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底, 沈肆月坐上北京飞往荆市的航班,回到最初遇见顾桢的地方。
毕业前夕,关于以后的就业方向, 导师曾给过她很多建议, 包括但不限于继续深造、出国留学、进科研所或者留在北京去最好的三甲医院。
沈肆月谢绝恩师好意“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当医生在哪都是一样的, 我想回家。”
只不过说完她才意识到, “家”这个字未免离她太过遥远, 她哪有家。
学校她要去最好的, 但职业理想的最终归宿都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
他们班有云贵山区的同学, 通过国家贫困地区专项招生计划考来, 毕业后仍毫不犹豫选择回到家乡。
她刚毕业, 举目无亲又没钱买房,好在科室主任是个热心肠。
主任的家属在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任职,公安局家属院有一套闲置的房子。
小区住户都是警察和警察家属, 离人民医院不远,步行、骑自行车都可以。
沈肆月租了下来,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公安局大楼和训练场,安全感属实爆棚。
这样的瞬间,难免想起某个再也不会见面的人。
回到荆市那天, 她还没来得及收拾, 为她接风洗尘的甄心车就已经到了楼下。
好友相见,一个拥抱就能缓解这些年所有的疲惫和不堪。
微风惬意, 那家高中吃过的烧烤摊还在。
目光所及好多蓝白校服,口味一如从前。
树影斑驳,月光如流水。
她蓦地想起9年前的10月,她曾为庆祝他竞赛进省队坐在这里。
她一个人去卫生间, 他等在那条街的对面,淡声说,这边人杂,我来看一眼。
忍不住看向他曾经站过的位置,路灯光影昏黄,再也不见那个清瘦高挑干干净净的少年。
外表比谁都冷淡,内心比谁都温柔。
只要她还没有忘记他,那他就不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定呢,到时候你来给我当伴娘好不好”
沈肆月和她碰杯“那当然。”
甄心眉眼弯弯“那你呢就没有哪个男生入得了你的眼”
沈肆月纤细的手指攥着玻璃杯,不断有冷气在往外渗透,指尖冰凉“我可能是不婚主义。”
那张清冷的脸骨相优越,和高中相比少了胆怯多了坚定。
可不知道为什么,甄心直觉,她好像有一个好想念的人。
甄心小心翼翼问了句“决定不婚是因为之前家里的事情吗”
沈肆月摇头,云淡风轻“不是,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因为这辈子心里有忘不了的人。
而他不可能属于她。
所以她谁也不要。
这显然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话题,甄心看着身边穿着高中校服、出来打牙祭的学弟学妹,笑眯眯道“好怀念高中啊”
沈肆月抿了口果酒,其实那时每天都好痛苦,根本意识不到那将会是一生之中她最怀念的时候。
“以前我借你的笔记,你的辅助线都是从hy开始,英语例句的主人公也都叫hy,这个hy到底是谁呀”
沈肆月呼吸一凝,她自己都忘记自己曾有这样的习惯。
hy,虎牙,只有他有。
不敢写他的名字,所以迂回婉转,只写hy。
她眉眼低垂,轻声开口“我暗恋的人。”
甄心愕然,差点跳起来“你竟然在我眼皮底下暗恋人他现在在哪他喜欢你吗”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沈肆月眉眼弯着,可不知道为什么,那笑看起来让人好难过,“他不喜欢我。”
晚风拂过,卷曲发丝黏在她的脸颊,有种颓废的美感。
甄心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男生值得沈肆月暗恋,又是什么样的男生,会让沈肆月这样的女生爱而不得。
她学历出众,履历优秀,温柔又有力量,那张出众的脸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还有一个人,让她有同样感觉,那就是顾桢。
她觉得肆月和顾桢是一类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目标会打碎牙齿和血吞、万死不辞的那一类人。
甄心“我认识吗”
沈肆月看着甄心的眼睛,久违地说出那个名字“顾桢。”
原来说出来没有那么难。
为什么高中的自己宁愿这两个字沉甸甸压在心口。
于是,她又说了一遍,每个字音都咬得郑重清晰。
不知道是要说给甄心听、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那个不在场的人听
“我喜欢顾桢。”
直到你消失在人海之中,我才敢承认对你动心。
