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么巧
崔寄梦欲哭无泪, 她现在压根不能听到任何有关樱果和白玉的事。
偏偏那糕点还是大表兄带来的,她内心的羞臊和愧疚倍增。
然而此乃谢老夫人有意为之,她自然知道点心是长公主殿下差人送来的, 说成长孙是顾及云氏在场, 直接说长公主送的恐让长媳误以为是婆母对她不满。
但这担心显然多余,云氏很高兴“托大哥的福, 早就听说过宫里的白玉樱桃糕,如今总算有机会尝尝。”
众人说笑着, 谢蕴忽而起身,同老夫人致歉“母亲, 儿不喜甜食, 且今日尚有要事亟待处理, 先行退下了。”
谢老夫人挥手“无碍, 正事要紧。”
其实她心知肚明, 长子如此是因和长公主不和, 连她送的点心也不屑入口。
老夫人暗自叹息,当年长公主虽是为了那不得圣眷的兄长才和谢氏联姻,但二人刚成婚时也曾好过。
可惜长子一向冷淡不会哄人, 亦不贪恋儿女情长, 而长公主才十五岁, 又因是先帝唯一的女儿自小被捧着宠着。
一人想要体贴入微的夫君,一人想要知进退的妻子, 两相不满, 自然生出嫌隙, 最终落了个不相往来的结局。
老夫人虽唏嘘,但私认为长公主适合当晚辈疼,而云氏周全和善, 家事料理得井井有条,性情娴雅,更堪为世家妇。
须臾,白玉樱桃糕被端上来了,其色泽如白玉莹润,呈倒扣的茶杯状,顶部点缀一颗熟透的红樱。
云氏欣赏珍宝般细细端详,同后侧的谢迎雪和崔寄梦赞叹“听闻这是取南越进贡的上等珍珠米细磨三个时辰制成的,如今一看,果真跟珍珠似的莹白。”
谢迎雪捧起樱桃糕细看,这糕点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圆润软弹,指间一点就会回弹一下,上端樱桃也跟着来回跳动,怪可爱的,她忍不住多戳了两下。
还和身侧的表姐分享“表姐你看这个糕点会回弹,真好玩儿。”
崔寄梦亦觉得怪有趣的,玩心大发,跟着在自己手中糕点戳了两下,上头樱桃有些气急败坏地弹跳着,似乎在说“戳什么戳,再戳我要生气了”。
崔寄梦笑了,倏忽间笑又僵住了。
她又想起此前梦里那句含有她名字的诗,以及他哄小白猫的片段。
梦里的大表兄不像现实里那般少言寡语,收拾那小猫很有一手。
似惩罚又似奖励,往小猫肚子里塞东西,直到小猫妖低弱地求救,说够了够了,太撑了,不能再吃了,才不再硬塞。
将小猫喂得小肚子微鼓,撑到身子瘫软,他才开始索要报酬,“你吃饱了,可在下尚还饥肠辘辘,该如何是好”
话本的最后。
小妖眼中含泪,为躲避骇人的桃木剑,不得不把珍藏怀中从不示人的法器掏出,双手小心捧着,自我献祭般奉上。
崔寄梦蹙眉看着手中糕点,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口。
而谢迎雪玩够了,朝着白玉糕狠狠咬一了一口,把上头的果子也一并咬了去,见表姐一直不动,甚至看向她手中白玉糕的眼神分外恐惧。
谢迎雪顿时觉得表姐怪有意思的,表姐定是担心自己的糕点被她抢了去,便吓唬崔寄梦“表姐现在就你的白玉糕还没动,再晚点迎雪可要夺了你的哟。”
“啊,好。”崔寄梦收起乱念,因为心虚不敢去碰那颗果子,只在一侧轻轻咬了一口,这下发觉白玉糕之所以软弹,是因里头裹着流心白沙馅儿,大概是用牛乳加上别的食材混制而成。
咬了一口,忽地想起迎雪表妹的话,就她一个人还没吃
崔寄梦下意识想到谢泠舟,有了先头那些梦,她无法想象大表兄品尝甜点时的是否会真如那般,放肆无比,神色目光却依旧澹然无欲。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头。
谢泠舟就坐在对面,玉白长指慢条斯理将白玉糕上那颗果子拈起,垂眸欣赏了会,才缓缓放到唇边咬了一口,薄唇被汁水染红,清冷俊颜顿显昳丽。
他不紧不慢的,像舍不得一口吞下,含入在口中细细品茗啃吮了许久。
大表兄连吃东西都这般好看,含入食物后嘴唇紧抿,只下颚微微动着,不疾不徐,仿佛吃的是瑶池圣果。
只这赏心悦目的一幕,崔寄梦却看不得,长睫慌乱地扑闪,正要错开目光,却瞥见谢泠舟忽地掀眸望向她。
青年目光深沉,直直钉进她眼底。
崔寄梦有种错觉,大表兄似乎有读心术,这意味深长的一眼,她所有关于梦境的画面,都被他读了去。
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一慌乱手上松了劲,白玉糕啪叽掉落在腿上,流心白沙馅儿从被她咬破的口子里迸出,顷刻浸湿衣裙,裙子贴着皮肤,冰凉、黏腻。
她倏地红了脸,低着头不知所措,所幸崔寄梦坐在后边,众人又都在细细品尝糕点,一时无人发觉。
崔寄梦默默掏出帕子迅速裹住糯米糕拾起,只是裙摆上沾了很多白色流沙,实在是有碍观瞻。
