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阅本来也是要见李少婉的, 同样是因为对方正在孝期,死者为大,加上她自己回京这两个月也一直都忙, 这事便一拖再拖。
走在前面的闻家人,见着闻成礼折返,也只当是他们表兄妹之间还有什么体己话要说, 没人再折回来多打听。
“最近这两月我一直在熟悉宫务, 加上住在宫里不比外头,不方便与昔日旧友时常往来,消息确实闭塞了。”沈阅也不由的慎重起来。
沉吟片刻。
她并未仔细询问李少婉那边究竟什么事,只是心中斟酌再,方才正色对上闻成礼的视线道“哥,按理说你是兄长,有关你的终身大事我是不该掺合的,但是这件事我两年前就想问你了, 却一直没得个合适的机会, 你与少婉”
李少婉是她的手帕交, 并且早她半年就定下了亲事。
李少婉的未婚夫婿, 定的是太常寺卿家的嫡长子周珣。
那位周家大公子,沈阅虽然没什么印象,但履历风评都相当不错,书香门第, 正室嫡出,并且十九岁上就科举入仕, 虽然初入官场,就只谋了个外放的小官,但是十九岁的年纪上能凭着自己的才华一举中第, 这已经是官场上相当不错的了。
李家则是镇国将军府肖家的姻亲,李夫人和肖夫人是表姐妹,李少婉的父亲便是在肖家阵营里,追随镇国将军,常年镇守海域的。
周、李两家,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同是品官,互相许亲的又都是正室嫡出的子女,这是桩一板一眼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只不过,因为定亲是在周家大公子赴外任以后,李少婉也曾经私下与几个小姐妹提过两家人在她婚事上的打算,说是先等来年周家大公子想办法调任回京再完婚。
结果,第二年年初就出了京城里改朝换代那出乱子,本来年一度的官员调任也推迟延后了。
不巧的是李少婉的祖母过世,她又要守孝,可两家人的婚约还是在的。
李少婉定亲那会儿,沈阅还在荆州老家,但她后续回来,偶尔李少婉来自家做客找她玩儿
至少那时候,她是没瞧出对方和她哥之间有任何眉来眼去的情愫的。
提及此事,闻成礼便是微微赧然。
“我与她之间,在这之前都并无半分的私情或是逾矩,你千万别乱想。”他不自在的闪躲了下视线,然后以拳抵唇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之后才面色有些僵硬的重新对上表妹的视线道“就当初她到底是因着我的连累才遭了无妄之灾”
她这哥,实则平时是个偏内向和腼腆的人。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已经不自在的红了脸。
沈阅接过他的话茬“你是怀疑她亲事上的变故会与当年旧事有关”
闻成礼神色一黯,心中愧疚,涩然的扯了下嘴角“这种事情我实在也不方便出面打听,弄不好反而要败坏了人家姑娘名声,总之你替我问问吧。”
沈阅和李少婉之间说得上话,谈论这些也不会拘谨。
何况
李少婉的终身大事,沈阅的确也是关心的。
所以,她想都没想的直接点头“好,那我最近找她一趟。”
闻成礼颔首,感激的露出个笑容来,但随后又连忙叮嘱“那个你别说是我叫你问的。”
沈阅微怔,不解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闻成礼却又有些慌乱起来“总之你先问问清楚再说吧,万一人家没什么,也别给人家添麻烦。”
闻家的人虽然刻意放慢了步伐等他,但这会儿也已经走出去好远。
闻成礼于是赶忙借故脱身,向来那么沉稳淡泊的一个人,居然很有些落荒而逃那意思,撂下话就慌慌张张的快步走了。
他是属于那种心思比较细腻的男人,事实上人家姑娘对他有所倾慕,他是感觉的出来的。
他和李少婉之间,确实私下并无单独的交集,也一直未有逾矩,可就冲着当初李少婉在东宫密牢里的反应
他再迟钝也感觉到对方的心意了。
甚至于后来仔细回想,李少婉对他的好感究竟从何而起,他也依稀想到了。
只是
他与李少婉,都是克己复礼之人,要不的当时遇上闻家刚好出事,李少婉想帮他救人,那么在她已有婚约的情况下
他猜她也是一辈子都不会叫这种一时的好感和情愫露出来的,甚至也不会叫他有所察觉。
而现在阴差阳错,既然他发现了,又是在李少婉可能因此受挫的情况下,就总不好还置身事外的装聋作哑。
至于等沈阅问出个所以然来以后还要怎么做他暂时心烦意乱,也没个主意。
闻成礼走得匆忙,沈阅知他脸皮薄,又不想叫他难堪,所以也没再喊他纠缠。
反而是闻成简,等他追上来就与他勾肩搭背的八卦起来“你跟那丫头说什么悄悄话了”
以往沈阅未嫁时,在闻家与他最是要好,当然
上回他哥和沈阅一起被困京城,替他们闻家全家受了难,这算是患难与共的交情,所以即使如今沈阅和哥之间关系更亲近些了,闻成简也不至于为此吃味儿,他纯粹就是好奇。