甄心像是被定住,她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那天晚上,她们又走了一遍曾经上学的路,漫无目的。
沈肆月穿着宽松的白色衬衫,短裤,长腿笔直,发丝飞舞,美得惊心动魄。
说起他,她自始至终都在笑。
眼睛弯着,嘴角翘起,清亮的瞳孔比月光皎洁,明眸皓齿。
可看着这样的她,甄心只觉得难过。
经过市图书馆的时候,沈肆月在说“我为了遇到他来过好多次图书馆,遇到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还有一次,我因为遇到他好开心,他却在皱眉不耐烦”
甄心“然后呢”
沈肆月微醺,语气依旧柔软,她这样温柔的女孩子,你甚至都无法想象她生气是什么样子。
“我当时就决定不喜欢他了,顶着大雨就跑啦,是不是很有出息”
“不愧是我姐妹。”
甄心附和,鼻子泛酸。
她宁可肆月抱着她大哭一场。
哭这些年的暗恋,哭这些年远远看着他爱而不得,哭这些年的阴差阳错和无疾而终。
哭那句喜欢尚未来得及宣之于口,他就已经传来牺牲的消息
她不要她沉浸在回忆里走不出来。
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细数每一点可怜巴巴的甜,紧紧攥着不舍得放手。
经过附中校门口的时候,沈肆月在说“知道为什么我每天晚自习收拾书包都磨磨蹭蹭吗走得太快,他还没站起来,走得太慢,他个子那么高,我追不上”
经过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时,沈肆月在说“画班旗的时候我走晚了,他也走晚了,他把我送到这儿,说太晚了我一个女生不安全原来他是在等我”
“你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突然那么喜欢体育课吗因为他去竞赛班以后,只有体育课我们是一起上的,只有体育课我可以看到他”
甄心看见她弯弯的眼睛终于有泪光闪烁,像碎钻,睫毛湿漉漉的柔软。
她心疼得要哭出来“怎么偏偏是他呀换了任何人我都可以帮你追”
这么多年,她喜欢这么多年的男孩子,怎么偏偏是顾桢。
一个消失已经四年没有任何音讯、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附中教学楼灯火辉煌,十多年前她和他也曾坐在那里。
如今物是人非,沈肆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欺欺人“说不定哪天我就忘了呢。”
毕业一周后,沈肆月入职荆市人民医院。
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令人心寒,即使她早有准备,却还是在一个月内遇见医闹起。
认真负责带她的师兄被人打骨折、手臂缠上了绷带;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小护士被人用针把脸划烂,医院不想舆论发酵,只想压下来
她从缴费处上楼的时候,刚好遇到科室主任。
主任姓韩,五十多岁的年纪,圆脸、圆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模样。
“小沈又给人垫付医药费啦”
沈肆月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唇角微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前天送来的老人姓李,老伴瘫痪在床,他为给孙子赚大学学费在工地上摔断腿,全家都靠开出租车的儿子养着。
现在没有钱交医药费,医院要停药,她没有办法见死不救。
“据我所知,老李那个开出租车的儿子之前还跟你大闹了一通吧说你便宜的药不用,非用贵的药,你还偷偷哭鼻子了对不对”
沈肆月小小声说“没有”。
“你这样心软,以后遇到更可怜的人怎么办据我所知,你第一个月的工资都还没发吧”
“自己都还在温饱水平上挣扎,给人一下子垫付那么多医药费,你想没想过他可能根本没有能力还”
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医闹屡见不鲜,很多时候患者不把医生当人,而是当神仙。
一旦发生治疗达不到预期的情况,走极端的患者家属会选择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而面前这位刚毕业的医学生,只会不计回报地对病人好,垫付医药费的事情不知道干过多少。
他们当医生,只是干好本职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遇到医闹,最稳妥的办法是打电话叫保安。
只有这个沈肆月会一遍一遍耐心地解释,受了委屈也不言不语,只会去楼梯间偷偷红一红眼睛。
