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宴日前夜, 莱维拉法叶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昏迷。
此事惊动整个法师阶层,让拉法叶长老从邻城连夜赶回庄园。
老者抵达莱维卧房时,床被围得水泄不通。
费思第一时间迎上, 恭敬向人行礼并将情况简单描述。
侍从吉恩最先发现莱维的异常,他呼吸微弱,体温骤降,众人用尽办法都无法唤醒他,更查不出昏睡的原因。
“没有外伤,也无中咒和中毒迹象,莱维阁下就像进入完全的休眠。我的意思是,他的全身都睡着了。”费思凝望那张越来越苍白的脸, 摩挲下颌, 若有所思。
如果正常情况睡着,人类的各个组织器官仍在运作, 只不过某些活跃, 某些缓慢。
可床上的青年明显在逐渐衰竭,仿佛血肉也沉入梦乡。
“吉恩,最后和莱维在一起的人是谁。你再说一遍。”
兰伯特家长子, 亦是现继任人发话。以前名为艾瑞克, 而今他已是弗拉姆兰伯特,雷厉风行的做派较以往更甚。
另外还有一件人尽皆知的秘密, 他最厌恶成日刁难莱维的某神子。
吉恩不着痕迹轻叹,如实道。
“是赛伦斯阁下。”他踌躇不定, 没说出后话。
其实古怪的不止莱维大人, 此刻静坐躺椅,背对他们的赛伦斯似乎也不寻常。
在场都是能自由进出庄园的臂膀,深知被外界描绘为救世主的青年是何德行, 当下又不敢指责猜忌,只面面相觑。
“怎么,觉得是我下手吗”
果然,青年冷笑发话了,翘起脚放上矮桌。
“如果是我,我才不会用这种低劣无聊的方式。起码得砍掉他四肢手臂,挖出他的肠子,把他吊起来。”
说着他侧过脸,展露天真愉悦的笑颜,似乎打从内心享受残忍。这无疑激怒了站莱维一边的坚定支持者,但他照旧快狠准,不给人打岔机会。
“你好像有话要说,死老头。”他嬉皮笑脸道,“不过你最担心的不是宝贝侄子的身体,而是他能否顺利出席继任典礼吧”
老者不语,他权当默认了,双手插兜一挺身,站起来直逼对方。
“别慌啊,既然我答应会让圣宴日顺利进行,那绝不会少了他。你让这些臭虫爬回家,叫他们明天也别在我眼前乱舞,我马上让他睁眼。”
相比其余人,拉法叶长老不愧为数十年的掌舵者,面对随口一句就能夺人性命的危险分子,他冷静交涉,同意遣散预定好的随行,最后亲自领着众人离开房间。
此举弗拉姆颇为不解,愤慨质问。
“长老,您不能在这时候让他们在一起,那赛伦斯和他兄长”
拉法叶长老抬起右手,男人顿时噤声,明白自己的失态,他改换语气和说辞。
“那赛伦斯不辨是非居心叵测,说不定莱维昏倒就是他害的。”
若听见他们谈话,屋里的莱维一定赞同。
他坐在床边,轻轻抚摸自己,或该称赛伦斯的脖颈。
他清楚的记得喉咙被尖牙刺穿,皮肉血管撕裂的痛苦,以及死亡瞬间的冰冷无助。
咬死他的是真实的,身上无任何异常气息。若它真是魔物伪装,它连阿卡夏的城门都进不来。
呼吸过快,额前发烫,莱维按压眼窝内的胀痛处,长吁一口气。那空气里充满了他的愧疚。
杀死他一次的是老狗,但真正导致莱维沉睡的,定然是他自己。
“赛伦斯,快起来。”他紧张唤道。
“听到我的声音了吗赛伦斯。”
“求你,别再睡了”
呼唤渐渐有了恳求意味,他抓起那具身体的手,发现冰冷得像是尸体。
察觉仅有的微弱脉搏消失,青年两眼瞬间通红,旋即手腕一甩重重扇向自己的脸。
“给我换回来,赛伦斯”
“你听到了吗”
“莱维拉法叶睁开眼睛”
