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也真是的, 这么大个人,平地走路还能把腿给撞成这样,这差一点就破皮了, 伤着骨头没啊”
冬禧一边絮絮叨叨, 一边倒了跌打酒在掌心,搓热了又尽量小心翼翼贴上沈阅的伤处。
沈阅都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却是边揉边龇牙咧嘴的脸都扭曲了。
沈阅看着她,忍俊不禁“瞧瞧你这张脸皱的,不知道的还当是你磕着了呢。”
冬禧没好气的嗔她“奴婢这还不是心疼您。”
说着话,外面突然听见说话声, 有个看院子的小丫头欣喜道“咦,五公子, 您怎么今儿个回家来了”
闻成简低声说了句什么,隔着虚掩的房门听不太清。
沈阅连忙给冬禧使眼色,一边扬声冲外面喊“表弟, 你在外面稍等一会儿。”
说着,飞快的放下裤腿,又起身穿上了外裙。
冬禧服侍好她,转而又利落的将跌打酒等物都装回放杂物的匣子里, 这才走到门口去开了房门“五公子。”
彼时, 闻成简已经站在了廊下。
脸色算不上好, 板着一张脸, 只这么会儿工夫就盯着院墙上面的瓦片出了神。
听见冬禧唤他, 他才转身。
看了眼屋里, 见沈阅衣衫齐整的正从内室出来,他也就抬脚进了屋子。
沈阅招呼他到桌旁坐,又吩咐冬禧“去沏茶。”
冬禧应诺出去。
闻成简刚要开口说话, 嗅到她这屋子里的气味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一股跌打药的味道你受伤了”
说着,就神情慌张的要拉她起来查看。
沈阅拂开他的手,笑道“就是走路不小心在门槛上撞了一下腿,正好闲着也没事,才让冬禧拿药酒揉了揉,不妨事的。”
听说她伤在腿上,闻成简也不便亲自查看,虽然看她言笑晏晏的模样,的确不像有事,他眉心却始终拧成个川字。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竟是破天荒的冷了场。
“三哥与你一同回来的吧外祖父病了,你们去看过他了”沈阅心有所感,不动声色的主动打破沉默。
“嗯。”闻成简却是依旧垂着眼眸,情绪看上去烦躁又低落,“我从四喜堂过来。”
有些事,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他之后便打起了精神重新看向沈阅“昨晚宫宴上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听岑伯说祖父也已经首肯,允了你与安王的婚事。”
闻成简兄弟在读的是京城最好的云山书院,京城里许多贵胄之家的子弟都在那里读书,沈阅知道,即使家里不特意叫人传信告知他们,昨日入宫赴宴的王公贵公子中就有好几位他们书院的学生。
宫宴上闹了那么大一场笑话,这些人今日返回书院自然少不得拿出来说道。
闻成简欲言又止,神色越发透出了懊恼与凝重。
沈阅的这门婚事,仿佛从始至终就没有给他任何参与或者置喙的余地,先是当朝储君的太子秦绪,后又是手握重兵的安王秦照。
虽然家里从不苛待她,可是唯独在最重要的终身大事上
她却仿佛就像是一个物件,被人随意的掐在手里挑选把玩。
秦绪说要,闻家就得奉上,他说不要了,也不会给任何人一个交代和解释,不管她这样一个孤弱的女子将来承受怎样的命运,随手就被丢弃到泥里,甚至踩上一脚。
可即便是这样
他们闻家再想把她捧回来自己仔细的珍藏都不行,就因为另一个位高权重的秦照又站出来说了一句他要。
沈阅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在那些上位者手中,却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一样,没人在乎她的想法,没人管她愿不愿意。
而在这整件事上,他和他们整个闻家都显得那样的无用。
闻成简恨这样处处受制于人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可是
他什么也做不了。
少年的眼睛通红,里面已经长满了血丝。
他定定望着眼前的沈阅,牙关紧咬,仿佛下一刻就要绝望的哭出来一般。
本来从事发到现在,沈阅一直泰然处之,情绪上没什么太大的失控,这一刻倒像是被他感染了情绪,心上突然之间酸涩的厉害。
但她还是摒弃杂念,勉力的扬起一个笑容“嗯。今早安王殿下过来探外公的病,顺便说定的。比起东宫我觉得去他那里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们都明白,这件事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这退而求其次的机会都是要别人给了他们才有机会抓住。
闻成简嘴唇蠕动半天,却是被她故作轻松的笑容刺的眼睛生疼。
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
临走时候还闷声道“你脸色不好,定是夜里没睡,歇着吧。”
待他走后,冬禧才端着茶盏从门外进来,表情看上去也透着几分叹惋的严肃“小姐”
沈阅看一眼她手上端着的茶盏,笑了下“不喝了,我睡会儿。”
这边闻成简从月影轩出来,几乎逃也似的,快步进了后院大花园,站在一颗石榴树下狠狠挥拳就要砸下去,却又在手臂抬起的瞬间顿住。
犹豫再三,颓然的收了力道,手掌撑着老树粗粝的树干,垂着头,久久不动一下。
三月的风从阴凉处吹来,还是透着几分寒意的。
风掀起少年额角垂落的发丝,若隐若现眼底一片绝望的水光。
