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名考官也诧异地望过来, 只是他们看颜君齐,就充满同情了。
被大岐权势最大的三人齐齐盯着,滋味可想而知。
别说一个考生了, 就是在朝的官员,有几个能顶得住
颜君齐手中的笔果然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写了。
不过速度比刚刚慢了不少,落笔更加字斟句酌起来。
范孝在他后方看了一会儿,马上明白弘安帝为何会把他们叫来了。
从青年登基起就爱搞臣子心态的弘安帝, 这次还真不是纯粹为了吓唬人, 颜君齐答题的方向在众考生中别具一格。
别人重点在论战之时, 战之势,战之理,从是不是正义, 准备是不是得当, 发起战争的条件和必要性等等各方面来论。
但几乎所有人论的重点都在战前, 或多或少, 都在维护弘安帝的面子,默认战的合理,即使本人觉得不对的,也硬要往合理、应该、利国利民上拽。
有大着胆子批评的,其实也不太敢写实,都是写历朝历代发动战争的影响种种,因为不敢写, 不敢议, 不敢批评,反而写的别别扭扭不伦不类。
而颜君齐不同,他写的也是影响, 而且重点完全在战之后,但他与别人的别扭拧巴,讨论道德、讨论历史上的得失例子不同,他分析的就是眼下的大岐、眼下的蛮族,没论这场仗应不应该打,而是既然打都打完了,该怎么将战果最大的发挥出来,从而利国利民。
范孝看得心惊肉跳,这份答卷,准确无比地戳中了弘安帝的痒处。
他们这些近臣最明白,这场战争的得失,是弘安帝的心病,他打了,力排众议,一意孤行,举全国之力打了,赢了。
刚赢的时候,满朝欢庆,主战派扬眉吐气。
可随后,他们发现,好像又没赢。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和来之不易的胜利,并没有给大岐带来足够的好处,甚至影响了弘安帝的声誉。
从蛮人手中收来的广阔土地没有使大岐获得足够的财富,还成了一个吞金兽、无底洞。
几年下来,连曾经支持弘安帝开疆扩土的朝臣,都有些转向批评了。
那些批评他们可以充耳不闻,大不了将那些发牢骚的迂腐臣子打发回家。
可问题是,现在的局面,不是弘安帝想要的结果。
他想要的是看着大岐逐日强盛,无比的繁盛。
弘安帝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决策。
他不允许蛮人如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悬在大岐头顶,他也不允许他的大岐穷困贫弱。
他希望在他人生末年,能看到大岐像打赢蛮人一样,在繁荣上也取得一样辉煌的胜利,他希望大岐的每一寸土地都能兴旺。
只是,这一场仗似乎更难,更持久,连精力充沛的弘安帝都有些迷茫了。
大岐的未来在哪里
大岐真的会因为打了一场仗,一蹶不振吗
朝臣的批评让从当太子时就无比自信无比坚定的弘安帝不自信了。
他犹如一头困兽,在与看得见的对手撕咬中挣扎的太久,不知不觉脚下已经长满了荆棘。
他的朝臣们,该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们,盯着他的伤口批评起他不该走到荆棘丛来。
弘安帝是傲慢的,是强横的,是不听劝的。
他根本不想听那些陈腔滥调的牢骚,那有什么用呢,抱怨几句指责几句就能给他换来钱吗
如果骂他一句能得一斤米,一文钱,弘安帝会下令全国百姓每天必须骂他一百句,朝臣必须从早骂到晚。
可,换不来啊。
后悔、指责,吹捧、肯定,同样什么都换不来。
曾经他想名扬青史,如今他只想摆脱困局。
骂他不会让他难受,夸他也不能让他高兴,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他不想要什么才子,也不想要什么锦绣文章,奉行实用的弘安帝此刻想要的是能帮他,帮太子,帮皇孙治理大岐的人。
而满殿的考生,只有颜君齐一个人在这样答题。
范孝悄悄看了一眼弘安帝。
是呀,开弓没有回头箭,打都打完了,现在讨论对不对该不该有什么用,要讨论就讨论些实际的
不管颜君齐有没有这个本事,至少他有这个眼界,有这个意识。
从他策论和例证里,他们看到了成果,看到了希望。
他的大岐,不是那些酸腐之臣口中那样病入膏肓,在这个年轻人眼里,遍地的废墟下还充满希望。
身为弘安帝的左膀右臂,范孝可太了解他了。
他多年的好友,从小就任性妄为的陛下,果然弯腰将还没写完的卷子取走了。
颜君齐连忙挪开笔,以免将卷面弄脏。
弘安帝将他的卷子仔细看了一遍,开始考教。
“你说农桑为本,辅以商贸,因地势地利,以有余补不足,论以利银收税金”
颜君齐一怔,这不是他会试答的卷子吗
“回陛下,是臣所言。”
“那便详细说说。”
颜君齐“”
