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纳扎尔不容拒绝的指挥下, 李叶被迫迈步走上前。
双方枯白的发色已然昭示了彼此同类的身份。
少年与少女对峙，一个在万众簇拥之下仰视，一个独自迈步在高台上垂眸。
李叶张开了嘴，露出猩红舌面上那只银白色的独眼。
台阶下, 少年万分警惕地举起双手, 用两只同样印刻的银白独瞳对准了她。
罗诗琴站在李叶的后方, 一眼就看清少年手掌心上的眼睛睁大，同样锁定了纳扎尔。
为什么警方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她的思绪飞速运转，竭尽一切可能去抓住目前得到的信息。
四只观测之眼分别寄居在四个宿体身上，目前罗诗琴知道的有舌面眼李叶，掌心眼余鹿, 剩下不知何方的还有两位宿体。
警方之所以做出让余鹿攻击李叶的行动可能最终目的不是“攻击”, 更偏向于“试探”或是“控制”。
在刚刚短时间里，余鹿肯定对警方表达了什么。
观测之眼的威胁性又或是观测之眼宿体的危险
总之，警方肯定接触过余下两位不知其详的宿体其中一位, 否则不可能轻易就相信余鹿的表达，让他直接进行攻击。
甚至在他们接触的其他宿体经历中，警方损失颇大，所以才会这样警惕和不留情面。
再加上纳扎尔刚刚的那番发言
这下子是真被认定为“反派角色”了啊。
罗诗琴的余光放在了视野狭窄区域的警员身上, 对方虽然没有试图攻击, 但手中的枪械依旧保持随时可以开火的状态。
如果她贸然行动阻止这场对决，原本双方默认的不开火局面大概率会被瞬间打破。
纳扎尔和她可以存活下来，但笔友呢
罗诗琴侧头, 看向略显茫然的梅华月，她现在还看着台阶下那位少年的姿势，嘴角抽动似乎想要吐槽些什么。
怎么办要阻止吗但到底要怎么阻止
“瞧瞧你那可笑的样子，简直侮辱我们观测之眼的威名。”
纳扎尔傲慢地指挥着李叶复述自己的话, 高调地挑衅着自己的同类。
“羸弱、不堪，”纳扎尔的声调比李叶本音要尖锐，因此听上去像是猫爪子在玻璃上反复摩擦，“是什么给予你勇气，竟然将宿体放在阿巴纳赫大人的对立面”
白发的少年默不作声，只是抿起双唇，严阵以待。
“回答我，你这没名字的废物”纳扎尔不耐烦地尖叫，“至少让你的宿体来和伟大的纳扎尔大人对话借助宿体的嘴巴，你总该能表达你那愚昧不堪的言论了吧”
“”
白发少年茫然，反倒是对准纳扎尔的那两只眼睛显得有些怒气冲冲。
“呃你说有没有种可能，宿体也不会说话”梅华月看出了端倪，试探性开口，“所以现在对面的观测之眼也没办法说话”
唱了半天独角戏的纳扎尔
“没名字的废物你竟敢愚弄我”纳扎尔勃然大怒。
梅华月和对面的人群
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就愚弄你了你也太会颠倒黑白了吧
“同为观测之眼，就让宿体的死亡作为你最终的结局吧，”银色的独眼在猩红舌面上扭曲，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厮杀本我命，终局由我定。”
“去死吧”
尖锐的爆鸣在人群上空炸响，紧接着双臂前伸的少年手臂青筋浮现，肌肉也在颤抖。
他咬紧牙关，竭力将手心上的两只独眼往前送。
只听一声清脆空灵的音响，陷入战场中心的所有人能够清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看不见的空间正危险碰撞。
人群看不见，但李叶和余鹿两位宿体能够看见。
在李叶的视角，她看见了往常无法直视的纳扎尔本体的力量血管状的触手从自己嘴巴里伸出，朝着白发少年所在的方向延展。
她甚至能够看清血色的管状触手上，长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型眼球，就像是变色缩小般的纳扎尔一样，恶心得令人心生恐惧。
与此同时，台阶下方的少年手中，从掌心眼球的周边延伸出了肉粉色的丝线。
虽然也同样恶心，但比起肉疙瘩血管触手来说，至少能够直视了。
李叶一想到这东西是从自己舌头上生出的，就恶心得要干呕。
可惜现在身体已经不属于她，至少大部分的控制权掌握在纳扎尔的手中。
干枯的发色是她耗尽几乎所有生命力的体现，如果还想使用纳扎尔的能力，只能看对方的心情。
如果纳扎尔拒绝，强行使用观测之眼的力量，只会让李叶离死亡更近一步。
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近乎绝望地看着肉色的丝线和血管状触手在半空中交合，并且双方不断地彼此吞噬。
从表面上来看，是她和少年的交手，实际上这两个人类也不过是这些“恶魔之眼”的工具罢了。
少年使用“观测之眼”能力的次数，大概比李叶要少。这是她推测对方没有被完全掌控成为工具人的猜想。
真好啊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搭理纳扎尔引诱的话。
不会踏入痛苦的深渊。
但可惜，时间没法回溯。
控制权在纳扎尔的手中，在李叶思维发散的时候，战局已经来到了白热化阶段。
虽然明面上，普通人类是无法看见观测之眼的交战，但依旧能从其他渠道察觉到不妙。
纳扎尔原本严肃正经的声音，到现在近乎戏谑的发言，由李叶之口说出话看似没有攻击力，但带给另一方的压力巨大。
余鹿的双腿匝地没动，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没有动作的双腿硬生生地后移了十几厘米。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迫于强力后退。
状况不妙
站在白发少年身后的警官握紧了拳头，侧头对着手下的警员使了个眼色。
在场所有人类武装力量严阵以待。
一旦我方战力力竭败落，至少其他人要瞬间顶上，让大部分人撤离。
下达指令的警官手心出汗，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消瘦的背脊。
之前他们也和一位拥有“观测之眼”的犯罪分子交战过，那场战役损失惨重。鉴于“观测之眼”及其“宿体”的特殊性，他没办法往好的方向想。