许久之后,有人从背后走过来,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闻成简吓了一跳,先还是胡乱抹了下眼睛,飞快的调整好情绪。
站直了身子回头,就看闻成礼站在他身后。
三公子闻成礼的长相和气质都更书卷气一些,就导致他浑身上下并无一丝的锋芒,十分的平易近人。
“三哥。”闻成简叫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情绪未能完全掩盖,眼底又闪过一丝尴尬“你怎么在这”
“你去见过阅姐儿了”
闻成礼这人平时除了读书好像没什么别的爱好,这就给人一种他是个书呆子的错觉。
闻成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冷不丁的就愣了一下,犹疑不答。
闻成礼却没再追问下去,又一次拍上他的肩膀,轻笑道“快吃午饭了,去我那喝一杯”
他这个人平时几乎滴酒不沾,也从不和那帮贵族子弟厮混,邀人喝酒这仿佛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
闻成简看着他平和温润的眉眼,突然有了几分见鬼的错觉,过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悟的苦笑出声“怎么我的心思就露的这么明显吗”
这话不点破还好,说出口,他便是忍不住的眼眶一热。
少年人的感情,就是这般炽热易冲动的,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碰触到心底最柔软的感情,那一身的傲骨也会瞬间坍塌融化。
他偏过头去,用力抹了把眼睛。
然后转头,勾肩搭背,主动拉着闻成礼走了。
两人回了闻成礼的院子,就着午饭厨房送来的两个菜,举杯对饮,喝了个昏天黑地。
闻成礼一杯接着一杯的陪着喝,始终目光清明,面不改色。
可是才小半坛酒下肚,闻成简已经趴倒在桌上,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捶桌,又哭又笑。
“我喜欢她的,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就是不能让她知道”
“我跟她是青梅竹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没谁比我跟懂她。”
“可是他能娶他,他也能娶他,就我不能”
“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们能对她好吗”
“我不是非得娶她不可,我就是我就是想她能嫁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至少得比我真心是吧啊”
“从小到大都没舍得叫她受过一点的委屈,怎么到了婚嫁大事上就得把她往火坑里推我们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怎么就突然之间非得要她去受这个委屈”
“养大一头猪,是为了杀了吃肉,我们家养她”
“呜呜呜她是个人啊,她不是头猪”
闻成礼
天还没黑,闻家五公子就抱着他三哥咿咿呀呀的哭了个神志不清。
好在闻成礼有先见之明,提前遣散了院中仆役,又勒令近身服侍的小厮关了院门,后来也怕把他送回去再继续醉的胡言乱语,干脆把不省人事的老五扛回自己房里,吩咐小厮守夜照料,他自己则是委屈睡了厢房。
沈阅这边,虽然秦照把商秋调来了闻家,但是因为不确定要呆几天,当时他还是先跟随秦照回了趟王府,精心挑选了两个人,又每人顺手打了个小包袱,下午才又重新来的。
门房的人虽然为难,却没敢拦着,只能苦着脸把人带给了沈阅。
当时沈阅午后小憩刚醒,洗了把脸,正打算再去探望闻太师。
“表小姐。”门房的小厮支支吾吾,“这三位是安王府来的,说是安王殿下派来替您跑腿儿听差遣的。”
商秋三人本本分分的拱手作揖。
沈阅总觉得秦绪不会轻易放过她,正在提心吊胆,秦照送来的人,身手怎样先不论,主要是他们这身份拿来堵门好用的很。
她欣然接受,略忖了下道“家里后院住的几乎都是女眷,你们住在这园子里不太方便,这大花园只有一个入口,那里有个小院几间房,委屈你们暂时住到那里去吧。”
她平时不怎么出门,主要还是防着秦绪私底下再来找她。
商秋几人没有异议。
沈阅又吩咐冬禧“你带他们去,叫人给他们收拾一下屋子,被褥什么的也都给备齐全了。”
安排妥当,看那小厮还正一脸的为难,沈阅又道“你回去当差吧,这事儿我去找大舅母说。”
小厮得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走了。
沈阅去寻了闻大夫人一趟,对她的说法自然还是秦照给的那套说辞。
虽然闻家不缺下人使唤,但想着秦照那人冷漠强势,他硬塞过来的人也不好再打发出去
闻大夫人事后又叫心腹的特意去跟管家交代了声,让他注意一点,千万不要慢待了这几位。
这样,商秋三人就成了游手好闲的座上宾在闻家住了下来。
而此时,太子秦绪和柳家的婚事已成定局这消息经过一个下午的发酵,在京城里已经沸沸扬扬的传遍了。
上午柳皇后被气得头痛,白天睡了一长觉,龚嬷嬷没让吵她。
她傍晚时分醒来才听闻了这个消息,盛怒之下当场失态摔了一个瓷枕“狐媚惑主的贱人,本宫当初就不该心软,早该结果了她永绝后患”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