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沧澜道 > 正文 56. 第五十六章(修) 这就不仅仅只是欲了……
    张逸然盯着洛婉清。

    他知道洛婉清说得对, 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母亲不会听到朝堂发生的这些事,她也不会知道,张九然曾经那么短暂地、光明正大地出现过。

    她可以像过去一样生活, 每日期待女儿回来。

    他双唇轻颤,许久,终于只能是抬手, 朝着洛婉清一拜,沙哑道“听柳司使安排。”

    洛婉清颔首, 交代完所有人,她便退回谢恒身后。

    谢恒看她一眼,淡道“你随我上车吧。”

    洛婉清很平静,应声“是。”

    她跟着谢恒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上车之后, 谢恒也沉默片刻,缓声道“太子只是颗棋, 他只是后面人推出来保人的。无论是张秋之的死,还是风雨阁的主使,太子都无足轻重。”

    “卑职明白。”

    洛婉清答得得体, 仿佛张九然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谢恒见她油盐不进,想了想, 换了个话题, 公事公办道“暗阁可有所获”

    闻言,洛婉清动作微顿, 她想起那本名册, 一时不知该不该交。

    交上去,可以落实江枫晚死士的身份。

    可同时,也会证明她父亲死士的身份。

    但哪又怎样

    洛家人已经都去了, 现在活着的是柳惜娘,是改名换姓后的洛家人,就算知道她爹是卧底在崔氏的王氏死士,除了证明王氏在崔氏当年之事上别有用心以外,还会能怎样

    若能扳倒王氏,那李归玉才算彻底失去了依仗。

    洛婉清心中一盘算,便有了结果,冷静道“缴获了一本王氏死士名册。”

    谢恒闻言抬眸“东西呢”

    洛婉清知道谢恒对这东西起了兴趣,伸手去怀中拿册“在这”

    话没说完,洛婉清就是一僵。

    谢恒直觉不对,目光看向她手塞进去的衣衫,皱起眉头“怎么了”

    洛婉清抓着一把被震成了碎片的纸页出来,脸色极差。

    谢恒见状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想了想道“李归玉今日那一剑如果是针对你,你现在应该死了。隔山打牛,他这个境界,倒也能做到。”

    她逃出来时,他那一剑针对的不是她,是她怀中这册子。

    千辛万苦带出来的东西没了影儿,洛婉清不免有些愤怒,她抿紧唇不说话,谢恒有些想笑。

    谢恒看她脸色,莫名有些想笑,又觉失态。

    他低头喝茶,遮掩自己的情绪,淡道“塞回去吧,别把碎片弄丢了,回头让朱雀找专业匠工粘一粘,或许还能用。”

    “是。”

    洛婉清低头没有多说。

    谢恒想了想,又道“一夜没睡”

    “是。”

    “那就睡吧。”谢恒点了点旁边小榻,淡道,“朱雀日常就睡那儿。”

    洛婉清没动,谢恒抬眸,语气带了命令“睡。”

    察觉谢恒态度强硬,洛婉清也不同他僵持,起身倒在旁边小榻上,用被子盖上自己,背对着谢恒。

    谢恒见她躺下来,心上软了几分,想了想,低声安抚“张九然的事,你已做得很好。人各有命数,你切勿挂怀。”

    各有命数

    听到这话,洛婉清就想笑。

    命数

    什么叫命

    她的命,是上一世流放岭南等死,是张九然拼死改变了这一切。

    是她给了她全部内力,是她送洛婉清走上这一条登天路,她给了洛婉清作为柳惜娘最初的一切,到最后,她还要同她说“谢谢”

    洛婉清闭上眼睛,想起张九然最后在光芒中回头,说那句“谢谢”。

    谢

    洛婉清之于张九然,有什么好谢

    她救不了她,她改变不了张九然的命运。

    她做的所有,仿佛只是看着张九然的命运殊途同归。

    上一世张九然死在西北。

    这一次张九然死于庙堂。

    但不管死在哪里,她终究是死了。

    洛婉清拼尽全力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她拼命想为秦珏求一个“血债血偿”,然而莫要说那后面的皇后,或是王氏,就连这推出来的弃子太子,血债血偿,都仿佛是个笑话。

