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他们的陛下为了寻妻连皇位都没心思坐, 这一点全天下都有目共睹。
人人都知,他对自己的原配嫡妻用情至深,甚至于后来将人寻回之后也是一心一意的对待, 以至于他们夫妻迁居宫中这一年, 秦照甚至都未入住自己的寝宫,日日出入正阳宫与皇后沈氏一同起居,从无例外。
甚至,也不知是哪个宫人传出的闲话
有那么两三次,帝后因为些琐事上起了争执, 陛下气呼呼自正阳宫甩袖而去,他又不是没地方去, 偏就花园里溜达一圈, 等到夜深人静又灰溜溜的自己再摸回正阳宫去。
此等传言一出,大越的皇帝陛下对皇后宠爱入骨的名声也就不胫而走, 甚至在民间传为了笑谈佳话。
朝臣们通常比普通百姓更加敏锐,也更加重视宫中形势,既然人人都知他们的陛下爱重皇后
以往遇到此等情形,只要秦照插科打诨不接茬儿, 朝臣明了他的意图,也就识趣的偃旗息鼓了。
毕竟
这位陛下是军旅出身,又是通过举兵造反夺得的帝位, 身上杀伐之气甚重,一开始众人尚未摸清他性情, 谁又惹他作甚
可是如今, 朝堂日趋安稳,天子不肯充盈后宫,断的便是各家贵女嫁入皇室一飞冲天的这条路
利益驱使之下, 这些朝臣又都提前抱团商议过,便是不依不饶。
众人私下互相递了个眼色,便由宗室中受人之托的齐王叔站出来一步,语重心长道“陛下,严大人等人所言是指,如今朝中政通人和,一片升平之势,您也该分些精神充盈后宫,绵延子嗣了。我秦氏皇族传承百余年的基业,总要早早的看到陛下后继有人,我等老臣才可安心不是”
待他说完,一群严阵以待的朝臣当即附和,个个都是大义凛然,一副无私无畏的公正姿态。
天子高坐明堂,眼神俾睨,扫过脚下义正辞严劝谏他的一干朝臣,一语不发。
直到众人缓慢回味过来,发觉他这反应似是不对,纷纷住了嘴。
不敢直接正视龙颜,个个偷偷抬起眼皮瞄他。
秦照这才冷眼再次扫向最初挑起话茬儿的齐王叔,沉吟着道“皇叔您年事已高,如今府上正为家业传承一事撕闹不休不是此事根由何在啊”
齐王是他亲皇叔,年轻时就没有夺嫡的野心,所以最后在几个兄弟明争暗斗死伤大半之后捡了个漏,接管了宗正。
秦熙父子和秦照相争那会儿,他依旧秉持着一贯的作风,不争权也不站队,后来等着秦熙父子大势已去,一切成了定局之时,他又仗着德高望重的身份站出来主持大局,拥立了秦照称帝。
秦照素日里对他也算敬重,现如今将他家中乌糟事公然拿到朝堂来说
老齐王心中悚然一惊,只当他是惹了对方不快,对方蓄意报复拿私事堵他的嘴,连忙便道“老臣的家务事与陛下的家务事又怎可同日而语老臣那些家中琐事,实在不值当拿到朝堂之上来贻笑大方。”
所谓天子无家事,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秦照却道“皇叔如今之所以家宅不宁,全然因为当年早在老王妃诞下您的嫡子之前就先有了数个庶出的儿子,您又出于一番慈父之心,未能严苛按照嫡庶之别教养对待,以至于庶出的子嗣们羽翼过早丰满,威胁到了嫡子的地位。您这区区一座王府的家务事,都已经闹到如今束手无策的地步,朕可不想步你后尘。”
他这话里话外虽是颇多体谅之意,可老齐王这把年纪还要被他揪出来数落家务事,还是不免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磕绊起来“那陛下的意思是”
秦照“朕的嫡长子,必须得由皇后所出,并且在他稳固地位并且成才之前,宫中没有开枝散叶繁衍庶出子嗣的必要,这话说明白了没有”
老齐王被他噎得不轻,不禁讷讷。
站在他身后的礼部尚书看不下去,咬牙站出来帮腔“陛下,绵延子嗣也是国之重事,臣等”
对于他们,秦照则是半分面子也不给,直接没叫他说完,冷言反问“朕与皇后成婚不久就因战乱分别,如今重逢不过堪堪一载,我们二人又都在盛年之时,怎的张爱卿是笃定了朕与皇后不能有子嗣”
这话说出来,便是相当严重。
“微臣不敢。”礼部尚书腿一软,当即匍匐在地,磕头告罪。
眼见着是把人给惹毛了,其他人也再不敢做出头鸟,全都使劲把脑袋垂低。
