何玉柱筷子稍微翻动下,她便闻到了一股独特的香味,便是从这鱼身上传出来的。
这东西似乎有很多刺
啊,对了
元夕脑中灵光乍现,她想起来了
这不正是鲥鱼吗这是鲥鱼啊
张爱玲红楼梦魇里提到“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
当时元夕还专门查过到底“鲥鱼”是什么东西,便查到此物在现代趋于灭绝,所以她这样的小老百姓是无福享受了,虽然她本人对鱼也不感兴趣。
原来就是此物啊。
元夕突然有些惊喜,有种和熟悉的事物“会晤”之感,虽然人家躺在盘子里,她也无福消受。
送好茶,元夕便连忙下去了。
本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她去膳房时,看见一个小太监被拖下去打,言说是杀坏了一条鲥鱼,因此被打了板子,其他人都干着活,听着小太监远远传来的哀嚎声。
元夕不忍,素来宫里若是有打板子的事她都是躲开的,便问膳房里较为熟悉的厨娘“王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厨房烹煮有所消耗不是也比较正常吗”
平时也不是没煮坏过燕窝鱼翅,只要分量不太多,膳房的人便分了,坏事的人挨几句嘴便过去了,怎么这回还要动手呢
“哎哟,我的元夕姑娘啊,你可不清楚这东西有多金贵,这么说吧,每次运来的鲥鱼”王妈妈见左右离人比较远,便小声道,“每回都要死几个人。”
元夕瞪大了眼睛“妈妈你莫唬我,一条鱼罢了,怎么会死人呢”
“哼哼。”王妈妈得意地哼哼,似乎自得于自己见多识广,“你知道这鱼从哪儿来的吗,江浙地带的活鱼,隔着京城两千多里路,二十二个时辰就送到了,每个驿站的人不吃不喝地骑马配送,多少人死在这路上才能把活鱼送过来,你说这东西金贵吧。”
“是啊”
“这金贵东西他都敢弄坏,他不挨打谁挨打”
最后元夕走出这膳房外,远远地还能听到小太监的哀嚎,凄厉入耳。
突然,元夕站在小径上,周身如坠冰窖,兀自冷笑了一声,杨贵妃的“一骑红尘妃子笑”还人人唾弃呢,怎么皇室的鲥鱼之欲没有“万古流芳”呢。
果然,旧社会都是吃人的。
这金贵东西,她是不配、也痛恨于享用的。
五月,康熙巡视畿甸,此行是为了巡视治水,带上了皇长子和皇三子,太子留守京城。
这位爷之前被高人“批命”康熙龙威正盛,伤及太子,因此太子不能久居宫中;现在康熙不在,他回毓庆宫暂住倒是无妨。
元夕能猜到内情,大抵觉得好笑,这位爷倒是会算计,千方百计出了宫,估计背后培养起了自己的暗卫班子吧。
不过太子常待宫中,元夕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躲懒了,还有时间听听八卦,或又名正言顺地去膳房和他们打好关系,毕竟元夕也算是半拉厨子。
这日她刚去,就看见李侧福晋身边的宫女一脸傲气地将食盒重重放下,斥道“你们今儿做的什么东西,腥气这么重,让我们侧福晋怎么吃侧福晋有孕,吃不好伤了腹中的小皇孙怎么办”
她盛气凌人,膳房的李管事陪笑“芳绣姑娘,我们哪儿敢怠慢侧福晋啊,料理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侧福晋不满意,许是鱼本身味就有点重,侧福晋吃时又稍微凉了点,便觉得气味更重。若是侧福晋受不了鱼腥味,不若换道菜,不吃这鱼了”
“那不行,我们侧福晋就想吃鱼”
元夕在旁边听着暗暗咋舌,她是听说侧福晋有孕之后有点恃宠而骄,仗着腹中胎儿就趾高气昂,处处挑刺,有次下了太子妃的面子,被太子妃打了近身伺候的人才收敛了些。
只是面对膳房、库房等人便变本加厉,一点不合心意便要闹起来。
