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阅没说去, 也没说不去,暂且将帖子搁置一旁。
这天秦照事不多, 早上吃完饭去外书房处理了一趟南境过来的信函就回了后院。
结果, 进门就看沈阅带着两个丫头在屋里说说笑笑的做针线。
“王爷”冬禧二人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请安。
还没到传午膳的点儿,俩人也很懂事, 不等吩咐就立刻收拾了自己的针线筐抱着走了。
沈阅坐在临窗的榻上,看见进来的是他, 就没管,低头继续抱着手里的东西做活儿。
随口问道“今日的事情不多么”
“都是些琐事, 交予老甘去处理了。”
秦照走过来,挨着她坐下,自她身后伸手抱住她,下巴又往她肩窝里蹭。
端午过后, 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
因为没出屋子,沈阅上身就只穿了件滑腻的薄丝衫子,他下巴蹭在她肩窝跟直接接触皮肤也差不多,怪痒痒的。
兼之又被他禁锢了动作, 手上不方便使针, 沈阅就笑着偏头躲他“你别闹, 没看我在做事儿吗”
秦照不依,抱着她不撒手“这种活儿何必亲自动手,不累吗听说针线做多了伤眼睛, 交给府里的针线房去做。”
“只要做事的时候心情愉悦,不管读书写字还是做针线,与我而言,都一样是打发时间的消遣, 哪儿就累着了”
鉴于他这实在是闹人的很,沈阅不得已,只能将花绷子放下。
她转身,爬到榻上,双手捧着男人的脸将他脑袋强行从自己肩上移开,然后耐心解释“咱们从定亲到成婚,时间太仓促了,中间又发生了好些事,弄得我心情不好,我都还没腾出手亲手给你缝制两件衣裳呢,正好这几日得闲,就做一点。”
婚嫁上是有这一条规矩的。
大婚之前,女子不仅要准备自己的嫁衣,还要为夫婿甚至公婆准备衣裳鞋袜。
他俩这实在是因为时间仓促,加上秦照外穿的衣裳一般都比较考究,闻大夫人也没法随便找裁缝给做。
再至于应该新妇亲手缝制的里衣鞋袜这些
沈阅就更没顾上。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俩的嫁妆聘礼都备得足够体面,这些小东西就更没人斤斤计较了。
甚至
如果沈阅今天不提,秦照都压根没想到这一茬儿。
此刻闻言,男人眼中也闪过明亮的兴味,伸手去捡沈阅那花绷子。
那依稀是一件里衣,没什么特别,就是他身上常穿的料子和款式。
衣裳已经初具雏形,沈阅那花绷子上的是一小块长条布料,该是刚被固定上去,只用黑色的丝线绣了几针,但是看提前描上去的花样,该是一静一动不同形态的两只仙鹤。
很小的一双,瞧着还挺有几分可爱。
秦照拿着那件半成品的衣裳,左右比划了一阵,仍是有些糊涂“这是里衣里衣就里衣,还绣这花里胡哨的作甚”
沈阅抿着唇笑了下,暂未理会。
正好他来了,她就干脆揪着他,把衣裳贴近他身上比划了下。
那一双仙鹤的位置她提前估算过,绣在交领的领口处,外面穿圆领袍的话,能压住一半。
既不会太显眼,又透着点儿她想要的小心机。
量身之后确定位置定的没问题,她这才解释“这件是我做的,自是得绣个标记出来,省得你和别的衣裳穿混了而不自知。”
秦照因她这一句话,自然也是无比愉悦起来,瞬间也变得兴致勃勃。
“也好。”他顺手将妻子拉到自己腿上抱着,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鲜明的喜色,“王妃当真是心灵手巧又体贴的紧,怎么看都是秦绪那小子没福哟”
他心情好的时候,倒是不计较秦绪那件陈芝麻烂谷子了,还随口拿来打趣。
不过这也刚好提醒了沈阅。
她连忙自他腿上下来,走到外间桌上取来那封帖子“今儿个一早东宫送来的,说柳氏设百花宴招待一些京中的贵妇和贵女们。这个时间东宫设宴,会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目的”