费尽浑身解数摇晃大喊,到后来甚至叫着自己名字,他得到的却是呼吸停滞,心脏停跳的空壳。
现在他懂赛伦斯对他咬牙切齿的心情了。
“为什么你就不听话呢明明我都是你了,我在用你的力量命令。你应该能醒过来才对。”
嘴角莫名翘起弧度,烛光照亮他的苦笑。那笑如同蜡泪,融化后流下,碎裂后剥落。
仰头深深吸气后,他下地从床底摸出一只木盒。
待灰尘被拭去,盒顶金蝶重现当年光泽,旋动发条等了几秒,熟悉旋律霎时充满整间房。
伴着前奏,莱维躺在空壳尸体身侧。
“没关系,你等我一会儿。”
“因为我要做的事,正好能让我去见你,还有伍德。你不会已经背着我先去找他了吧”
“但我不是怪你。唔你要问我在准备什么,我只能说,我在造一辆秘密列车。红色的,来去自如。前往安逸无忧,风光旖旎的新国度。”
“那里人们不用挨饿不会受冻,更不必为伤痛危险而担惊受怕,有你想看的,想要的一切,是只会有快乐幸福的世界”
仿佛在继续与活人交谈,他细数着赛伦斯偏爱的全部事物。
荒地,骸骨,黑漆漆的夜空,哥哥的木偶戏。
木偶
莱维突然闭上起皱的双唇,他支起身,以俯视姿态扫视对方的全部。
恍惚间,他听到伍德的声音。
障眼法最关键的技巧之一是引导注意
舒缓语调卷起回忆,是伍德在小屋前院向他们演示技巧。
当银针最后一次归位,他回眸看向赛伦斯,满眼赞许。
这便是魔术技巧之二
永远备好一张底牌,绝对不为人知的影子分身,秘密退路
撑在床沿的手猛然颤抖,莱维噙泪的双眼发亮。那里有惊喜,有哀恸,更多是不容撼动的坚决。他双手合起相握,用力抵在唇前,跪坐模样与祈祷相近。
或许,这就是命运。
如同他生来拥有力量,甘愿奉献。
如同他失去又得到美梦,在怨恨与宽恕的界线找到两全方法。
对莱维拉法叶而言,这注定是一不眠之夜,但偌大庄园也有人与他心情相近。
费思离开拉法叶长老的住处,步履如飞,直奔他专属的休息室
依他要求,那间旧教室的布置原封不动,包括破裂的彩窗。
月光照射进来,地面显出更深的阴影,他两眼无神望着前方,许久才眨动。
“太多,太乱了。已经根本看不出东西了。”
男人苦恼揉眼,形容的是他几秒内观完的未来预测。
它们多数是残片般的画面,即有呼应衔接,也会彼此矛盾。如此庞大而复杂的信息,几次撑爆他脑袋。
若不是莱维今夜无缘无故倒下,他才不愿动用能力。
四周寂然,最宜闭目养神,可这会儿男人犹如绷紧的弦,任意一种细微响动都刺激得他倏然起身,提防各处。
所以当侧门传来嘎吱声,他握住腰间短剑,警惕地靠近。
角落盘着道黑影,随距离缩短,他逐渐看清它的真面目通体漆黑,四爪洁白的老狗。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费思在心中无奈发笑,转身不再理会。
似乎算准他转头的时机,老狗四爪发力腾起,只扑他后背。
电光火石间,他闪身避开了袭击,踮足后跳数米。
“还是老样子阴险呢。”他皮笑肉不笑招呼,“我刚才还奇怪,为什么莱维拉法叶好端端的转眼就病倒,看到你,我心里有数了。”
偷袭失败,黑犬不恼不怒,伏下身舔着前爪毛发。
它的嘴里发出人的声音。
“你也是一点没变,下作又讨人嫌呢。”
“全家讨厌我的应该只有你吧。”费思笑眯眯反驳。
“他们与我无关,我说讨厌就是以我的标准。”
“啧啧,独断专行,心胸狭隘,这么些年过去你怎么光顾着提升它们的水准多浪费你半神的称号。”
“你敢再提一次那狗屁名号,我现在就咬掉你舌头。”