闻成礼哪能与他说实话,随口就不留破绽的敷衍“我怕她怂恿陛下在春闱上头给我放水,所以嘱咐了她两句。”
闻成简觉得无趣,撇撇嘴,也不疑有他。
次日,沈阅就叫人递了一封帖子和特许入宫的令牌,送去了李府给李少婉,邀她得空了便来正阳宫坐坐。
虽然晚辈在给长辈服丧期间是禁出门应酬交际的,但是宫里皇后娘娘传召,显然不必受此约束。
沈阅打算着李少婉应该两日之内必到,结果却一等七八天,闻成礼两兄弟都进了贡院了也没见她赴约。
而以沈阅现在的身份,贸贸然往臣子家里拜访会显得很扎眼。
就在她疑心想叫人再去李家请一次的时候,这日春祺却先带了个不好的消息回来“娘娘,外头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谣言,说李姑娘另攀了高枝要悔婚,闹得沸沸扬扬,说得可难听了,怪不得您请她她都没心思赴约呢。”
沈阅放下手中正在记账的笔,转头看冬禧。
冬禧皱着眉摇头“前几天奴婢去李家给您下帖子时还没听外头有传闲话的啊,李夫人瞧着也不像是有心事的模样。如果真有谣言,怕不是也是最近这一两天才散播出去的”
她也知道沈阅关心李少婉的事,说着,就连忙放下手里活计“那奴婢再去详细打听一下,看看是怎么回事”
沈阅略想了下,摇头道“算了,用不着这么麻烦,你备上车驾去趟李府,直接请少婉过来吧,我当面问她。”
好在是这会儿闻成礼已经进了贡院,这要是赶在他科考之前闹出事来,怕不是要影响到他。
冬禧立刻应诺去办差。
这趟李少婉就未再推脱,直接随她来了宫里。
沈阅提前收了账本,叫人准备了她爱吃的点心水果,在寝殿的暖阁里等着。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少婉还是以往的那副模样,除了五官比两年前更长开了些,人也略显消瘦高挑了些,精神状态倒是很好,并不像是被流言蜚语所扰的模样。
她先是规规矩矩请安。
沈阅心里却别扭起来,神色古怪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两人就齐齐的没有崩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一笑,也彻底打破了君臣身份上的隔阂。
沈阅招呼了她落座,李少婉瞧一眼桌上尽是符合自己口味的吃食,心中莫名熨帖,然后也没等沈阅发问,她兀自便道“你这么急着找我,是这两天外头的流言蜚语也传到你的耳朵里了吧”
女子的名声,几乎等同于性命,任凭是谁遇到这样的事,都要糟心。
沈阅本来有些迟疑着不知如何挑起这个话茬儿,对方既然主动提起,她也就拉过李少婉的手“其实我早就想见你了,但是这阵子一直都忙,没腾出时间。今日之所以着急忙慌的接了你来,也的确是因为外头的传言怎么回事”
李少婉唇角的笑意,瞬间被压下去许多,面上不期然也露出几分苦涩。
“还不都是婚事闹的。”但她未曾回避,悻悻的道“我的事情,你最清楚了,虽然当初事情没有传开可是女子清白这回事,我能瞒天过海却不能自欺欺人。何况这种事又有哪个男人是能心无芥蒂的接受的后来,又刚好赶上祖母过世,我要守孝,索性就借着这个由头,我叫母亲替我退了周家的亲事。当时想的是责任我们担了,给人家留个体面,之后再重新觅得好姻缘。”
而事实上,周李两家在这期间并未退婚。
沈阅猜到了这其中必定有事,就等她继续说下去。
李少婉道“我的事也不敢跟我母亲说,虽然我自己想开了,但我知道她必定承受不住。可我执意要退了周家的婚事,她拗不过我,就还是找周夫人去谈了。本来周家大公子议亲就有些晚了,再等上我两年他确实耗不起,我母亲也觉得是我们理亏,可周家却拍胸脯保证说他们愿意等。”
她说着,又苦笑起来“我母亲对我这门婚事,本就是满意的,对方又是这般态度,她自然顺水推舟,退婚的事不了了之。可是我不想骗人,又给周大公子去了封信说了想退婚的事,后来周夫人就又登门了一次,依旧拍胸脯保证他们家人愿意等。结果最近我这不快要出孝期了,周家登门商量婚事居然是要我和他家嫡次子完婚。”
沈阅
沈阅听的有点懵。
李少婉则是自己先气笑了,又喝了口茶,她这才有点按捺不住火气的数落起来“我母亲也气得不轻,再私下一打听可不得了原来那周珣在两年前收了我商量退婚的书信之后就写信回来,说是答应退婚,并且过了国丧就已经迎娶了他上封的女儿。是他家里这边周夫人一直瞒着,两边骗,一边劝着他长子继续放外任,生的带着新妇回来要露馅,另一边还忽悠着我家,就想拖得我现在年岁上来了,再撮合我嫁予他家次子。”
她那前未婚夫婿,周家大公子确实有真才实学,少年有为,是个好苗子。
可是被家里娇宠养大的二公子,就是个不成气候的酒囊饭袋,文不成武不就,整一个被家里养废了。
纵然李少婉自认为清白受损,她是打从心底不想坑人的
她心里对自己的旧事有芥蒂是一回事,被人算计逼迫,嫁给一个她压根瞧不上的废物,这又是另一回事。