但她到底是孕妇,地位不一样了,太子实岁已经二十一岁了,却还只有一个女儿,旁的兄弟谁的孩子不比他多尤其在这个时代,没有儿子是会被骂灭后的。
元夕是独生女,感受到父母满满的爱,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重男轻女。她第一次感受到重男轻女是在她五年级时,一个男生知道她是独生女之后,说道“那你们家这一脉在你这里断了啊。”
当时的元夕有些憨,觉得男生这句话不对,却又不会反驳“为什么啊”
男生一副很懂的样子“你生的孩子又不跟你姓,你们家姓氏不就传不下去了吗”
那时候元夕身边人全是跟爸爸姓的,电视剧里孩子跟妈妈姓这件事还能引起双方家庭的争执,仿佛孩子跟爸爸姓是天经地义,跟妈妈姓是大逆不道,因此她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默默地记着,第一次感受到重男轻女带来的恶意。
其实那个男生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他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而已。
二十一世纪尚且如此,更何况这时代。
也难怪侧福晋仗肚行凶。
只是,元夕也没想到,这把火能烧到她这里来。
“元夕妹妹在吗”那日在膳房见到的芳绣突然出现在茶水房门口轻声唤道,与那日她在膳房的表现截然相反。
那日趾高气昂,今日也可能是先礼后兵。
元夕这么想着,还是应道“在呢,怎么了”
她刚应了声,便感觉芳绣的眼神似乎在她身上游曳,看得她有些别扭。
她一个茶点师傅,找她自然是为了做西式点心,元夕倒是也能猜到。只是因为太子妃在宁寿宫讨要她时便说因着是太后身边人,所以放在前院,只做点心给太子和大格格。她进府半年,也没给后院做过点心,所以这会儿,她是该做还是不该呢
芳绣笑得亲昵,声音抑扬顿挫,很是入耳“元夕妹妹,这不是咱们侧福晋有孕嘛,觉得用什么都不香,颇有些影响腹中的小阿哥。不过前儿侧福晋见大格格用蛋糕觉得极香,因此麻烦您做些点心。”
元夕忙推脱“芳绣姑娘,这声您我可实在当不起,论经验资历我都是远不如你。”
芳绣还以为元夕要拒绝,便听见她道“侧福晋可有忌口”
她又不傻,她一个点心师傅,虽然以前从不主动给后院做点心是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累,人家主动找上门来她还能推脱她是哪盘菜,有什么资格推脱
元夕能迅速在宫廷里活得滋润,也是因为她知道识时务,什么穿越者的傲气,她敢傲一下,保准板子就打下来了。
她唯一一次傲气便是跟太子隐形摊牌的时候,除了表达出双方都知道对方有问题之外,也是因为她有种不管不顾的豪横,死就死吧,老娘受够了
只是过了那一阵冲动之后,元夕又把尾巴缩起来做人。
所以啊,她看到鲥鱼带来的祸患后给自己打了一天的鸡血后,又萎靡了起来。拯救时人,她的依仗是什么她有什么能拯救时人的能力呢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但是,元夕学习的是文科,此时此刻,她依旧热爱文学。只是,若她学的理科,这时候未尝不可手搓炸药,一了百了。
见元夕答应了,芳绣面上一喜,毕竟侧福晋孕期脾气大,她若是完不成任务,必没有好果子吃。
“侧福晋并无忌口,只是孕期胃口不佳,闻不得荤腥和浓香,膳房送的一道点心里加了猪油,可把侧福晋腻味得不行。”
令儿在一边偷偷地努嘴。
“可是侧福晋可能也见过我做的点心,多是用了黄油和鸡蛋,浓香腻人,如何能满足侧福晋呢”
这要求,莫不是刻意找她麻烦