双方斗嘴有来有回,眼见战火无法消停,老狗低吠几声,主动转移话题。
“我不想多看你这嘴脸,你也不想浪费时间。既然如此,你就回答我的问题,咱俩就各管各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迫不及待,“我的弟子现在在哪。你只要告诉我这个。”
“嗯,言之有理。但我拒绝。”
无论过多久再相见,费思还是喜欢看对方吃瘪,愠怒咬牙。
可或许是心境不同往昔,或许是为黑狗口中的弟子,他如实答道。
“你那引以为傲的弟子,以罪人的身份被我们处死了。不信的话,我列个名单给你,上面都是当时在场的人。你的话,应该最擅长向后看吧。”
他故意阴阳怪气,等着对方大闹特闹,要么再像条狗张牙舞爪咬他,然而黑犬接下来的反应,完全超出他的预想。
狗垂头张着嘴,起初发出咳呛声,随后仰天狂笑,尾巴猛甩。
因为是狗身做不出捧腹动作,它只得满地打滚,缓解腹部痉挛。它笑得都抽筋了。
趁笑声减弱,费思才皱着眉质问。
这么一来可不好,它又嘎嘎停不下来了。
“这、这是谁的主意快告诉我,我真的要被他蠢得噗哈哈”
黑犬舌头垂着,哈喇子流满地,它却完全不在乎形象。心中其实早有符合的答案人选,但它停不下来,面对最讨厌的小人,一股脑倒完全部的话。
“你们是想控制住那小恶毒蛋吧像那漂亮的成品,莱维拉法叶。哦不,他可能都不叫这名。”
“反正,那小恶毒蛋只听我弟子的话。”
“说真的,你们犯不着这样费劲。随便拿几条铁链锁住他,挖个地牢困死他,要么把他送到天涯海角,一劳永逸。”
“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想到用死抹除他。”说到这,黑犬肌肉反常抽动,激烈的拉伸缩放,短短数秒就塑成全新身形,一个男人的身姿。
年龄与莱维相仿,面貌与费思李恩有七分像,只是他双眼更加细长,笑时总爱瞪眼龇牙,颇具无法无天的反叛个性。
“我的那位弟子,可不是会被区区死亡禁锢的人。你们就等着看吧。”
男人遁入阴影消失,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盘旋费思脑海。
这道难题困住了思绪,令他心不在焉,哪怕到次日晌午的庆典仪式,两位神子并肩走上高台,他也无法调动情绪。
艳阳散发炫目光辉,空气中充满桔梗花的芬芳,满城百姓一起出行,汇聚在广场圣殿四周,黑压压的一片。
这一刻不止阿卡夏城,所有恢复生机的城邦村落都同步欢庆。
那位银发青年身披红袍,在挚友亦是圣灵代表的赛伦斯陪同下跪地。
前任长老一一将圣带法冠移交,亲手为他披上祭服。
“我为你感到骄傲,莱维。”老者抚平褶皱,少有地微笑道,“相信你今后一定会用你的双手,继续为阿卡夏,为我们人族开辟光明前路。”
青年应声抬眼,动作虽慢但笑容如常。
“是,长老伯伯。”
“为我们能够避免过错,为我们永恒传唱福音。”
“我甘愿舍弃莱维拉法叶之名,辞别我的渺小与有限”
完美无缺地念诵誓言,割破掌心以血为契,他双手接过法杖,以此完成继任。
人们的视线汇聚在莱维身上,所以谁都没有发现赛伦斯低头垂眸,比往日安静数倍。
一路走来,他嘴唇微动,不停说着什么但没出声。
直至轮到他主持,他才走向高台中央。
预想不下千遍,可真正站在这位置,那份难以言喻的情绪拖住后退。
头顶正对太阳,脚下的影子便消失不见。
霎那间,如海潮汹涌的寂寥朝他挤来,包裹着他无法呼吸。