    她的血溅了大殿满堂,但在做当权者,却没有一个人看见。

    他们只关心,她怎么带刀进来的。

    张九然的命,洛家的命,他们的命对于这些当权者而言,就像是路边踩死的蚂蚁。

    哪怕拼命用血溅上他们的鞋子,他们都意识不到他们踩死了这些蝼蚁。

    这件事,她知道。

    在牢狱里,她遇见那个大人,听着他说“如今的大夏,不会因为一个平民之死,就牵动一部尚书乃至皇子”时,她便明白。

    可是当张九然以如此锐利的方式,如此直白让她看见这命之高低时,她还是忍不住为之震颤愤怒。

    她觉得她要做点什么。

    她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她这一路攀爬,对得起张九然给过她的一切。

    如果到现在,她所有能做的事情,仍旧和以前一样,只是睁眼看着,等待,那她走到今日还有什么意义

    洛婉清默默摩挲上千机,感觉自己心里燃了一团火,她得做点什么,才能扑灭它。

    她想好自己要做什么,才能安心合眸。

    马车颠簸一路,她睡了许久,等她醒过来时,马车里早已只剩下她,她掀开车帘走出去,看见竹思站在门外,笑道“柳司使,公子说让您睡,不要打扰,您睡好了吗”

    “睡好了,劳你等了许久。”

    洛婉清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竹思应该是站了一会儿。

    她从马车上跃下,竹思赶紧来扶,洛婉清摇摇头,只问“什么时辰了”

    “刚到未时。”竹思跟在洛婉清身后,“公子已经让人备餐,司使过去用膳吗”

    “不用了。”洛婉清转身往饭堂走去,“竹思你先回去吧,我去饭堂吃。”

    说着,便往长廊走去。

    她先去饭堂吃了点东西,随后直接去了秦珏的院子。

    玄山帮张九然走了手续,秦珏已经将张九然接到了自己院子,洛婉清走进房间时,看见秦珏和张逸然正在为张九然梳妆。

    看见躺在床上的张九然,洛婉清就觉心中一刺。

    她开门的声音引来两人注意,张逸然抬头,沙哑出声“柳司使”

    “她”

    洛婉清走进房门,低哑出声“她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是临时置办。”张逸然一问又红了眼眶,他逼着自己体面一些,低声道,“需要点时间。”

    “灵堂准备放在哪里”

    洛婉清不敢看张九然,低声询问。

    “秦公子说,秦家在东都有一套宅院。”张逸然解释着,“等东西置办好了,就搬到那边去。”

    “我来是想问一下。”洛婉清抬眼看向秦珏,“你们谁有办法打听到太子是什么时候动身去皇陵”

    听到这话,一直在给张九然梳头的秦珏动作一顿。

    张逸然愣愣看着洛婉清,就看秦珏抬眸看过来,他仿佛是预料到洛婉清要做什么,直接道“我想办法,还要做什么”

    “有消息就通知我。等我出门,我会和监察司的人说我在你这里。”洛婉清看着秦珏,“你们和张逸然分开,各自去显眼的地方,看到你们的人越多越好。”

    说着,洛婉清转身欲走,张逸然叫住她“柳司使”

    洛婉清回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张逸然,她当他想阻拦,正要开口,就听张逸然道“是今日。”

    洛婉清一顿,张逸然笃定道“我出宫时,听见太监说已经在搬东宫,陛下有旨,要求今日落日之前,就让太子出宫。”

    “确定”

    “应当没错。”张逸然点头,回忆着道,“我还听见那小太监说,皇后娘娘说,早点到皇陵安心。”

    最危险的路就是从皇宫到皇陵这一段,无论皇宫还是皇陵,都有重兵把守,今日到处还乱成一团,趁着这个时间赶紧把太子送到皇陵,的确比所有人做好准备之后再送要安全。

    洛婉清明白了皇后的心思,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来之事务必不要同他人提起。”

    说着,洛婉清转身离开。

    她回到后山,快速卸下身上所有监察司的武器,只留下防身用的软甲,随后从柜子里将江少言给她的匕首拿出来。

    她拿着匕首,静默看了片刻,将匕首放到腰间。

    随后她便转身出门,同竹思打了声招呼“我和秦公子上街采买张姑娘的东西,有事让崔恒找我。”