她年过半百,见过那么多人,从没见过一个人像她,身上一点戾气都没有。
“你太善良了。”
甚至,善良得都有点傻了。
沈肆月无声弯起嘴角。
其实不是的,她根本不善良。
她性子淡漠,却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是希望如果哪天他被逼到绝境,也能有人像她一样,向他施以援手。
对上主任的目光,沈肆月低声开口,声音轻不可闻“我跟人说好了的。”
2018年北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她跪在雍和宫,虔诚上香。
她向佛祖祈求,祈求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为此她愿意救死扶伤,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她愿意把她所有的福报、都给那个曾经把她从深渊中救出来的少年。
她怕,万一她心有杂念,说话不算话,佛祖就不答应她了。
下班已经是晚上十点。
沈肆月回家前,去便利店采购了一堆日用品,从洗衣液到沐浴露、再到洗发水
洗完澡之后,她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
洗衣液打开的那一刻,熟悉的清冷香气铺面而来,她整个人忍不住一愣。
高中的时候,她曾去超市找跟他校服味道一样的洗衣液。
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想不到现在竟然无意买到了。
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让她鼻子泛酸,失眠整晚。
外面雨声不停,她索性起床收拾东西。
收拾到衣柜下面的箱子的时候,她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钥匙插进去,像是推开通往过去的门,旧时光扑面而来,一下把人拉回那年盛夏。
高中开学前的沈肆月去给父亲送饭,推开门看到那个遍体鳞伤却眉眼冷峻的少年。
自那天开始,她兵荒马乱的暗恋拉开序幕。
盖子打开,里面是他给她买汽水的玻璃瓶、他在她的位置考试时贴在桌子左上角的考号、他给她讲题裁下来贴在日记本的小纸片、他的背影、他的高考准考证,还有那面他冒雨救回来的班旗,她被母亲撕成碎片的全套海贼王,她的日记本她又看到写着“顾桢同学,展信佳”的信纸碎片。
你在哪里
你过得好吗
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吗
我宁可你不喜欢我,宁可看着你和别人恋爱接吻拥抱,宁可看着你和喜欢的女孩步入婚姻,也不要你像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雨天适合想念。
手机推送“暗恋”相关的话题给她「你的暗恋是怎样的」
沈肆月写下自己的答案
「他是我们班数学课代表,188白白净净的酷哥,浓眉高鼻梁笑起来有小虎牙;外号“附中博尔特”,因为教室到食堂这段路他跑得最快;想考警校当警察。
没人听我说话时,是他看着我的眼睛“你说,我在听。”
男生篮球打到我时,是他帮我出头“跟我同学道个歉。”
高考前崩溃,是他顶着暴雪、拍照给我看我想去的城市。
“故宫的雪很漂亮的,明年你要不要自己来看”
“我带你去。”
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先是隔着几排课桌,再是隔着几个班,最后隔着大半个中国,现在茫茫人海,音讯全无。
有人说他当了警察。
有人说他已经牺牲。
我向神明许愿,祈求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今后救死扶伤,定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雨声整晚不停,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天气预报上说台风登陆。
沈肆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站在梦境深处,身边的蓝白校服与她擦肩而过。
闹闹嚷嚷的人群后面,是大红色的横幅2011年高考大捷。
这样的梦,她已经做过无数次。
她在梦境里一遍一遍修正她的遗憾。
她知道,下一刻他就会出现。
似有预感,她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看去。
少年清俊,眉眼英挺,那是他最后定格在她回忆里的样子。
“顾桢,我喜欢你。”她低声呢喃。
他与她擦肩而过,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少年渐行渐远回归人海,她站在原地难过得快要哭出来。