秦照却还不依不饶,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冷冷道“你等有心,有这个时间与精力,朝堂上不如多商讨一下政务,三天两头越俎代庖,管起朕的家务事倒是古道热肠的很,太后都没你们关心朕的后宫与子嗣。”
此言一出,就当真是整个朝堂之上都跪了一片。
皇室的子嗣传承,的确是大事,可他们错就错在都是私心用甚,看后宫的苗头不对,就急切的想要试探秦照在纳妃一事上的态度,而事实上秦照和沈阅如今这般年纪暂时还没生出孩子根本不值得催。
退一步讲,就算要催
催生孩子,可以去找贺太后谏言,而要商量选秀纳妃的事,则是该在秦照首肯之后找沈阅交涉商量具体流程。
朝臣们如何不知,这事儿催到前朝来确实有失体统,走贺太后的路子才是正途
可
他们想要谏言也得要能找见人不是
自从一年前的登基封后大典过后,贺太后就以休养身体为名搬去了行宫单独居住,实则有部分消息灵通的朝臣都明了
她老人家压根不在行宫也不在京城,而是轻装简行四处游历,饱览大好河山去了。
一个在后宫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寡妇这样跑出去,其实是很不成体统的,却奈何秦照默许,且又没明着说出来,谁闲着没事还要拿这事儿出来弹劾他们母子不成
他们想找贺太后找不见,又着急送各自家中待嫁的女儿入宫博富贵,总不能直接找沈阅替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所以就只能拿着子嗣做引子,往前朝来给秦照施压。
这日的早朝,秦照破天荒的发了好大脾气,之后政事也没议,甩袖而走。
从朝堂上下来,他也没回后宫,又是一个人关在御书房批了一上午奏折,午间到了午膳的时辰才回的沈阅那里。
彼时,沈阅也才刚忙完上午的事,见他回来才赶紧吩咐冬禧传膳。
秦照脸色不好,显而易见。
春祺端水给他净手时想到上午听到的有关前朝的风波,便忍不住偷偷去瞄他脸色。
秦照只看这小丫头鬼祟的模样便知
这丫头好打听闲话,今日早朝上的事沈阅这边必定已经听说。
因为不是他找出来的事情,他也并不心虚,只是看沈阅一副泰然处之没事人一般的模样却突然有点来气,重重将擦了手的帕子扔在水里,没好气道“你倒是心宽,一整个上午也不晓得去寻我一趟”
他私底下虽然不爱笑,但也一般不发脾气。
春祺惊得不轻,险些摔了手里铜盆,整个人都跟着抖了抖。
沈阅瞧在眼里,微蹙了下眉,走过来顺势将她扶了一把拉起来“下去吧。”
待到目送了春祺下去,她再回头,就看秦照还是面色不善盯着她。
“你冲她们发什么脾气又不是我宫里人惹的你。”压了压脾气,她还是走过来,亲手将男人挽起的袖口整理好。
秦照看她细致用心的动作,心头不快就立时先去了大半。
但他有意拿乔,就还是绷着张脸。
沈阅如何不知他那脾气,见状也是无奈,推了他胸口一下“怎的,你还要我哄”
今日这事,要说不痛快,只怕沈阅还会比他更觉糟心。
秦照的脾气本也不是冲着她,此时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反而莫名有了几分心虚。
再下一刻,男人脸色便放晴了些。
他顺势以手臂将站在面前的女子圈住。
沈阅乖乖站着,任他亲近,仰头看他。
秦照垂眸与她对视时,这才自觉的软了几分语气“你没生气”
沈阅看着他近乎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失笑“你不是驳了他们的奏请吗我跟他们一群外人,生什么气”
秦照闻言,先是狐疑的皱了下眉头。
但下一刻,反而心情愉悦起来
沈阅这话解读起来可以理解为她不是全不在意,只是在纳妃这件事上她只在意他的态度,就因为他的态度坚定,她反而不屑去同那些朝臣计较生气了。
女子眉目间的笑意真实。
而一种被人全身心信任的熨帖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秦照也便一扫整个上午的阴郁心情,整个人都愉悦起来,低头在她眉心印了一个吻。
两人用了午膳。
秦照被坏了心情就想躲懒,午后也不打算再回御书房,两人躺到暖阁的炕上打算好好歇个午觉。
身下火炕烧得暖烘烘,窗外阳光也洒进来,整个屋子都沐浴在一片暖意融融的微光里。