    竹思和四使都认识崔恒,这一点洛婉清之前便试出来过。

    竹思闻言,呆呆点头。

    洛婉清一路奔出监察司,到了宫门前开始等候。

    等候到下午,洛婉清才看见一辆素雅的马车从宫城内走出来。

    它没有任何皇家标志,但是这两马车周边都是士兵,马车离开后,洛婉清便见明显是许多练家子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洛婉清在暗中观察着周边,悄悄跟上马车。

    马车很谨慎,在外绕了几圈,洛婉清怕它察觉,干脆提前绕到了去皇陵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她带着面纱,安静等待。

    等到太阳落山时,天上下起噼里啪啦的阵雨,洛婉清蹲在山上巨石后方,看着马车遥遥而来。

    马车来之前,已经有探子先行过来探路,只是洛婉清埋伏得早,她清晰看到先有两个人来山上摸了一圈,随后便等在山上。

    靠她最近的那个手里拿着弓箭,洛婉清看了看他手中的弓,又看了看马车,脑子里猝不及防想起她父亲在画册上的模样。

    她爹擅箭。

    洛婉清隐约想起小时候,洛曲舒在庭院里教洛尚春射箭。

    洛尚春是个读书人,但礼乐射御书数却是书院必考的项目,洛尚春其他还好,就是射箭不行,洛曲舒就家里亲自教他。

    洛曲舒总是蒙着眼盲射,但每次都能命中,他教洛尚春,射箭,重要的是心眼。

    估算位置,用脑子去计算箭需要的力,需要的角度,会受的影响。

    对于刺杀而言,没有比弓箭更好的东西。

    可惜她箭法不好。

    洛婉清有些遗憾。

    她蹲在石头上,看着探子先确认好位置,两个探子各在山的一边,互相盯着对方的位置,照这个情况,她只要一出现,就会被发现。

    她得先解决这两个照明灯。

    洛婉清思索着,看着马车越来越近。

    天色正晚,刚好一阵闪电亮彻天空,对面人下意识去看,洛婉清抓住机会,从高处一跃而下,把挨着自己这边的弓箭手往石头后一拖,在雷鸣声中,直接割破了对方喉咙。

    随后她赶紧拿起弓箭,在对面人转头看来瞬间,猛地一箭射去

    箭矢穿胸而过,两个人离去得悄无声息,洛婉清带上对方小帽,埋伏在暗处,看着马车走到下方。

    雨势太大,马车似是颠簸,李尚文开了窗,正不满说些什么。

    看着李尚文面容瞬间,洛婉清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想,脑子里只有这个人。

    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小时候,她是洛尚春,洛曲舒站在她身后,抬起她的胳膊,带着她开弓引箭。

    雨水冲刷在她的脸上,她盯着车窗里满脸愤怒的人,她甚至不需要听,她就猜出他在愤怒什么。

    大雨太大。

    地面太滑。

    马车摇摇晃晃,他们这些废物,怎么还没把他送到皇陵

    皇陵那里有他母后准备给他的锦衣玉食,哪怕他不是太子,他也是皇子。

    他怎能受此苛待

    想到他可能会说的话。

    想到张九然大殿上的血。

    洛婉清猛地松开弓弦

    大雨磅礴初落时,谢恒刚刚令人整理好风雨阁的文书。

    他从密室走出来,看见庭院风雨交加,他沉默片刻,想起马车上背对着他睡着的姑娘。

    她知道她难过。

    可张九然之事,他却也做不了什么。

    他这一生经历太多生死,想去安慰一个人,竟也无从开口。

    思索片刻后,他想了想,还是换了身衣服,带上面具,思索着往洛婉清房间走去。

    他正想着要如何同洛婉清解释下面人不认识崔观澜之事,结果一进屋中,就见洛婉清房间空空如也。

    这也就罢了,司使的衣服折在床上,刀放在刀架上,就连千机

    谢恒看见梳妆台上的珠串,他心中直觉不妙,立刻转声高唤“竹思”

    竹思小跑着从厨房出来,有些慌忙道“公子”

    “柳司使呢”

    谢恒皱起眉头。

    竹思眨眨眼“柳司使说,和秦珏一起去给张姑娘买东西去了。”