梦到这里,就应该醒了。
可是眼睛像是被人摁住。
视网膜被触目惊心的血污染得通红。
她听见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枪声,震耳欲聋。
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倒在血泊中,身上不再是蓝白校服而是笔挺警服,胸前弹孔汩汩冒着鲜血,枪声人声哭声混杂在一起,不知道谁在她耳边不断不断地说着
“他牺牲了”
“他早就变成一捧灰,风一吹就散了”
“他埋在黑漆漆的土里,不信你自己去看”
冷汗淋漓,沈肆月猛地睁开眼睛。
梦里的一切竟然如此真实,她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触摸到伤口的温热和鲜血的浓稠。
凌晨点,枕头旁边的手机屏幕陡然亮起冷光,电话呼入,来自医院。
沈肆月的大脑尚且混沌,呼吸急促到胸腔起伏,眼泪还在眼睛里打转。
她没有时间留给自己清醒,近乎本能地按下通话键。
同事语气急促“沈医生,急救的伤患正在从县医院往市医院转移,你快来”
她穿上衣服,飞奔向地下停车场。
台风天,道路中间都已经挂上应急用的橙色游泳圈。
驶入到城市主干道的时候,水流实在太大,车子熄火罢工,任由她如何努力都发动不了,寸步难行。
出租车出现在视野时,沈肆月并没有报希望。
这样的天气谁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在外面跑呢
她推开车门下车,台风裹挟着雨水一瞬间让她全部湿透。
可那出租车却直接开到她面前停下“沈医生”
雨太大让她睁不开眼睛,漆黑的视野模糊一片,她只听见司机师傅说“上车”
“你一个女孩,又是台风天又是大晚上的,往外跑什么多危险呐”
沈肆月用手臂擦干脸上的雨水,这才看清这位司机师傅是谁。
她的声音发颤“医院送来急救的病患,我家离医院最近”
“如果换了别人,这趟车我一定不跑,”老李给她递纸巾,“但是沈医生,既然是你,我一定把你送到医院。”
沈肆月轻声道谢,情绪已经冷静下来。
老李有些赧然地开口“之前因为我父亲的腿跟你大吵大闹,对不住了”
出租车稳稳开进医院大院,沈肆月打开钱包,这样的天气,给多少钱好像都少。
“我一分不收,你给我爸垫付的医药费,我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老李摆摆手,十分潇洒地掉头就走。
医院亮如白昼,地板上的斑驳血迹触目惊心,显出暗红的颜色。
沈肆月看到一群穿着警服的人,无一例外身上警服全部湿透,警用作战靴上都是脏污,像是刚经历一场殊死搏斗。
“沈医生快来韩教授的电话打不通,还好你听到了”
“伤者先是送到最近的县医院,县医院看了看说治不了,冒着台风送到咱们这儿,如果你赶不来,命能保住,但是那手真的就废了”
沈肆月边往电梯走边听同事介绍伤情“手”
“警察拿枪的右手啊受伤的是执行禁毒任务的警察,为了掩护同事和那条跟他出生入死的缉毒犬,和毒贩近身搏斗不幸中弹”
某根神经在一瞬间绷紧到极致,眼前神经外科和骨科会诊,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同事步履匆匆,耳边各种声响混在在一起,心跳突然快得发慌,没有任何缘由。
病床从自己身边经过时,沈肆月侧身避让,风带起脸侧碎发,失神的瞳孔骤然紧缩,大脑空白一片无法言语。噩梦蔓延到现实,冷意蔓延,渗透骨头缝隙,让她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唯独发不出任何求救信号。
纵使这么多年不见,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怎么我总是在医院遇到你,十一年前是这样,十一年后还是如此。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
怎么可以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病床上的年轻警察苍白英俊年轻得吓人,他的眼睛紧闭,睫毛浓密低垂,薄唇已经没有血色,像是睡着了,也像是永远不会再醒来。
单是这样看着,你根本想象不出他曾经站在篮球场时、站在领奖台时、在国旗下演讲时,有多意气风发,那股压不住的少年气有多蓬勃动人。也想象不出他有一颗好可爱的尖尖虎牙,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嘴角弯弯,那曾是她少女时代心动的开关。
她看见血迹在脚边蔓延,视网膜上只剩触目惊心的红。
警官证从他满是血污的警服口袋掉出来,落到她的脚边。
上面写着公安部禁毒局,顾桢。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