秦照只瞥了那帖子一眼,没接。
沈阅瞧他神情,便笃定他是知道内幕的,于是又主动坐回他腿上,搂着他脖子磨他“说话啊我这心里没底,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去。”
秦照看在她亲手给他缝制衣裳的份上,这才端着架子缓缓道“你跟肖家两边的婚事都黄了,陛下自然要赶紧想法子给太子补缺,这封帖子啊”
他厌着秦绪,自然也不待见他东宫的任何东西。
沈阅拿在手里,他就更觉膈应。
劈手夺过来,扔的远远的。
沈阅脑子飞快一转,立刻明了“这是要张罗着给太子纳侧妃了”
应该是选定了人选,这场所谓的赏花宴就是个由头,先心照不宣的铺一步路,互相熟络一下
如果是她做秦绪的太子妃,那沈阅确信这赏花宴肯定办的中规中矩,不会有任何问题,可现在的太子妃是爱惨了她那太子表哥的柳茗烟啊
沈阅突然也跟着兴奋起来,再次搂紧秦照的脖子跃跃欲试道“那我应该可以去吧”
她平时还是很有几分矜持,没这么活泼放得开的。
所谓的事有反常必为妖
而且,她那个兴致勃勃想看热闹的心思都直接写脸上了,这会儿倒是一点也不像他娶回来的那位端庄持重的王妃,活脱脱一个恶劣顽皮的孩子。
秦照没好气道“你都不问问陛下重新选定的侧妃人选”
沈阅闻言,这才收敛着连忙正色“是啊,换成谁了”
秦照“禁军指挥使杨旗家的第三女,以及兵部尚书陈文礼的嫡孙女儿。”
沈阅从小就混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对各家比较出众的姑娘都有个大概的了解。
她忖道“陈尚书家的嫡孙女是出自他家二房,不过陈二老爷也是他的嫡子,只要是他嫡亲的孙女,大房二房出来的其实差别不大,但是杨家的第三女我记得杨大人家只有排行第二的那位姑娘是嫡出,而且她年长我们好多,四五年前就出嫁了的。”
这样的话,这位三姑娘,就应该是被临时记到杨夫人名下的庶出女儿了。
沈阅的脑子动的比较快,她又对秦照完全不设防,所以想事情的时候比较容易沉浸其中。
一边想着,一边还念念有词的分析“本来如果太子娶了肖家姑娘,那就能得到东南海域驻将肖家的无条件效忠,现在虽然肖家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儿的婚事就犯上作乱和朝廷为敌,但总归是心里埋了疙瘩,太子想要随意拿捏他们是绝不可能的。既然无法直接把控兵权了,那就索性退而求其次,控制住兵部,毕竟即使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粮饷军备这些都得由朝廷经过兵部严格把控的。再至于禁军把禁军指挥使用联姻的方式绑到东宫船上”
沈阅兀自想着,就笑了“陛下可算是对他这宝贝儿子费尽心思了,这是给太子殿下留以防万一的保命符呢”
北境的贺家与朝廷疏离已久,似乎隐约之中已经是个脱离朝廷管控的状态了,现在南边的秦照和东南海域的肖家都和太子之间不同程度的生出了嫌隙
要最后真出点什么事的话,禁军才是守卫皇城和皇族的最后一道防线。
虽说这想法有点杞人忧天了,但是扒拉扒拉京城这一众可联姻的对象
的确,对太子秦绪而言,这两家的势力是最值得拉拢的。
可前提是
柳茗烟那个大醋坛子不要再把这两桩婚事搅黄啊
沈阅越想越觉得东宫这次的赏花宴大有盼头,眼神里都隐隐的闪着兴奋。
她又转头去求秦照“让我去吧,我保证只吃席和看戏,绝对绝对不惹事。”
秦照听了她方才一番分析,此时看她的眼神却在宠溺欣赏之外又多了几分惋惜“你这脑子倒是真好用,怎么没生成个男子”
沈阅白他一眼“我若是被生成了男子,你怎么办”
秦照倒是真没想过这一茬儿,闻言搂着她失笑“那就把你挖到南境军中替本王效力,本王继续打光棍得了,总之你得跟着我。”
两人滚在榻上闹了一阵,直到沈阅不小心踢翻了针线筐,秦照才跟着她一起下地来收拾。