    和秦珏

    谢恒闭上眼缓了缓。

    张九然的采买都是监察司负责,秦珏这时候哪里来的心情和她去街上买东西

    还把监察司的东西都留在监察司

    谢恒心中划过一丝不祥预感,立刻转身回了自己密室。

    四使正在密室中消化风雨阁带出来的资料,看见谢恒进来,都是一愣。

    “白离准备好伤药和衣服。玄山给柳惜娘准备一场庆功宴,把所有人召过来,时间定在戌时两刻。”谢恒压着声音,冷静安排,“朱雀青崖去追太子,他应该在去皇陵的路上,如果遇到柳司使”

    谢恒想了想,眼中划过一丝冷意“协助她把人杀了,清理干净。”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睁大眼。

    青崖皱起眉头,只道“公子,太子已经废了,杀不杀没有意义。杀他,只是留把柄。”

    “你们再去慢点连清理现场都来不及。”

    谢恒冷眼看过去“快点”

    听到这话,众人不敢耽搁,赶紧下去安排。

    等所有人都离开,谢恒转身走出密室,站在长廊,看漫天大雨漂泊而下,缓缓闭上眼睛。

    洛婉清一松手,箭矢破雨而去,直射向李尚文。

    但距离太远,箭矢破空之声立刻引起警觉,有人一箭斩下箭矢,猛地关上车窗,大喝一声“警戒护驾”

    洛婉清根本没给他们机会,一根一根箭矢如流星一般接二连三而去,此刻她没办法射中李尚文,只能射在马车上,逼着李尚文出来

    她几箭射断马车连着马的缰绳,李尚文被困在马车之中,又怕她射箭不敢出来。

    下方人朝着她抢攻上来,洛婉清转身一脚,将旁边巨石朝着马车的方向就踹滚下去,随后引弓拉箭,朝着向她抢攻过来的人急射而去。

    巨石一路滚下,侍卫急急打开车门,一把将李尚文拖了出来,拉着他想跑。

    洛婉清见状,最后几箭直接射在马上,随后拔出李尚文赠她的匕首,俯冲而下,抬手抓住冲在最前方的人的头发,直接割断喉咙,夺刀而下。

    她几个起落一路杀到人群,追着李尚文砍杀过去。

    周边有人上前她就杀,拦在李尚文身前她亦杀

    她盯着李尚文的脸,她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李尚文。

    是大殿上的血。

    是张九然仰颈时落在脸上的光。

    是张九然和她在水牢时击掌一笑。

    是她主动滚进火盆时尖锐的疼。

    是那些被践踏的生命。

    是她无能为力的尊严。

    是她被人压在地上时,仰头看见、一路往前地李归玉。

    她需要一个宣泄之处,去把那些嘲讽和高高在上纷纷碾碎。

    那些压抑在她心中的愤怒和苦痛在这场厮杀中爆发开来,她仿佛是感觉不到疼。

    刀砍在她背上,她一刀斩过面前人的脖颈。

    长枪擦过她的手臂,她抬手一绕,将对方拖行后退后猛地折断,纵身一跃插回对方头颅。

    她满眼血色,像是张九然在大殿溅在她眼睛里的血未干。

    旁人看她杀得凶猛,赶紧围剿上来,让小部队护送着李归玉赶紧逃。

    然而根本没有人能拦住她,她抢了长枪横扫而过,紧追着李归玉不放。

    一次次围剿,一次次突围,李尚文被她追得踉踉跄跄奔逃将近一里,周边人杀了个干净,李尚文看着最后一个被洛婉清捅到地面,他吓得慌忙逃跑。

    洛婉清将刀从对方身体中拔出,抬眼看向正在逃跑的李尚文,抬手一甩,刀便稳稳落在李尚文面前。

    李尚文吓得惊叫出声,两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不敢动弹。

    洛婉清平静朝他走去。

    她周身是伤,但她是黑衣,血色完全看不出来,她拿着李归玉的匕首,逼近面前满眼惶恐的人。

    李尚文看她走过来,哆嗦着后退“不你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们好好谈,我是太子,我母后是皇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废太子,也能叫太子吗”

    洛婉清开口,李尚文一愣。

    他猛地睁大眼,惊喝出声“监察司你是监察司的人谢恒要杀我我已经不是太子了他还不放过我”

    “不是他要杀你。”

    洛婉清果断否决,她半蹲下身,平静看着李尚文“是我。”

    “你”李尚文不可思议,“你要杀我为什么”

    “今日大殿上的信,是你写的,对吗”