沈阅枕着秦照手臂窝在他怀里。
两人同床共枕之后秦照就养成了习惯,一般都要等到沈阅先睡着了他才能安心睡去。
而且他习武之人有种超乎常人的警觉,闭着眼,只听身边人的呼吸声就能判断她是睡了还是醒着。
这会儿沈阅没睡,虽然她没动也没做声,他也知道,暂时就闭目养神,等着她先睡。
沈阅也察觉到了他有这习惯,知道他这会儿没睡,斟酌再三,就拿指头戳了戳他胸口。
下一刻,秦照果然就睁开眼睛,垂眸看向了怀里的她。
“虽然就算你顶不住群臣的压力,妥协纳了妃,我也不会怎样”沈阅仰头对上他的视线,语气认真,“但是还是不要了,好么”
之前他提起时,她只像是漫不经心的一语带过了,秦照还当她真的不甚在意,属实是没想到她私下会是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他神情微怔,反倒是一时忘了言语。
沈阅却很是恳切的继续与他说道“不是我小气矫情,男人和女人都一样的,就算并非全心全意,可但凡只要是心里装着对方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就一定不会甘心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妻子或夫婿。”
世间大多数的正室嫡妻,看似宽和大度的背后,又有几个是真的对妾室毫无芥蒂的
之所以隐忍,之所以大度
只是因为她们没得反抗没得选罢了。
自古以来的传统如此,稍微有些钱财或者权势的男子,三妻四妾都被默许为常态,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约莫只是世间每个女子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理想罢了。
沈阅以前不想这些事,也不过是个逃避的心思,因为秦照自打与她成婚之后就只一心一意待她,他不主动提,她也就得过且过,同样不去想那些煞风景的杂事。
可是事实上若是扪心自问
她自是不愿秦照身边再有别的女人的。
可偏偏,他现在成了一国之君,而她为一国之后,天下女子的表率。
其实正常来说,她是该主动张罗着替秦照选妃充盈后宫的,她也不是做不到,就是不想做。
第一次,占着他妻子的名分,却自私自利完全出于自己私心的任性,不愿意违心去给天下人做这个表率
这话当面说出来时,沈阅是发自内心的有几分鄙弃自己。
其实她心里有数,起码就目前秦照对她的心意,这样的要求但凡她提,他就一定会应,可是她又更清楚他现在身处的位置,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能满足她的这般请求。
说起来,实在自私的很。
但是话既然是说出了口,她也是期待的,望定了秦照,等他明确的给个态度与保证。
然则秦照却是望着她这般理所应当的表情许久,突然咬牙切齿,拎着她后领口将她拎起来“来来来,你跟朕仔细说道说道,照你这说法朕在你心里究竟是只占了几分”
沈阅
我跟你说的重点是这个么
这男人拈酸吃醋小心眼这劲儿,怎么还越来越过分竟然这般幼稚起来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沈阅拍开他的手,又扑上去将他按倒下去,趴在他身上紧逼不放,“我说三心二意是说你们男人呢,别人家怎样我不管,可是那些朝臣天天撺掇你,我不放心。总之你今天得给我个准话,你就是不能再有别人,我不高兴。”
秦照任由她欺上身来,心中其实是无比愉悦欢喜的。
他了解她,当年给秦绪选妃那会儿,她早早就知道将要与她同入东宫的还有别人,甚至就连另外两个姑娘是谁都一清二楚,她也宽和大度的没有任何计较。
之所以不在意,不过就是因为不用心罢了。
而在他自己和沈阅之间,一开始就是他先动的心动的情,他也一直都知道即使沈阅心里也有他,但他终究不是她此生挚守的全部,真到了不得已时
没了他在身边,她也一样能好好的活下去。
曾经那段被她舍弃的经历,那段不甚愉悦的往事卷土重来,不期然的再度涌上心头,男人眼底突然漫上了剧烈复杂的情绪。