李少婉道“其实前阵子你送帖子我就想来了,次日我母亲打听到周家的这些内幕就给气病了,我这几天在家侍疾照顾她来着。我母亲你是知道的,她就我这么一个亲生女儿,既然周家如此居心不良,她又哪肯将我送过去填窟窿这阵子两家人为了这事儿扯皮,我家是执意要退亲的”
春祺听了半天,突然想通了来龙去脉,愤愤道“所以他们家一看诓不到您,就散布了谣言是吧”
冬禧也忍不住眉头直皱,不悦道“这也未免太过阴损了。这样的风声放出去,先机被他们抢去,以后姑娘您若是再议下一门好亲事,有他们先入为主的造谣,不明真相的外人还真当是您的不是了。”
李少婉扯了扯嘴角,除了无奈,但或者情绪之间更多的是解脱。
沈阅将她的反应瞧在眼里,就借故打发了两个丫头先出去。
之后,她又正色看着李少婉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少婉在她面前,不需要隐藏什么,神色一瞬间又变得黯然。
当初她虽然没有真的吃亏,但是于大家贵女而言,她的名声就已经不清白了。
“不知道。”她说,忍不住又苦笑了下,抬眸望定了沈阅,“当初那桩事,我自己虽是看开了,但却是为世人所不容的,叫我瞒着骗着寻个人成了亲,我心里就要揣着这个秘密对人家愧疚一辈子。阿阅,我不想这样,我想要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生活的。”
而若是要她在定亲之前就对对方坦诚自己曾经的遭遇,明知道为世俗所不容,她既说不出口,更不想自取其辱
想到自己这话,可能又会叫沈阅觉得过意不去,李少婉随后又立刻改口“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她今年已经十九了,在姑娘们普遍及笄就成婚的贵女圈子里已经算是老姑娘。
现在又被周家在外败坏了名声,可想而知
别说李少婉自己心里就有个疙瘩,就算她想再议亲,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而这两天,外面的风言风语,要说对她毫无影响,那也不可能。
见着沈阅面露担忧,她就又笑了“我跟母亲商量了,回头去族学里带带孩子们读书吧,先找个事做,等风声过去了再说。”
沈阅心中斟酌再,终还是忍不住的提起“我哥”
李少婉手里刚捏了颗葡萄在剥皮,闻言,手下动作就是下意识的微微一顿。
她唇角扬起的弧度僵了僵,眼底神色越发黯淡了些。
最后,却还是一点点从容的将那颗葡萄剥出来吃掉。
甜腻的汁水滑过喉咙,她才觉得自己又恢复了言语的能力。
抬头,对上沈阅的视线,笑得十分寡淡“挟恩图报吗不了吧,这样也不好。何况我承认我对他曾经有所好感,但别的就真没想过了。”
她跟闻成礼也有两年多没见了,平时也不会刻意去想起他,因为没什么身份立场去想。
但事实上,曾经怦然心动,放进过心里的人
时间过去的再久,当这个人的样子蓦然跃入脑海,依旧还是会动容的。
也许是时过境迁,释怀了,也许是因为心事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太久,终究是希望有个人能分享聆听的
看着沈阅欲言又止,李少婉反而心平气和的笑了“你挺好奇我跟你哥之间是怎么回事吧其实真不算有事儿。就那年,京城里出事之前,那日我在街上被几个玩弹弓的孩童弄惊了马,你哥从旁经过,径直冲上来替我拦下了发了狂的马儿。当时我在车上,马车差一点就撞翻在墙上了,我是真没想到他那样一个看着斯文儒雅的读书人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甚至这两年间她也一直避免让自己去回忆,省得要陷在那样的回忆里出不来。
但是蓦然再想起
却发现依旧恍如昨日事,历历在目。
少女的眼中,浮现出点点绚烂的星光,她的语气甚至不知不觉间带了几分雀跃的兴奋“当时为了制住发了狂的马儿,他手蹭到墙壁上,脱了一大片皮,那是我唯一一次觉得原来一个男人的手可以生得那般好看。”
当时,男人死死拽着缰绳,因为用力过度,面容扭曲又狼狈。
可是情窦初开时,少女的一颗芳心也就这么轻易的陷落了。
之后,两人隔着马车的门户相视一笑,闻成礼便洒脱走了。
甚至于,那时候已经有了婚约的李少婉,也从未有过一丝以后要与这人纠缠的妄念,只是有一种隐秘的欢喜生长于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了而已。
后来闻家出事,她遇见了,几乎不假思索的就只想拉他一把。
当时也没存什么旖旎的心思和长远的打算,只是对于心悦之人,无法袖手旁观罢了。
谁曾想,事情会被逼着闹到这一步,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见天日的少女心事就那样被暴露出来。
现在,反而弄得彼此都尴尬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