哪怕之前有交流的心思，在听见对方那类暗示意味极浓的发言，警官也不得不暂时打消这种念头。
“先手控制”这项计划是余鹿提出来的，失语少年是那场对战另一位观测之眼宿体的见证人，他提出的任何想法都有参考的价值。
警官只能相信他。
余鹿很瘦，在经历那场对战之前，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失语流浪儿，即便到今天，他看上去也比一般的同龄人要更加的瘦小。
十五岁的年纪，正常来说应该还在读高中。
但他已经明白了很多至少现在的余鹿明白了战争和鲜血，以及死亡。
警官的眼神终于从他的身上移开，看向了对面和余鹿作为敌人的少女。
她看上去也很年轻，面容和身体也是不健康的那类。
至少大部分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这一头枯槁的白发和苍白的脸色。
警官想到了那次让他们损失惨重的“观测之眼”宿体，眼前的少女和对方完全不一样，但仍旧做出了和国家政府敌对的行为。
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只能等到这场战斗结束后，看是否还能有机会和对方交谈了。
“轰”
肉色的丝线被血管状的触手咬下一大截，最后吃痛地收回了少年的掌心。
他张大嘴无声哀嚎，然后垂下手臂大口大口地喘息。
“哎呀哎呀”
作为这场战役的暂时胜利者，纳扎尔如果有尾巴那简直要翘上了天“不知道是哪只连宿体都没有完全掌控的观测之眼，竟然妄图挑衅阿巴纳赫大人和纳扎尔的威严，简直不可理喻、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余鹿”
身后传来了压低的喊声，少年没有管，只是大口喘气后再度直起身。
他摊开双手，原本镶嵌在手掌心的两只银白独眼此刻紧紧闭上，只有从闭合的缝隙间流出暗红刺目的液体能看出它的不适。
余鹿的嘴巴张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碍于生理条件缺陷，最后只是咬牙。
“没关系，你快回来，”警官在身后焦急道，一面招手对所有人下达指令，“所有人准备”
“唰”的一下，余鹿伸手挡住他继续开口。
那只掌心的独眼再度睁开，眼白部分被之前流出的红色所替代。
余鹿再度将手前伸，让那一对变了色的眼睛对准了高台上的纳扎尔。
“哦”
纳扎尔来了点兴趣，有意思地开口“还想继续挑战”
“我认可你的意志，但区区宿体无法咳”
话还没说完，李叶的喉管涌上的鲜血让落于舌面的纳扎尔懵了一瞬。
少女抑制不住地咳嗽，血液甚至呛到了她的鼻腔。
“李叶”
纳扎尔借着她的喉咙含糊不清地惊怒叫道“把控制权给我不要打扰我们之间的对决”
“我不会看着你杀人的，”李叶面露狰狞，血沫从她口中不断溢出，“如果早知道让你活下去会伤害更多的人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向你求助”
“而现在”
她嗬嗬笑了，声音含糊不清。
“希望还不迟”
“喂”
大部分人看着先前占据上风的女生忽然变了一种态度，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梅华月是其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惊愕扯了扯身边罗诗琴的衣袖，口不择言“救救救救一只眼”
纳扎尔恰好听见，直接怒道“都说了不是一只眼”
“能不能救一救”梅华月没管它，侧头慌忙道，“要不你降道雷劈一劈那种懵逼不伤脑的程度她好像要自爆啊”
“”
“不是，说句话”笔友小心翼翼道，“大师，这还能救吗”
被她问话的女性正抬起头往天上看，似乎在等着什么。
“啊，来了。”
女人望着天，微笑着呼唤了一声。
“这边。”
所有人下意识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天际，有一大团乌黑的云正往这边飘来。
梅华月直接一个战术后仰，面露钦佩“这就是你的战术吗罗诗琴”
罗诗琴“啊不是啊，我喊的是它。”
“嗯”
“已为您联系上鱼常市市长，罗女士。”
小小的机械球从高处飞速落下，随后安稳地停靠在罗诗琴的眼前。
是。
它的电子屏幕上，可靠的豆豆眼正一眨一眨。
“已将您所安排的信息与资料全盘交付，”一板一眼地用平静的电子音进行播报，“鱼常市市长已同意您的合作邀请。”
笔友在一边茫然地扭头看看这个，又茫然地扭头看看那个，随后真心实意地发出一声“啊”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剧情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很快，她就知道说的话在现在有多么大的意义了。
对面警队的后方传来了手机铃声，她下意识侧过头看向对面，很轻易就能察觉到对方原本紧皱的眉头一下子松懈下来。
“至于纳扎尔，”
罗诗琴的声音这个时候忽然传到她的耳边，引得笔友再度看向她。
“更简单了。”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聚拢，这位在凶残现场出现时，甚至表现得坦然自若的女人。
在面对那个凶残的“四位观测之眼”之一，那个女人原本漠然的神情变成了漫不经心甚至有些无奈的傲慢。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安静，纳扎尔。”
与此同时，天空之上的乌云层电闪雷鸣，仿佛一瞬间，世间进入了深夜。
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看似人类的眼睛，瞳仁深处带上了深邃的金芒。
那一刻，末世初期的无数人为此感到深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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