芳绣干笑“只能麻烦元夕姑娘想办法了,榴香院还有事,我先回去交差,半个时候后我再亲自过来端点心,辛苦元夕姑娘了。”
元夕觉得她估计怕自己返回,便忙走了不给元夕留下说话反悔的机会。
见芳绣走远了,令儿小声道“元夕姐姐,你不该应下这差事,前儿侧福晋嫌点心腻味,还让人罚了做点心的师傅。今儿若是她不满意,指不定还会”
“好了,主子交代的事做便是了。”
没见朱砂姑姑听见了也没说话么,人家是侧福晋,元夕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配反驳侧福晋吩咐的差事,自然要完成得“好”了。
她略一思考便有了主意“侧福晋怕腻味,那便做些清爽的吃食,你去膳房取些鱼胶来。”
这东西元夕不清楚是不是在侧福晋的份例之内,但是元夕见她在孕期反应前常吃鱼胶鱼翅等物,所以只要侧福晋份例里有,元夕就能给她弄出来。
其实用石花菜熬出琼脂来更便宜,只是海物寒凉,孕妇尝不得。
榴香院里栽种着几颗石榴树,正值五月,满树上开着红艳的石榴花,红得似火,石榴有多子之意,种在孕妇院里倒是相得益彰。
此时的元夕哦,原来榴香院的“榴”是石榴之意啊,她还以为是榴莲,心说这年头京城也能知道热带水果榴莲
她心中失笑,自己属实是犯蠢了。
这是元夕第一次来榴香院,因着她记得高嬷嬷先前的教导,自己做的吃食端给主子爷除非是信得过的人,否则千万别离手,因此这第一次给李侧福晋送点心,她必要亲自来。
当然,她给的理由是“得幸有机会给侧福晋送点心,自然也要亲自叩谢”。
真好啊,她做个点心还要感恩戴德顶上的主子“屈尊”品尝。
这次的新东西她也没“厚此薄彼”,留给了太子,又另做了一份让令儿端去给大格格。
这院子里的绿植皆花繁叶茂,庭院深深,与前院的威严肃穆很是不同。元夕跟着芳绣走上石板路,绕过石榴树,便见正院外站着两个立规矩的小丫头,那俩丫头一个忙打帘子,另一个传道“芳绣姐姐回来了。”
这后院果真和前院不同,前院肃穆且多是小厮太监,这后院倒都还是莺莺燕燕,且不同于太子妃丹宁院的宁静,此处果有温柔乡之感。
芳绣领着元夕进去,元夕走过流光溢彩的珠帘,隐约可见美人榻上歪着一个窈窕的美人,刚进这门元夕便闻到了一股花胶鸡的气味尚未散去,只是容不得她深思,跟在芳绣后头行礼“请侧福晋安。”
这还是元夕自来太子府以来第一次见李侧福晋,东宫规矩森严,前院后院不可擅自来往,至少元夕来了半年,就没见过小说里常有的送汤桥段。偶尔几次她亲自送点心给大格格,也不曾见过太子妾室。
这侧福晋果然美丽,她穿着一身镶粉边边饰的绸衫,襟前挂着一串璎珞,衣衫上绣着花团锦簇的浅蓝绣球花,端的是富贵。这美人生着一双含情目,樱桃小嘴未语先笑,这样的美人谁见之都心生喜悦,太子居然还常在前院加班冷落后院,暴殄天物啊
这会儿元夕想到自己拎的吃食,突然有点后悔了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便是前院的奉茶宫女元夕。”
李侧福晋这话说的,元夕都快以为自己是什么名人了,应道“是,奴婢元夕,来给侧福晋送点心。”
“元姑娘的点心倒是难得,进府半年了,我这才能尝到一次。”她话语中带刺。
元夕干笑,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勤快人,能少做几份点心不香吗,为什么要累着自己呢,再说了,她凭什么待在太子府自己还不清楚么,讨好侧福晋又有何用,白献殷勤。
李侧福晋似乎也就是说说而已,便让芳绣把点心端出来,路上为了防止点心破碎,元夕特地寻了碗托来装,还配上了精致的小勺。
“此物真好看啊。”李侧福晋不由感叹。
能不好看吗,淡粉色的晶莹剔透的胶冻里悬浮着几块蜜桃果肉,散发着幽幽的桃香,看得人食指大动。