    李尚文咽了咽口水,他不敢答话,洛婉清刀刃抵在他脖子上“是皇后口述,你笔录,是吗”

    “不是我干的。”李尚文急促呼吸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帮母后写点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信都写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洛婉清觉得好笑。

    李尚文闭上眼睛,怕得哭出声来“我知道,可不是我做的是我母后,是我舅舅,是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秦氏”

    “母后怀疑他们还有崔氏留下的东西。”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一顿,她冷眼抬眸“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也只是听母亲说了一声。那时候我才十几岁我真的不知道你放过我,”李尚文讨价还价,“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放过我。”

    这话让洛婉清有一瞬心动,她想了想,只问“你认识洛曲舒吗”

    李尚文面露茫然“谁”

    “那可惜了,”洛婉清轻笑一声,“你知道的,好像没有价值。”

    李尚文呆住,洛婉清垂下眼眸,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杀燕三红”

    “我不是故意的。”李尚文有些愤怒,“是她她出来卖她还不肯”

    话没说完,洛婉清便听不下去,手上一压,干脆利落割断他的喉咙。

    血喷在她脸上,洛婉清抬手放在他脖颈,感觉他的脉搏彻底停止,她才站起身来。

    今夜大雨,会冲刷她的痕迹。

    她没带任何监察司的东西,用的都是从他们手中夺来的武器,她的武学路子也是胡乱学的基础招数,没什么特别的传承。

    她在原地扫了一圈,看了一眼周身,确认没留下任何东西后,足尖一点,清理着痕迹,急奔离开。

    她身上带伤,但黑衣在夜色中看不出什么血迹。

    她接着夜色潜入监察司,一进去就看热热闹闹,仿佛是要办什么宴席。

    她不敢多看,悄无声息奔上后山。

    后山只有谢恒和四使居住,今日谢恒应该带着四使忙于处理后续事宜,她知道他们有个密室,一贯在那里议事,现下大概率不在庭院。

    她沿着青石板道一路急奔上山,刚到门口,就见谢恒撑着雨伞站在青石台阶尽头。

    他一身白衣黑衫,鹤冠半挽,沉静如石的眼垂眸看着她。

    他好似是在等她,但洛婉清不敢想。

    她紧张看着谢恒,在袖子里握紧李归玉的匕首,故作镇定道“公子。”

    谢恒平静看着她,只问“去哪里了”

    “为张姑娘买点东西,结果遇到有人埋伏。”洛婉清垂下眼眸,半真半假说着。

    她身上伤是瞒不住的,倒不如找个合适的理由。

    谢恒不说话,洛婉清垂眸行礼“若是无事,属下先退下疗伤。”

    谢恒没有应声,洛婉清撑不住和他周旋,大胆提步上前。

    她周身都被雨淋湿,雨珠顺着她的发一路垂下。

    她脸色苍白,身上的伤明显很重。

    然而饶是如此,她却没开口同他请求一个字。

    他有些无力。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突然很希望她能开口让他帮忙。

    崔观澜也好。

    谢恒也好。

    她能将她的打算,将她想做的事,像当年初见时一样,大大方方说出来。

    当年她能拼尽全力到他面前,求他讨个公道。

    可如今

    她却不信任何人,会帮她讨什么。

    而她之所以不信,就是因为,当年他那么风轻云淡将她搏命一求驳回。

    他不知道该说是谁错。

    再回头,再来一百次,那样的场景,他或许都会同样让她去岭南。

    可是看她一人独身前行,他却还是觉得后悔。

    如果当年他能帮她,如果当年他拉她一把,她此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仿佛是当他不存在一般,一个人搏命去做一切。

    他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洛婉清警惕抬眼,就听谢恒道“下午你一直呆在我这里。”

    意识到谢恒是在说什么,洛婉清睁大眼,谢恒垂着眼眸,没有看她,只道“戌时两刻是你的庆功宴,白离在里面等你,你去上药,等一会儿不要让人察觉你受伤。”

    “公子”

    洛婉清唇齿轻颤,谢恒放开手,淡道“进去疗伤。我让朱雀和玄山去清理后续了。”

    听着这话,洛婉清没有动作,她愣愣看着谢恒。

    谢恒抬眸“走不动了”

    “不是。”

    洛婉清这才回神。

    谢恒看了一眼自己屋子“进去。”