其他正在奋笔疾书战争的考生们“”
这啥
陛下问的这问题和殿试考题相关吗相关吗相关吗
颜君齐飞快地组织思路,一个月前的会试题目和答卷,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低声道“民以食为天,民乃国之根本,农桑为民之根本”
弘安帝“你大点声。”
颜君齐“是。”
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边想边答,只当旁若无人。
其他的考生可遭了殃。
他们正紧张的论着战的问题呢,左一耳朵商税,右一耳朵户籍,再一耳朵现有商籍的利弊,后面更狠了,什么观阳一个小粮商每年能贩卖多少粮食,在现有税制下商户们为获利怎么贩卖等等。
若非在殿试现场,他们还挺有兴趣和颜君齐讨论讨论的,可他们正在答题呀心性不坚定的已经有人一不小心顺手把税制写卷子上了,人愣愣的想,该划掉还是不该划掉
另一批则非常想堵上耳朵,又怕堵耳朵殿前失仪,毕竟在说话的不只颜君齐,还有他们陛下。
随后,弘安帝越问越深越问越细,颜君齐的回答越来越吃力,不止是他,连其他考生也不自禁停笔沉思起来。
答卷子,他们还能绕圈子,被弘安帝咄咄逼人的问,他们根本就没机会侃侃而谈理论。
待弘安帝的问题不再局限于颜君齐了解的领域,而是扩大至整个大岐,涉及农商军工政令方方面面时,颜君齐也只得回答“臣不知。”
他将近一个月苦读的政令、公文也不足以让他在短时间门内了解整个大岐,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他所学所知所思的尽头,再说,就是揣测与妄言了。
“不知很好,不知便是不知,朕问你一个你该知道的。瞿安的六京论知道吗”
“知道。”
“背来听听。”
“是。”
众考生“”
瞿安的六京论
就是那首前朝瞿阁老被贬回乡途中过旧都挥泪而作,一写三个月的长诗
就是那首一首能成册,单独刊一本的长诗
那不是公认的又臭又长,瞿安人生的黑历史吗
谁会看啊
颜君齐硬着头皮背了一刻钟,还没背完四分之一,他停下道“回陛下,臣只读到此处,后面的不会了。”
弘安帝哈哈大笑,问道“有人会吗”
颜君齐也好奇,他这样读书必然要读完的强迫症都只读了四分之一,有没有人把那本六京论读完了。
漫长寂静,无人回答。
弘安帝点会试的前三甲,只有第一名能勉强往后背上几句,另两人只知道结尾处瞿安的几句感慨。
弘安帝点头,又将颜君齐的卷子拿起来细读,夸赞道“卿有状元之才。”
所有考生心脏骤然一停,这就要点状元了吗
不料弘安帝放下卷子后,又道“还有探花之貌,不如,朕便封你个传胪吧。”
范孝“”
在场所有人“”
状元之才、探花之貌,封传胪
紫微殿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弘安帝负手安静地看着颜君齐。
颜君齐怔在当场。
震惊,惊喜,失望
颜君齐最先回过神,将所有情绪藏下,跪拜行礼谢恩。
“起来吧。”弘安帝还了他卷子,兴致勃勃地和贺太师谈论着他亲点的传胪,继续巡场考教人才。
颜君齐盯着答了大半的卷子,有些茫然无措。
名次已经定好,他还要继续答吗
范孝经过他,轻轻点了点他的桌子,低声道“继续答题。”
颜君齐连忙行谢礼,将卷子重新铺好,用研磨的时间门整理情绪,继续答题。
随后,弘安帝考教起会试的前四名,又抽问了后面几名,还从中间门和后排点人问了问题,却都没有问颜君齐时那么难了。
弘安帝心情大好的点了状元、榜眼和探花,这三位分别是先前的第一、第二和第七。
第三成了二甲第二,比颜君齐还落后一名。
他有些失落,不敢表现出来,却也掩盖的不太好。
不过前几名好歹都是答完题的,只有颜君齐中途被点起来提问,耽误了答题,到状元都点好了,他还在紫微殿答题。
临近中午,前三排只剩他一个人,颜君齐倒是不急了,他名次已定,慢慢的将题目回答整齐。
午时前,他将卷子交上,弘安帝、范孝已经离开,只剩下贺太师和其他几个考官还在。
二甲十名之后,还有三甲的排名,要由他们在下午完成。
今年殿试的重头戏,又早早在上午进行完毕提前结束。
明日才是正式揭榜的时候,不过已经知道名次的考生已经可以回去庆祝了。
颜君齐随引路的内侍出了紫薇殿,再出宫门,卢栩和卢舟已经在宫外等了他许久。
“怎么样”卢栩迎上来接他。
前面已经出去了好几十人,有人喜气洋洋,有人垂头丧气,颜君齐迟迟不出来,卢栩也不知道他是考的好还是不好。
颜君齐“皇上点了我做传胪。”
卢栩茫然片刻“传胪”
卢舟“二甲头名”
颜君齐点头。
“二甲头名”卢栩反应了一会儿,惊喜道“那不就是全国第四吗君齐你又进步了一名”
颜君齐怔了怔,在殿上强忍的委屈散去,他含泪笑道“嗯,进了一名。”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