芳绣乖觉,立刻双手奉上小勺,李侧福晋擓了一小勺送入口中,眼中一亮,进食的速度立刻加快,肉眼可见的愉悦。
也是这会儿,元夕才注意到,李侧福晋腮上丰盈,精巧的下巴内也隐约可见双下巴的弧线,想及房间里花胶鸡的香味,元夕悟了。
侧福晋根本就没有什么孕期食欲不振的情况吧,气味如此浓的花胶鸡香飘在房间里她都没有反应,明明吃得挺欢快了啊,不然怎么会满面红光,分明很是滋润。
那这段时间借着腥气重、食欲不振这样的借口处处找膳房的茬儿是图什么
膳房岂不是平白被骂被罚
想到这里,元夕有种物伤其类的愤怒,却因为隐忍,只觉身上一阵冰凉酥麻。
侧福晋李佳氏很是享受,约莫一盏茶功夫,便用完了两份蜜桃胶冻,还有些意犹未尽,玉手纤纤点了一下桌案“没了”
“回侧福晋的话,这是消遣吃的点心。”
言外之意,这东西就是吃着玩的,不是为了吃饱的。
“第一次给侧福晋送点心,不清楚侧福晋的口味,因此没敢多做,怕您不满意。您若是用着好,明日奴婢再做些送来。”
元夕乖顺地回答,有些人表面上站得端庄,实际上脚趾已经开始无聊地抓地。元夕以前习惯了立规矩,站得久要学会自己在脑子里消遣,侧福晋虽然一开始吃得快,但后来慢条斯理地开始小口品味,到底有两杯蜜桃冻,她一边吃一边考量着什么,折腾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
“叮”
终于,李侧福晋放下了陶瓷小勺,顺手用芳绣送上的丝绢擦拭嘴角,她一甩帕子,声音温柔了很多“本侧福晋用得很满意,你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不敢,为侧福晋效劳是奴婢应该做的,不敢奢望赏赐。”
李侧福晋许是心情好,听得顺耳,给了芳绣一个眼神,芳绣便立刻取出一枚纹绣精美的荷包递给元夕。
有钱不要是傻子。
元夕接过荷包,一入手就感受到荷包的分量,不过她没有乱捏,而是将荷包收在手中,行礼倒退着离开。
她在宁寿宫学的第一件事便是别当着主子的面看他们赏赐的东西,一来显得自己轻贱,二来有些小主囊中羞涩,奴婢当面翻看可能会落了小主的面子。
呼,好歹这关是过了,余下的就等太子爷回来了。
丹宁院。
“额娘今日的点心好好看”
一向井然有序的丹宁院变得喧闹,正在绣一条粉色抹额的太子妃瓜尔佳氏嫣然一笑,看向身边人琥珀“皮猴子又来了。”
琥珀凑趣道“那也是大格格身体好才能这般活泼,您看看别家的格格,谁像咱们格格这样机灵。”
二人说话间,大格格宜尔哈便跑了进来,她手里捧着一个盖着盖的青瓷茶碗,乐颠颠地跑过来,腮上的软肉随着奔跑而颤抖,身后的嬷嬷丫鬟小心地护着,唯恐她摔了。
瓜尔佳氏早已伸手接住宜尔哈,宠溺地抱住爱女“宜尔哈,今天的点心是什么啊有多好看啊”
她的声音模仿着小孩声线,宜尔哈笑得乐不可支,小心地捧着茶盏送到额娘面前,一脸稀奇道“额娘你看,它好漂亮。”
瓜尔佳氏就着宜尔哈的手打开碗盖,适时配合着宜尔哈惊呼“哇,好漂亮啊”
胶冻呈现甜蜜的淡粉色,散发着甜甜的蜜桃香,形状完美地贴合在茶碗内部,可见宜尔哈没吃,拿了一个完整的给她。
“宜尔哈吃了吗”
宜尔哈摇头,头顶的小辫子跟着晃悠“没有,好看,我直接拿来给额娘看。”
“只能看不能吃”
“嗯”宜尔哈拖长了小奶音,“额娘只能吃一口。”
因为太子妃严格控制女儿的甜食用量,曾跟元夕表示,每日送一份点心给宜尔哈即可,若是蛋挞也只能有一个,云朵蛋糕只有一小朵,果仁藕粉一小碗,所以今日的胶冻也只有一小碗。
尽管瓜尔佳氏知道元夕必定给送了她的那一份,依她冷眼看着,那宫女做事没出过篓子,因此新点心不会漏掉她那一份。尽管如此,她还是就着这份点心和宜尔哈逗趣了许久,直到宜尔哈用完点心后靠在她的怀里酣睡,太子妃才让人将大格格抱下去。