    听得命令,她脑子完全无法运转,茫然走回去。

    走在路上,她有些想不明白。

    谢恒知道了

    他知道,为什么还要帮她

    废太子也是皇子,她杀了废太子,若被查起来,那也是大罪。

    谢恒不管,那就是她一人的过失。

    谢恒管,未来,那就是谢恒的把柄。

    他为什么还要管她

    洛婉清脑子一团乱麻,她呆呆走进房间,就见白离已经等在原地,她看见洛婉清,站起身来,温和道“快,我看看。”

    洛婉清见到白离,有些拘谨道“白离使。”

    “叫白离姑姑。”

    白离看她一眼,拉着洛婉清坐下,她先给洛婉清诊脉,确认没有内伤后,就干净利落割开洛婉清衣服,看见她满身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姑娘,是遭了多少罪”

    白离皱起眉头,手上却是没停。

    她早准备好了所有药物绷带,给洛婉清快速上药,一面上一面道“做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同公子说一声,公子可为你操心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抬起头,隔着雨帘,看着站在门口的青年。

    他站在风雨里,周身却稳稳当当,有他守在门前,似乎这些风雨都与她无关。

    洛婉清愣愣看着谢恒,忍不住开口“公子知道”

    “当然知道。”白离给洛婉清绑上绷带。

    “公子,不怪”

    “怪你作甚”

    “他毕竟是皇子。”

    洛婉清垂下眼眸,白离动作一顿,随后轻笑“又如何呢就算你不杀,公子也会动手的。”

    洛婉清一僵。

    一瞬之间,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梦中上一世,谢恒的结局。

    其实,他的结局,是她听人说的。

    那时候她在岭南,已经有了自己的院子,种了许多荔枝树。

    那是大夏律推行第三年。

    听说他依律而死。

    梦里的上一世,他们毫无关系。

    唯一的关联,大概就是,听闻他于东都受刑,千刀万剐,他气绝时,大雪漫天。

    而那一年,岭南下了雪。

    他有许多罪名,罄竹难书。

    最为重大的罪名中,第一条,便是诬陷废太子李尚文,致其冤死。

    梦里的李尚文,上一世没有她,也死了。

    谁杀的

    答案呼之欲出,然而她却不可置信。

    他为什么杀他

    杀一个毫无意义的废太子

    她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心一点点跳起来。

    上一世,他为什么会走到千刀万剐

    李尚文这样的人没有千刀万剐,李归玉这样的人没有千刀万剐,郑平生这样的人没有千刀万剐,为什么,偏偏是谢恒

    他之心性,他之手腕,如果他只是玩弄权术的政客,他怎么会走到那一步

    “好了。”

    白离给她上好药,拿了黑色衣服给她换上,笑着道“行了,我给你包了好几层,带了香囊,晚上悠着点,别渗血。”

    说着,白离站起身走出去。

    洛婉清跪坐在地上,静静看着白离走到谢恒身边。

    她同谢恒说了什么,谢恒点头,白离便转身离开。

    之后谢恒没有回头,一直站在门前。

    过了一会儿,雨势渐小,朱雀和玄山都赶了回来。

    他们在雨中说着什么,谢恒似是满意,随即挥了挥手,两人离开,谢恒含笑回头。

    他一抬眸,就见静静跪坐在长廊上的洛婉清。

    灯火落在她如冰雪一般的肌肤上,流漾着光辉。

    谢恒触及她注视她的目光,心上一暖,撑伞走回长廊,温和道“他们说你做得很干净,没什么需要你善后的,说我瞎操心。”

    说着,谢恒抬眸,看着她周身,抖了抖雨伞“庆功宴快开始了,走么”

    “公子,”洛婉清注视着他,突然询问,“若我不杀太子,你也会杀,是么”

    谢恒动作一顿,但也没有否认“是。”

    “为何”

    “他该死。”

    “可杀他,会给公子惹麻烦。”

    “我麻烦不少,”谢恒走进房间,似乎在翻找什么,“不怕多这一桩。”

    “因为他没有依大夏律的结果而判吗”

    洛婉清出声,谢恒骤然僵住。

    “公子到底在走怎样一条路”

    洛婉清看着他,谢恒缓缓起身,抬眸看她。

    一门之隔,他在里,她在外。

    她身后雨声淅沥,她却格外安静,一双眸像是被清水清洗,温柔明亮。

    “我走怎样的路,”谢恒转过头,挑选着桌上发簪,轻声道,“与你何干”