他像失去语言能力,张着嘴发愣。
“赛伦斯先生,你在做什么”吉恩在后方小声提醒。
似乎对他的不配合早有预料,艾瑞克冷着脸,把一张演讲稿塞进他手里,密密麻麻写满他看不懂的字。
“我们等不起你做白日梦发傻的时间。”
一句话宛如开关,激活僵硬四肢,唤醒他波动异常的心。
他像赛伦斯睥睨发笑,嗓音却又变回自己。
“难得今日,诸位相聚一堂。”
“那么我就省去不必要的开场白,放弃毫无意义的赘述,给各位送上一份无可比拟的恩赐。如何”
说出的是问句,天色却骤暗,从他身边到远端城墙,人们反应不及,摇晃着闭眼栽倒。
地上,树上,屋顶上,人和各类动物最先沉睡。随后树叶软化垂挂,花草倒伏,大河小溪不再流动。
这份诡谲画卷铺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延展,覆盖整片大地。
从来没有这样的疫病,它不带走性命,没产生病症,就只是停止了一切,将万物送入梦境。
计划如愿成功,然而最后站着的人并不高兴。
诧愕布满莱维双眼,他不断环顾,剧烈喘息,倒退着被自己绊住,沉重倒坐在地。
抬头向上的动作,又给他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惊骇。
“那是什么。”
青年声音发颤,好似哭腔。
那比夜晚漆黑的天洞,它深不见底,内里混沌,如流星骤降,过程中不断扩大边界。
只要它落到地面,便不多不少正好笼罩他所伫立的大地,真正吞下整个沉睡的世界。
这一想法毫无缘由,那份恐惧直逼心房,忍受着犹如脑髓融化的崩溃,青年蜷起身躯,震声大喊。
“不要过来”
“退回去、倒回去”
“全部倒回去、回去”
气息紊乱,呼声强烈,分明紧闭双眼,莱维却煞白着脸,仍能看见周遭噩梦般的情景。
仿佛时间开了一场恶劣玩笑,快速回拨指针,而为追上时光,事物盲目逆行,人们以极快的速度苏醒,后退,回到家里。
他依旧是被抛弃在外的异类,眼睁睁看着倒退愈演愈烈,逐渐扭曲空间。
地面朝一边倾斜,他向下跌落深渊,周围不暗,充斥着瞬息变幻的过去,是发生于这片天地间的每一画面。
坠落引起人下意识的挣扎,在无法承受的冲击里,莱维拼命伸手试图抓住什么,哪怕先停下半秒。
差不多两次心跳的时间,他摔在坚硬冰凉的平地。
边咽下喉中的血,他一边挪动手臂,逐渐转白的视野中,所见是如夕阳燃烧的火色。
他居然又来到那处地下室,来到那个让他绝望悔恨的夜晚。
锁链碰撞,声音清脆,那烈火不止灼烧着曾经的死者,仿佛还能烫伤现在狼狈不堪的他。
由于近在咫尺,映像清晰,他透过火苗看到另一个颓然跪地的自己,看到被焚烧的黑发青年向右对他嘱托,随即又缓缓转到左侧
与他四目相对。
一口热血涌上咽喉,他连忙捂嘴忍住,但怎么也压不下杂乱强烈的情绪。
他只是知道,这一眼绝非巧合,因为对方已向他展露笑颜。
“好久不见。”
择明在火中开口,对自己融化的皮肉漠不关心。
“我或许得先向您道歉。抄了近道的我,实在有愧于长途跋涉,一路辛劳受罪的您。莱维阁下,哦不”
身体碎裂,将要死亡之际,他不再像青年前次所见化成粉末,而是以完整人身站起。
他鞠躬行礼,一如每次的表演开幕,向观众奉上最崇高的敬意。
“请问您愿意与我共度今宵,搭乘一趟停靠在奇遇,终点为欢愉的旅车么,塔纳托斯阁下。”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