太子妃拿着小勺品味着点心,珍珠在一边回话“太子妃,今儿这份点心还送给了榴香院。”
“嗯榴香院”太子妃诧异地挑眉,“她都点火到前院去了,日日在膳房折腾还不满意”
若非李佳氏因有孕后也没得到太子垂青,估计也不会处处惹事来彰显自己地地位吧。
“就是,她又不得宠,平时都缩着尾巴做人,若不是有孕也不敢这么猖狂。”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太子都不会见侧福晋了。”瓜尔佳氏缓缓摇头。
“为何”
瓜尔佳氏放下原本盛着胶冻的空茶碗,看着窗外尚未开花的金桂,目光深远。
“我们这位爷,金尊玉贵的,待遇在兄弟里都是独一份的。偏偏又有很多兄弟,汗阿玛多少也会分几分心到兄弟身上,偏偏太子爷要兄友弟恭,不能有所不满。这忍得久了,只能将独占的心思转移,比如点心、器物我们这位爷喜欢西式点心,虽说一开始因着太后的关系,没让宫女为后院做点心,可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西点只能由他和大格格享用,便是我,也是沾了宜尔哈的光。可这次”
珍珠恍然,李侧福晋居然让茶水房的宫女给她做点心,而且还是新点心,太子爷肯定不会高兴,不过
“太子妃,您明明这么了解太子,要是多费点心在太子身上”还用担心丹宁院冷落吗
珍珠默默看着,觉得太子爷太子妃都不像夫妻,客气生疏得像是招待客人的掌柜。她作为太子妃的心腹,每每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瓜尔佳氏瞪了珍珠一眼,话头一转“只不知,这宫女送新点心,是不是故意的。”
“估摸也是讨好李侧福晋吧,她有孕之后不是好些人对丹宁院献殷勤吗”
本来膳房库房也是向侧福晋献殷勤的,但是侧福晋先是找库房的麻烦,又是找膳房的麻烦,估计他们心都凉了。
提到这儿,琥珀上前,有些担忧“太子妃,之前都是大格格身边人去前院取点心,今儿元夕自己送点心到榴香院,奴婢冷眼瞧着她长开了,那模样,恐怕再过两年还胜过李侧福晋,这日日在太子爷眼前晃,若是日后被太子爷收了”
“收了就收了罢。”
珍珠看着主子平淡风轻的模样,也道“看咱们这位侧福晋,太子爷一年进她房中几次主子爷就不喜进后院,收再多了也影响不了咱们太子妃和大格格。”
琥珀欲言又止,太子爷一年进后院又有几次,拢共就一个女儿,太子爷倒真是不着急。
罢了,无论太子爷有几个庶出儿女,都动摇不了太子妃的地位。
夏季的天总是黑得晚些,但太子事务繁忙,终究是在天擦黑后才回到府里。
元夕听到书房近身伺候的人传茶水和点心时,忍不住松了口气,一直紧张的心终于放下了。
若是太子今日不回来,她的精心谋算不就落空了吗。
尽管元夕算好了日子,太子已经在毓庆宫住了三日了,按照他一贯在“宫中久居必病”的人设,他应该这两日就会回府,但太子迟迟未归,元夕总归是放心不下。太子迟迟不回,她又何苦为了李侧福晋做一道新点心。
元夕带着点心和红茶到了前院,以往多是元夕将茶水点心交给何玉柱,由何玉柱亲自送上去,今日也是一样,元夕交给他之后,自己守在偏间休息,等着听太子是否还有需求,或者将茶碗带回去。
这会儿她一个人待在偏间,听着外面风穿过树叶间隙带来的沙沙声,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算计会不会太明显,又或者万一太子爷一时不清楚情况,不知道这道蜜桃冻背后隐情怎么办
万一太子看出了她的算计勃然大怒怎么办
一个人的时候,元夕突然脑中思绪万千,决然和犹豫两种心态同时出现在心底,端的是复杂。