    “因为这条千刀万剐之路,”洛婉清看着谢恒,认真道,“属下想与公子同行。”

    听到这话,谢恒缓慢抬头。

    他怕自己听错,心跳又沉、又缓。

    他看着静静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许久,忍不住笑起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

    洛婉清平静出声,没有半点犹豫。

    千刀万剐之路。

    谢恒听着,垂下眉眼,有些想笑。

    他都没想到,竟会从她口中听到这话。

    他想拒绝,然而却又想起,这似乎是第三次。

    竹林一次,扬州一次,这是她第三次,请求来到他的生命。

    她像是一场盛大洪流,滚滚而来,根本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就如此意外又强势来到他所行之道。

    他感觉到有什么充盈在身后,似想破茧而出。

    其实他努力克制了,克制对她的欲念,克制对她的冲动。

    不让自己那些阴暗的心思去扰了她的路。

    可她非要招惹他,非要来。

    或许这就是上天恩赐。

    谢恒心一点一点安定,他下定决心,低头轻笑,看着桌面,好久,他朝她伸手,朗声道“来”

    洛婉清意外他如此出声,却还是听他安排起身,来到他身前,恭敬道“公子。”

    谢恒转过头,一手挽袖,一手拿起他挑选的玉簪,温柔插入她的发髻。

    随后又拉过她的手,将千机珠串又重新缠绕到她手腕。

    “既然来了,那就来吧。”

    谢恒抬眸看她,轻声又郑重“就别走了。”

    洛婉清闻言,垂下眼眸,认真道“刀山火海,愿随公子。”

    “走吧。”

    谢恒轻笑,没有多说,转身领着洛婉清走出去“你庆功宴要开始了。”

    说着,他领着她一路下山。

    两人穿得很相似。

    洛婉清同他一样,黑氅单衫,玉簪挽发,千机手串在两人手上轻晃,在每次衣袖交错而过时若即若离。

    两人一起来到监察司议事厅门口,四使已经等在门前。看见他们过来,四使跟着谢恒一起走了进去。

    议事厅改了模样,下方大堂列起几条长桌,上方高台单独放了五张小桌。

    洛婉清一进来,方圆就站起来,高兴道“柳司使,来,来这边”

    “来”方顺也大声喊,“星灵妹子也在这儿”

    洛婉清听到招呼,转头看了一眼谢恒,谢恒摆手,洛婉清便转身朝方直方圆等人走去。

    谢恒领着青崖朱雀走到高处,玄山白离已经提前坐在位置上,见到谢恒过来,两人起身行礼,谢恒点点头,示意所有人坐下。

    人陆陆续续来齐,玄山清点了一下人数,随后便让人关上大门。

    洛婉清由方圆招呼着,坐在长椅上认人。

    大家吵吵闹闹了一阵,朱雀见时间差不多,站起身来,端了一碗酒走出来,高兴道“各位,今日叫大家来,是咱们干了件大事,终于把追了好多年的风雨阁,彻底端了”

    一听这话,众人高呼起哄,很是高兴。

    “这要感谢诸位司使,但是今天,要特别感谢一下,卖了自己为咱们找路的柳惜娘柳司使”

    说着,朱雀招呼她“惜娘,站起来。”

    洛婉清略有些尴尬,在众人注视下站起来,朱雀不满意,抬手一挥“扔上桌来”

    话音刚落,洛婉清就感觉旁边星灵朝她手刀一扫,她下意识往后,方圆紧接而来,周边所有人瞬间封死她的去路,逼着她就跳到了桌上。

    她一跃上去,众人大哄,洛婉清没见过这种场面,只能故作镇定,拱手道“见过各位。”

    “这就是柳司使,咱们今年刚进来的,大家以后多关照。来,”朱雀扬手,“举杯,敬功臣”

    说着,所有人一起举杯,洛婉清被塞了个酒碗,她站在高处,看见几百人一起朝她笑意盈盈举杯,回过头时,便见帘后谢恒也举起酒碗,似是敬她。

    这氛围感染了她,她想起方才杀过的人,也举起杯子,同所有人一起一饮而尽。

    等喝完这一杯,气氛打开,洛婉清被人一拉,方圆拖着她,高兴道“来,柳司使,今日不醉不归”