捡起那件做了一半的里衣时,秦照指着那个绣样又问她“这个为什么绣仙鹤”
“鹤寿无量,鹤与龟都是象征长寿的祥瑞,你们行军打仗的人不绣这个绣什么那要不我给你改成王八”
秦照
沈阅捡好了针线筐,又劈手从他手里把衣裳夺回来“真能添乱。”
秦照看着她匆忙之下只穿罗袜踩在地上的脚,却是突发奇想“王八就算了,你给本王绣点别的”
沈阅不解,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等会儿”
秦照却是二话不说,风风火火奔了出去。
他跑的太快,沈阅都没来得及问他将要作甚,但是听外面的动静,他该是去隔壁书房。
沈阅没管他,坐回榻上继续做她自己的事。
坐下走了也没几针,秦照就匆匆回来,将他拓下来的一张纸拿给沈阅看“绣这个。”
沈阅将那张纸正着,侧着,倒着看了好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上面那个图案透着诡异的熟悉感。
等到她翻到第五遍时,终于意识到此图的来处了。
之前他问过内书房她可不可以进,秦照说可以两人共用,并且趁着某日得闲,还陪她一起按她喜好重新归置了摆设。
结果第二日,沈阅再带了几个管事的去那屋里说话时,就发现她留在闻家自己书房里的那幅“墨宝”正大咧咧的挂在书房某处。
从访客的视角看不显眼,但是从她坐在案后的这个视角,则是一抬眼就能看见。
事后她找秦照去问,他坦然承认是他白天出门顺路去闻家亲自取来的,而且还非要挂在那。
沈阅拗不过他,最后只能妥协。
而现在
秦照拓给她的图样,正是她落款拍在那副墨宝上的婴孩时期的巴掌印子
他叫她,往他衣领上绣她的巴掌印子
安王殿下一脸的期待与兴奋。
安王妃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最后,在安王妃的妥协之下,安王殿下也与之达成了友好和解,同意她次日去东宫看戏。
因为这日受邀的都是女眷,秦照不便陪同,所以就是沈阅一个人去的。
说实话,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是秦绪三番两次的跳出来恶心她,她这确实也是带几分报复一般的恶劣心思,纯粹看笑话来的。
因为心思不纯,所以她这日出行就格外的有几分兴奋。
备了一份差不多分量的礼,带着家里合适规格的车马仪仗就去了。
她人到东宫门前时,那里已经停了一大片的车马轿子,各家仆从扎堆聚在一起闲聊吃零嘴儿,等着主子赴宴出来。
可是很奇怪
大家好像都已经进去了,此时大门口并无客人进出。
但是这么多的车马轿子和门口等候迎宾的下人阵仗都做不得假,沈阅只是心下多了几分警惕,还是如常走了过去。
将礼物交予门口迎宾的管事,记录在册,她就带着冬禧跟随一个引路的内侍往里走。
走的方向也对,是去大花园的。
沈阅正在怀疑是否自己多心了,冬禧却从背后猛拉了一把她袖子“王妃。”
沈阅止步抬头,就看见站在前方不远处好整以暇等着堵她的秦绪。
这里离着大花园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离着大门口也是同样的距离,等于把她堵在死胡同里了。
沈阅心里懊恼了一瞬,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兴起来凑什么热闹的。
但既然已经进了别人的圈套,她也就飞快的冷静下来,从容不迫继续迎着秦绪走过去“太子殿下是在等我吗”
她掏出袖中那封请帖“大动干戈,就为诓我来东宫却不知臣妇我这区区一介妇人,如何值得殿下这般费心筹谋还专门为我做个局的”
她没有明着问。
秦绪对她性情多少是了解的,倒是主动解惑“不算特意为你做的局,只是你这张帖子上的时辰比旁人都要晚上两刻钟。”
沈阅瞬间明了
东宫设宴,这种场合,但凡拿到帖子的人家肯定都会提前到,甚至都不会卡点登门。