他大掌覆在女子脑后,极力的克制情绪,明明理智在告诉他不该再旧事重提,也终是没忍住,声音涩哑压抑的质问出声“你相信我吗你真信得过我吗”
他眸中汹涌翻动的情绪太明显,几乎直接就将沈阅淹没了。
沈阅又如何不知
有关当年,重逢之后,她只给过他道歉,实则还欠着一个解释。
女子眼底的光芒也瞬间沉敛几分。
她唇角重新扬起一个有些涩然的笑,轻道“你对我心意,我从未怀疑过分毫。”
“那当初为什么”想到曾经他几乎痛失她的那段过往与煎熬,男人蓦的又再红了眼眶。
“当初我也不是不信你,我知道,但凡是我开口要求的,无论是报仇还是雪恨,即使背负千古骂名,做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你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为我做到。”沈阅伸手捂住他的唇,却终是未能压下源自于自己心底的叹息,“可是陛”
话到一半,她突然顿住,缓了缓又问“我能叫你的名字么”
见着秦照点头,她又继续道“秦照,于我而言,你除了是救命稻草也是我夫婿。你有多看重于我,我便也有多看重你。你这一生清白,即使算不得忠君,但却也为江山社稷隐忍多年,你背负了多少,我是知道的。我也不忍为了成就我自己,就肆无忌惮挥霍这些年你吞尽了天下委屈才树立起来的名声。”
秦照以前不敢问她这些,其实何尝不是因为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不敢笃定自己在她心中究竟占据了几成的分量,他甚至一度认为她当初之所以孤注一掷独自去面对秦绪就是因为信不过他,即使不是因为信不过他对她的感情,至少也是不确信他能为她背弃天下,或者也仅是担心他无法割舍,扛不住他生母的威压。
而他一个大男人,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说出来都只会惹人笑话。
甚至这么多年以来,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能走到今天,究竟都吃了多少苦又有多艰难。
这世上,唯一一个会为他翻旧账,惦记着他崛起过程中那些不易的,约莫也就只有她了
秦照是头次听她说起这些,心中不由的大受震撼。
他嘴唇蠕动,刚想说话,沈阅却猜到他要说的。
“你不用说,我都懂。”她摇头,再次捂住他的唇,“你不在乎这身后的名声,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也可以不在乎后世的评说,你是愿意为我不惜这一切的。可是我在乎的。”
男人眼底闪过几丝的迷茫。
沈阅唇角再次扬起的笑容却极尽温和,她说“在我的眼里心里,看到的都是最好的那个你,而我看到的你是什么样子,我就想让天下人看到的也都是这样子闪闪发光的你。秦照,你那么好,尤其是你对我那么好,你有多想不惜一切的护着我,我就有多想将你最光辉美好的一面留在后世的评说里。你不是乱臣贼子,你更不能为了我去做乱臣贼子,我要我心悦之人能堂堂正正活在本该就属于他的荣光里。我想让后世的所有人知道,我喜欢的是你这样一个优秀而正义的你。如果我不能成就你,那么至少我也不舍得亲手毁了你。”
如果她是注定要陷在仇恨里无法自拔了,那么又怎会舍得将心悦之人一起扯入深渊中陪她沉沦腐朽
他是她的光呢,是曾经拼尽全力试图将她拉出泥潭的那双手。
是真的很喜欢他,才会不舍得拉他陪着自己一起堕落甚至毁灭。
曾经,她是真的以为她没法活着从那段绵亘两世的仇恨里挣脱出来了,才会下了狠心舍弃他,毕竟仅为着情爱一事,它是死不了人的。
可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情之一字的伤人程度。
而因为那段在惶恐绝望中寻她的经历,秦照心中其中一直都是有些怨着她的,如今听了这番解释,心下反而只剩一片柔软。
百感交集之下,他驳不得她,也无话可说,覆在她脑后的手掌骤然扣紧,大力将她拥入了怀中“睡觉”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