    说着,方圆和星灵就夹着她到处敬酒。

    洛婉清之前在牢狱里和张九然学过划拳,行酒令,今晚全部派上用场。

    她每一次划拳,她就想张九然。

    每次喝酒,她就想张九然。

    可她不敢让人看出异样,高兴同人一起耍闹,被一圈一圈逼着敬酒,实在不行就开始想跑,又被人拉回来。

    不敬酒,就开始玩游戏,摇骰子猜谜投壶甚至比划拳脚。

    洛婉清着实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整个人都感觉晕乎乎的,又隐约有些高兴。

    谢恒坐在高处,所有人都下场去玩耍,只有白离还陪着他坐在高处。

    方才和朱雀一行人喝了点小酒,谢恒兴致也是极好,他遥遥看着人群中的洛婉清,他倒是从没看过她这么放肆的样子。

    白离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洛婉清,想了想,轻声道“这个小姑娘,就是你从扬州带回来那个”

    听到白离询问,谢恒回眸,他点头,温和道“是我塑骨那个。”

    “你倒是上心。”

    白离点头,谢恒垂眸,看着波光粼粼的酒碗,漫不经心“她是个好苗子,姑姑您有空,多带带。”

    “只是好苗子”白离笑着开口,意味深长。

    谢恒动作一顿,他抬起眼眸。

    人群中的洛婉清格外明媚。

    她在和一个青年过招,似乎是赌了一排酒。

    她的五官生得很美,精致温和,带了一种天生柔弱感,仿佛是什么瓷器,一碰就碎。

    偏生那双眼睛清清冷冷,便将这股子柔弱压下去,带了股让人跃跃欲试的锐气。

    漂亮得让人心动,一声一声轻叫的时候,更是让人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灯火下明艳的人,她越是如此张扬,越是笑得肆意,越是光芒熠熠,他就越是会想起她那些从未让其他人看到过的模样。

    譬如说塑骨时攀在他身上低低啜泣喊疼的模样。

    又譬如说为她疗伤那次针锋相对时的热血沸腾。

    还有上次桃花酿。

    一想到这个人,一身由他所塑,一切与他息息相关,想到她说那一句“刀山火海,愿随公子”,他就充满了一种隐秘的欲望。

    想到自己想做什么,谢恒眸色微深。

    他感觉身体变化,不敢再想,硬生生逼着自己挪开目光,低头抿酒。

    偏生这时,下方人起着哄,洛婉清硬着头皮端了一杯酒上来。

    “公子。”洛婉清露出几分尴尬,“我我掰腕子掰输了,来给您喂酒。”

    谢恒动作一顿,看了一眼周边,只道“怎么喂”

    “我端着您喝。”

    洛婉清实话实说,满脸写着想赶紧跑的冲动。

    谢恒没说话,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涌生出极大的渴望,想要触碰她,接近她,占有她。

    然而他面上不动声色,在众人起哄声中,他伸出手,反手攀上洛婉清的手。

    洛婉清下意识想缩,他立刻抓紧她,稳稳将酒杯送入自己唇齿。

    他的手指冰冷,可掌心温热,他的手骨仿佛是缠绕一般和她缠在一起,两人一模一样的千机珠串轻轻撞击摩挲。

    洛婉清心上一颤,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谢恒察觉她意动,压着睫毛,不敢抬眼,克制自己进一步的冲动,逼着自己只是将酒一饮而尽,随后便放开她。

    “好了。”

    谢恒垂下眼眸

    “多谢公子”

    洛婉清如蒙大赦,赶紧回到人群。

    等洛婉清离开,他端起酒杯,扭头看向窗外。

    “公子对这姑娘倒是迁就。”

    白离轻笑。

    谢恒不以为意,淡道“我于她有愧。”

    “只是有愧”

    谢恒一顿,片刻后,他坦然承认“她美貌太过,我心中有欲。”

    “你打小是个随心所欲的,”白离抬眸看他,眼中全是了然,“何时学会如此遮掩了”

    “她是个认真的性子,我愧欠良多,不敢唐突。”

    “恒儿,”白离轻笑,“若你只是想亲近,这是欲。但若想亲近却还想着她是什么性子,怕她如何,”白离摇了摇头,“这就不仅仅只是欲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