离她最近的谢迎雪留意到了,关切道“表姐的裙子怎么脏了呀”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却问得崔寄梦面颊通红,擦拭裙摆的手都在抖。
老夫人亦望了过来,见此情形只当外孙女是羞赧,笑着劝慰“不碍事,丫头别紧张,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崔寄梦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朝众人行礼拜别,低着头匆匆出了门,路过谢泠舟身侧时,似乎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
一定是她疑神疑鬼听岔了,崔寄梦脸几乎要埋到衣领里,加快了步子。
谢老夫人望着外孙女背影,无奈笑道“人都说将门虎女,这孩子倒好,活像祖母院里养的那只白兔儿,这般害臊。”
谢迎鸢接过话,“不只是将门虎女,将来还是将军夫人呢,是吧,哥哥”
谢泠屿大喇喇把口中樱核吐出来,乜一眼妹妹“要说将门虎女,还得是阿鸢,将来指不定还是母老虎呢”
一席话逗得大伙哄堂大笑,唯独谢泠舟沉默着,盯着被咬去朱果的白玉糕出神。
良久,嘴角绽出一抹迟来的笑。
这厢在外候着的采月见小姐红着脸逃一般小跑出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询问后得知是因裙子脏了,大大松了口气。
然而看到崔寄梦通红的面颊,采月却纳闷了,小姐虽爱洁,但从来不娇气,怎会因为衣裙脏了就脸红
她低头看到崔寄梦裙上斑驳的印记,不由想到别处去了,但小姐是来请安的,二少爷再孟浪也不会有可乘之机。
再说小姐上次连二少爷的异常是什么都不懂,又怎会知道这些
采月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小姐纯真无邪,她却总把小姐想歪,罪过罪过。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崔寄梦裙子上的流浆已经渗得彻底,沾在腿上黏糊糊的,叫她恍若身在梦中。
采月唤人备水,上前来帮崔寄梦褪下裙子,手刚碰到裙子时,崔寄梦按住了她,“采月姐姐我我自己来吧。”
采月本已熄灭的疑虑重新燃起,她跟在崔寄梦身侧近身服侍已有十年,小姐早习惯了让她帮忙更衣沐浴,可最近为何每次都推三阻四,非要亲力亲为
有崔夫人因一朝不慎误了终身的旧事在先,采月不免为崔寄梦担心,拉过她悄声问“小姐,你如实告诉婢子,你和二公子可有越礼”
崔寄梦的脸更热了,睁大了眼假装懵懂“采月姐姐为何这样问”
其实她心知肚明。
早前对于很多事,她的确一窍不通,可后来有人十分耐心地教她,事无巨细。
每次他会将那本无字天书轻轻平放至榻上,天书用绸布制成,白净光滑。
他会带着她的手一起,就像平日念书一样,指腹一寸寸从书上滑过,会先讲一遍,遇到紧要之处,用力将她的指腹往下压,按在那朱红的字眼上,久久不动。
待逐一浏览过每一处每一个字,末了,他还会再问她,知道了么当然,不管她知道与否,都要被逼着试一遭。
过后,谢泠舟还得问她可否记住,若记不住,他会不辞辛劳带着她学一遍。
可即便是记住了,也得反复几回,用谢泠舟的话是“温故知新”。
幸亏只是梦,那本书翻不坏。
若现实中,他真那般严厉又勤勉好学,只怕那绸缎似的书会被戳坏。
崔寄梦不由汗湿脊背,只觉似乎变成了一块被戳破的白绸,羞愧又不安。
从前她还能假装从容,现在是越来越无法面对大表兄了,方才他随意的一个眼神,竟让她浮想联翩,惊得当众失态。
沐浴时,崔寄梦还在困扰。
她莫不是患了臆想之症要不要改日去庙里拜拜佛
想到拜佛,崔寄梦倏而想起梦里的佛堂,她明明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为何会在梦里那般熟悉。
她先前觉得是自己在梦里胡乱编造的,就像她没见过妖怪,也会梦到过长得奇形怪状的妖怪,这点无法验证真假。
可佛堂如何解释
做梦前,她从未去过府里佛堂,为何梦里那佛堂布局却和上次所见相差无几
人真的会梦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上次因为过于震惊羞赧,除了佛像,其余布局并未细看,不能证明什么。
崔寄梦决意找机会去佛堂看看。
黄昏时分。
用过晚膳后,谢老夫人传崔寄梦过去聊天,看到外孙女进来,老太太把她招到跟前,炫耀私藏的宝贝般打开边上的食盒,“乖乖,看外祖母给你留了什么”
崔寄梦一看,食盒里有两个白玉糯米糕,圆润白腻,十分诱人。
谢老夫人见她呆呆地看着糕点,笑容愈加和蔼“好孩子,今天没吃过瘾吧,外祖母也觉着这东西好吃,可惜我老了,吃多了容易积食,你都替外祖母吃了吧。”