这时,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元夕,太子爷叫你。”竟然是何玉柱亲自来通传。
然后元夕就看到何玉柱脸上甚至还有些疑惑的神情未消散,罢了,事已至此
这是元夕第一次进入书房后何玉柱没有进入,而是从外面关上房门,她一个人走在金砖铺就的地板上,因为书房里及其安静,元夕尚能听到绣花鞋底与金砖轻触的脆声。
金砖质地坚细,敲之若金属板锵然有声,走上去也有轻微的脆声,很是悦耳。
走到这里似乎也容不得她反悔了吧,没见何玉柱都不曾走进来吗可见要提及之事情连何玉柱这个身边人都不能听。
太子爷正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品茶,他慢条斯理地品着,偶尔还要分一分眼神来端详茶盏上的雕花。明明他靠在太师椅上,姿态不正,甚至有些慵懒,可就像是慵懒的雄狮,即使浅寐,也不妨霸气逼人。
他到底是在大清朝金尊玉贵的太子之位上待了那么多年,即使没有半分眼神落在元夕身上,她也觉得气势迫人,头皮发麻。
或许也因为,君为刀俎,她为鱼肉吧。
元夕停留在书桌前约一米半的距离,行礼请安“奴婢元夕给太子爷请安。”
她保持着这个半蹲的姿势,尽管在这么严肃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分神,在心里估摸着自己要保持着这个姿势回话多久,这姿势是最折磨人的了,在原身的记忆中,每每都练得她肌肉酸痛,第二天下台阶都是折磨。
等到元夕的腿开始微微颤抖了,这位爷终于开了尊口“起来吧。许是孤对你是过于宽泛了些,才导致你胆子愈发大了。”
唉,果然,她这么点小算计,果然没有瞒过太子的眼睛。
元夕专在茶水房做事,茶水房里为太子爷专门辟出的一处柜子放置茶碗,初时元夕只道是太子生活优渥罢了,直到有一次流苏奉茶,那时元夕还没专司奉茶一事,流苏估计也是没注意,顺手用了一整套茶具送上去,贡太子和几位皇子享用。
结果回来后流苏就被朱砂姑姑斥责一番,让阿蓉负责奉茶,那套茶具也被放到了其他地方,若是来了一些比较尊贵的客人才会端上去。
那时,元夕隐隐猜测或许是因为太子的独占欲,他本人可能没注意到皇子们用的茶具,但朱砂姑姑伺候太子久了,便会注意不在这种小事上惹太子嫌恶。
元夕虽然没学过心理学,但是现代获取知识太容易了,元夕曾试着去猜测太子的心理,毕竟她现在是在太子手下做事,自然要揣测上司想法。毕竟一般的上司她可以不理会,这种掌握了她身家性命的上司她自然不能视若寻常。
她曾看过的心理学视频里曾说道,很多时候大家潜意识里觉得大方分享的是有兄弟姐妹的人,其实不然,他们中很多都是独生子女。因为独生子女什么都有,拥有的太多了,所以不吝于分享;而兄弟姐妹多的家庭,同样分量的食物会有人来和你分,会有人教导你要爱护弟弟妹妹或者尊敬兄长,父母的爱也会分成几份。毕竟是十个手指有长短,就算是再爱孩子的父母也难免会有偏颇的时候,在一些事情的处理方式上,他们会觉得都是兄弟,要息事宁人,为了整个家庭的和睦而忽视了个别的感受。因此很多时候,有兄弟的子女反而会表现得更独一些。
类推到太子身上,似乎就比较容易想象了。
一岁便被立为太子,康熙亲自抚养长大,在他幼时,皇长子胤禔和皇三子胤祉可都是养在大臣家里,没人和他分享父爱,他又是太子,所有人捧着护着。可是康熙此人,希望兄弟和睦,再偏袒太子,也需要太子做出关爱兄弟的样子。因为宠爱长子和三子,常常出巡也有带着,就像这次巡视一样,太子监国,其余年长的皇子陪同。
对于现在的情势而言,胤礽得到的父爱是独一份的,可是眼前这位太子爷是重生的啊,他感受过曾经独属于他的父爱被瓜分,曾经万人之下的太子落到尘埃里,那般情况,若说没有宫人落井下石元夕是万万不信的。