但这位太子殿下却仿佛料定了她是会严格卡着请帖上的时间才登门。
所以精准算计,打了这么个时间差就足以单独截住她了。
不过虽然这是个局,但秦绪既然是以东宫的名义公然下帖诓骗自己过来的,沈阅就并不担心他会在今天对她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只是
发现自己被人算计了,任凭是谁也不会感到高兴。
沈阅的神色顿时又冷了几分下来。
她语气平淡冷静,看似客气规矩但言辞嘲讽“太子殿下真是用心良苦。”
秦绪也不想他和沈阅私下单独见面的事被人撞见,所以也不绕弯子。
他负手而立,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面孔“这几日本宫一直以为你会私下主动找我呢。”
“太子殿下有何贵干”沈阅比他更直接。
秦绪看出她的不耐烦,心里暗生了几分火气被他强行压下“你就不问问本宫是如何辨认出你字迹的”
那天的事,要不是她和秦照双方都足够理智,没准她现在就已经被推入火坑了。
现在倒好,他们按下不提,秦绪这个始作俑者还主动找上门了
这人
还当真是没完没了
沈阅心中瞬间升起的火气甚至比他更大,但她情绪掩饰比秦绪要好上太多,依旧四平八稳的直接戳破他的龌龊心思。
反问“所以我家殿下未曾因此质疑甚至厌弃于我,太子殿下您如今很失望是吗”
“沈阅”秦绪脸色瞬间黑下来,厉声斥她。
他是做了某一件龌龊事,但是他上位者做惯了,固有的规则里就是他可以做,可旁人不能说
而现在,沈阅却当面揭破他的龌龊,还言语挖苦讽刺于他
她怎么敢
是嫁给秦照之后,自以为找到了靠山,才给予她的底气吗
这与他记忆里上辈子那个总是温良恭谨又无欲无求的沈阅,实在是太不一样,秦绪又开始有种十分陌生的恍惚感。
但他很快将这种感觉挥走,眼神冷飕飕的盯着面前妆容端庄明媚的女子,咬牙道“别以为你嫁了安王就能在本宫面前放肆了,本宫是君,他是臣你是忘了自己的本分是吗谁准你这般与本宫说话的”
“那就恕臣妇唐突,下不为例。”沈阅实在懒得应付他,敷衍的飞快弯了下膝盖,“太子殿下是君,我家王爷是臣,同样的,如今太子殿下您是有妇之夫,臣妇更是有夫之妇,为了咱们彼此的体面和君臣名分,也不必私下多言。您若有话,尽管去寻我家王爷说道,臣妇一介妇人不便多陪,告退。”
言罢,她懒得去管秦绪的反应,干脆利落的绕开他,快步就往前走。
秦绪许是没想到她敢就这么撇了自己,一个始料未及,等反应过来,她都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
冬禧没沈阅那么大的胆子,已经被方才两人唇枪舌剑争吵的场面吓蒙。
此时她被秦绪挡住了去路,惊惧之下也不知何去何从。
情感上,想追上去追随她家王妃,可动作上又实在被当朝太子的身份威吓住了,并不敢越过秦绪去追人。
秦绪那里倒是不惧怕于谁,他只是觉得自己仓促追上纠缠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女子,这样会很失颜面。
但他前后两辈子也没受过任何一个女人给他的此番冷遇,盛怒之下也就不管不顾的冲着沈阅背影恶劣开口
“你不会当真以为安王会是什么值得你托付的良人吧”
沈阅听都不听他的废话,继续往前走。
秦绪的声音却如魔咒般喋喋不休“四年前,北境的贺家曾往梁州送过一位族中贵女,打算与安王结下秦晋之好。”
他的语调刻意扬高又带着幸灾乐祸的冷意“据说此女子不仅容貌出众,还精通文韬武略,十分慧敏不俗。”
他说“安王虽然并未明言允诺贺家婚事,但是这名女子,他当初可是收下了的,并且如今也还留在他身边。”
沈阅虽是极力忽视他的所有言语,但是至此
她终是脚步不受控制的猛然顿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