外祖母的语气像在哄小孩子,崔寄梦心中一暖,祖母去后已好久没人把她当孩子哄了,她小心捧起白玉糕。
想了想,还是把顶端的樱桃取下来,递给谢老夫人“外祖母您吃。”
哎哟,瞧你这孩子真懂事原本樱桃在谢府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件,但外孙女把它献给自己的举动,让谢老夫人体会到了市井人家祖孙俩相依为命,连一块肉都要夹来夹去的温馨。
老夫人笑眯眯地接过樱桃,“好孩子,你怎知道外祖母馋樱桃”
祖孙二人有说有笑地吃着,一个糯米糕下肚,谢老夫人又拿起一个,“还有一个呐,多吃点,看你瘦的。”
崔寄梦最近不敢多吃,忙推拒“多谢外祖母,我有些撑,实在装不下了。”
话刚说完,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随即她记起来了,她时常在梦里说过这样的话,顷刻间腿又开始不由自主发软发抖了,好在外祖母未曾留意。
谢老夫人望着白玉糕,忽而想起今日请安时,长孙也吃的津津有味。
说来这俩孩子有些同病相怜,一个自幼父母双亡,一个打小父母不和,都是没爹疼没娘爱的可怜孩子。
老夫人唤来贴身嬷嬷,“把这剩下的一个送去佛堂给大公子吧。”
崔寄梦正愁没有借口去佛堂,闻言接过话,“外祖母,不必辛苦嬷嬷,我正好顺路,一会回去时我顺道带过去吧。”
“好,那可好”对于外孙女体恤人这一点,谢老夫人很是喜欢。
暮色四合时,崔寄梦同外祖母道别,带着食盒连同谢老夫人嘱咐帮忙放在佛堂供着的一沓经书,在采月陪同下往佛堂去。
到了佛堂门口,崔寄梦让采月在外头候着,独自进了佛堂。
佛堂书房里。
谢泠舟正坐在案前批阅公文,在他膝上,蜷着那只小白猫。
看到棘手之处时他思索得入神,手上抚摸的动作也停了,猫儿不满地喵了声。
谢泠舟目光依旧不离案牍,淡淡指责“她可比你听话多了。”
小猫好似真的听懂了,乖乖地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不再出声。
又看了几份公文,忽然传来一声熟稔的呼唤,谢泠舟下意识地低头。
猫已睡着了,还是那只猫,他不由笑自己,本是骗迎雪的话他反倒信了,继续埋首案牍,但不一会,那声音又出现了。
谢泠舟倏而抬头,透过万字纹花窗,见崔寄梦拿着一个食盒,立在佛堂中。
她还是那般拘谨,未经许可不敢擅自闯入,只双眼却不像平常那样规矩地低垂,杏眸流转,细细打量着佛堂陈设,眉头越蹙越紧,耳根子也越来越红。
谢泠舟近乎屏息凝神,盯着崔寄梦的面庞,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张雪白小脸上充满了惊恐、疑惑、不敢置信。
随即面颊变得绯红。
她的一切反应,都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去了,谢泠舟握紧双拳,眸中暗藏波涛。
正堂中。
崔寄梦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周遭一切。
佛像的底座的确是檀木做的,在梦里,谢泠舟会从后方伸出手,青筋凸起的大掌覆在她手背上,十指相扣一道扶着此处,她甚至还记得这底座的边角硌得慌。
低头一看,地上蒲团亦是有两个,在梦里时,一个垫在膝下另一个垫着手心,她的手和膝盖会不住前前后后地动,带得蒲团也在地上来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目光移向两侧的门,崔寄梦已记不清梦里有没有这扇门。
只依稀记得往里走是书房,之所以记得,是因谢泠舟曾抱着她往里走,每一步都无比难挨,因而印象也格外深刻。
那书房里,有许多书架,还有一扇窗,窗子一侧是那张黄花梨的书案。
书架和窗台都硌得慌,而黄花梨书案虽平整,却也冰凉凉的,手掌撑在光滑如镜面的桌上,会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
每个佛堂的佛像都会有底座,佛像前也都会摆着蒲团,这不能说明什么。
得看看里间是否也和梦里的一样。
但未经主人许可,崔寄梦不好擅闯他人书房,尽管无颜面对大表兄,但为了弄明白那些梦境是怎么回事,她还是压下羞耻,朝着里间的方向轻轻唤了一声。
“大表兄”
无人回应,她稍稍提高了声儿,“外祖母唤我送点心来了,表兄你在么”
依旧没有动静。
崔寄梦有些不甘心,她面皮薄,好容易有个名正言顺又不越礼的机会进书房,错过这次机会,她实在开不了口。
于是走到门前,抬手欲叩门。
还没碰到门,门先从里头打开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