到那时,他用的碗碟不知道多少人用过,他用过的器物或许也不会被擦拭干净,经历了这么一遭,这位爷的独占欲是否会加深呢
元夕不清楚,只能利用蜜桃胶冻冒险一试。
若是太子不在意,大不了她以后就会成为天天做点心的师傅,前院后院兼顾;若是太子在意,至少她不用整日围着烤箱打转,至于旁的,再说吧。
虽然面对太子的怒意,元夕确实后悔自己太过急躁,太过不顾后果。
“奴婢不敢。”
这时候元夕理应跪下了,可是她既然是真的算计了,那么跪下又有什么用呢。
“你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待在前院吧。”
当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过这一点,西式点心,或许一开始是元夕独会的,可是太子居然还把奉茶的差事给了她。若非去年元夕一团孩气,被晒黑的皮肤还没白回来,太子爷是万万看不中她的,不然去年她就不知道被穿了多少小鞋。
别的不说,就说流苏,时常冷言冷语地刺她,估计都快怀疑她给太子下了什么药了。
可要说是为什么,元夕竟不知从何说起。
“奴婢惶恐”未免因为她的拖沓而加重太子的不忿,主要是当她说完“惶恐”二字后,空气似乎都凉了三分。
目光如刀,周遭如刺,寸寸凌迟得她骨肉欲裂。
好罢,比起一些小说里把穿越者关押起来严刑拷打,太子已经人性化很多了。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胤礽眉宇松动“你出身何家何方人士”
他之前就不曾掩饰过对元夕的监视,这女写字粗陋,应该是没怎么读书写字的,但是从她仅有的几句言谈举止和周身气质来看,也应是出身书香门第。在她写给瓜尔佳敏泰的书信中,用语像是识得几个大字的普通人,却又不乏引经据典,处处都充斥着矛盾。
他实在是疑惑,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样的女子。
书香门第商贾之家可无论哪家也不会培养女子读书却不练字、懂礼却又长于厨道。
处处都充斥着复杂的谜团。
她明明畏死往生,却又能在第一次端上雪梨白茶时和他四目相对,那一刻似乎又一副悍不畏死之态,莫名的,他想到的是冒死进谏的言官,二者相似之处是那股文人的高傲,宁折不弯。
元夕闻言,确实心底稍微放松,果然,尽管太子是重生的,可是由于时代的局限性,他所能联想的也是重生,而想象不到后世穿越。
她不想骗人,却能避而不谈。
元夕想尽量用平等的态度和胤礽说话“奴我长于广东,见惯海事,所见民风开放,不同于京城。”
“见惯海事”胤礽冷笑,富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穷人家确实会让女子出门做事,可既然是穷人家,又哪儿来的余钱送女子读书,所以哪儿来的见惯海事。
“罢了,孤不强迫你说,只一点,太子府不养闲人。”
太子伸手触及书桌上的茶盏,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敲击瓷器的声音仿佛在敲响元夕命运的丧钟。
言外之意,元夕若不能表明她的用处,就别想待在茶水房那么舒服的地方了。
殊不知,元夕反而更松了口气,有用总好过被直接放弃吧,要是她与太子同位而处,明知对方有异,在无法被掌控的情况下,恐怕也会用手段让对方口吐真言吧。
“我知一粮种,可亩产千斤。”
唉,传说中清穿必出现的红薯是时候拉出来溜溜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