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 裴钺还是如往常一般赏心悦目,光线透过窗纸落在他脸上时似乎都更明亮几分。
明棠贪看两眼,与他互相问候过,在裴钺对面坐下。
“世子今日休沐”
虽说也有她日子过得太充实, 以及月事期间不能以至于完全想不起来裴钺的缘故吧, 前几天一直没见过裴钺的人影也是真的。
要是见着了,她总不至于把这么个大活人忘了。
“不算休沐。”裴钺看了眼扒拉着自己衣裳, 站在腿边的侄子裴泽, 弯腰, 双手放在他腋下, 轻轻一提,将裴泽抱在自己膝上, “是圣上许我一天假。”
圣上指名要自金吾卫中抽调人, 与其他几卫一道负责秋猎路上布防之事, 金吾卫指挥使昌龄候于景烁偏上旬刚跌了马伤了腿,正在家养伤。
圣上又没指派别的人暂代,他这个目前金吾卫中职位最高的自然得把这事担起来, 很是忙了个昏天暗地, 这几日每日回来时都已夜深,索性就没往诚毅堂来。
昨日裴钺又是忙至深夜, 好在事情是基本定下了。
今晨裴钺与其他几位指挥使一道面见了圣上, 报了随行之事,那几位都告了退,裴钺却是被留了一留。
昭德殿高大轩敞,殿内龙涎香香气隐隐,宫女内侍皆静寂无声,侍立在一侧以备传唤, 气氛十分肃然。
皇帝却显得十分随性,自书案后漫步出来,站在窗边,取了鱼食洒在缸中,看着鱼儿争相浮上来用食。
看了几息,问裴钺“一直没问你,在金吾卫可还习惯昌龄候回家躺着去了,这几天你恐怕忙得不轻。”
“金吾卫中诸位同僚都极好相处,臣并无不惯之处。”因他面容好而疑心他没有真本事的、认为他年纪小而心生不服的、觉得他全靠家族之力的,现下不是对他心服口服,就是明面上装出个心服口服的样,自然都极好相处。
“昌龄候虽丁忧在家,在此事上也指点过臣几句,若不然恐怕臣今日还在忙碌。”指点他做事务必要认真,选人时多方考虑总之,一些有道理的废话。
“你这小子,说话可比你大哥圆滑。”皇帝哼笑一声,点评。昌龄候素来滑不溜手,又胆小怕事,最怕担责任得罪人。一个金吾卫指挥使,好巧不巧的就在秋猎随行之前跌马受伤,这事也是够奇怪的,皇帝玩味地笑了笑。
至于出言指点昌龄候自己都躲了,能告诉裴钺什么就是指点,怕也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必是裴钺看在他是上峰的份上,为他遮掩。
若是换了裴钧,怕是会直言昌龄候根本什么忙都没帮上,全然当了个撒手掌柜。
提起裴钧,君臣二人一时都不禁沉默片刻。
裴钺低声道“兄长素来爽直。”记得母亲感叹过,兄长那样的性子,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会消磨了他光彩。
后来兄长果然去了战场,而后马革裹尸还。
“朕记得他留有遗腹子”皇帝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个孩子。
“是,如今已经将近三岁了,母亲为他取名为泽。”提到裴泽,裴钺语气柔和几分。
皇帝转身,在临窗炕上坐下,见裴钺立在堂中,形貌昳丽,与当年的裴钧是两种不同的样貌,却是相同的气宇轩昂,不免感叹“你母亲不容易。”裴坤那样不像话,却有两个好儿子,全是这个夫人的功劳。
若不是他没有适龄的公主,把裴钺招了来做个女婿倒是不错,日后给他生个外孙外孙女的,想必也能有他几分貌美。
想到这里,不免好奇“与明氏女的婚事,是你母亲定下的,还是你也愿意”
他初时觉得裴家为了避嫌,主动要娶明家的女儿倒也不错,左右两家人愿意,他也没必要干涉。如今与裴钺面对面说些闲话,又想到早逝了的裴钧,就隐隐替裴钺有几分不值。就是为了避嫌,也不至于就娶了明氏女。
若是裴钺不满意,索性他选几个貌美宫人赐下去,也好慰藉一下裴钺。
“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裴钺补充道,“不过,臣也是愿意的。她会是个好妻子,也与阿泽投缘。”事实证明,明棠确实适应得极快。
与阿泽投缘。
皇帝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想到有传闻说明氏女生育艰难,顿时一怔,目光便有些复杂,却没立时说话,而是轻轻一叹,竟觉有些理解“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能这样狠下心做决断,倒也不错。”
有裴钧的子嗣要教养,干脆不要嫡子,省得以后年老了,因血缘亲情生出些不可预估的变化。
可惜,他定国公府能这样做决断,放在别的地方,却不能这样做。
手心手背都是肉裴钺也在心中琢磨着皇帝的话,细细品味了一番当时皇帝的语气,生出许多猜测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低声道“阿泽是个好孩子。”
皇帝一时无言,见裴钺面上带笑,一副有妻有侄万事不愁的模样,再想想自己的烦心事,挥手“行了,忙了这几天,回家歇一天吧,过几天想歇也没机会了。”
金吾卫那边也的确不需要他时时盯着,裴钺便告退,径自回了府。
坐在他对面的明棠自是不知道他还跟皇帝有了这样一番对话,听见裴钺说“圣上许我一天假”,深感裴钺运气不错。法定节假日外还能得领导亲口放假,大早上就下班回家。
两人说着话,被裴钺抱在了膝上的裴泽却不满足于自己被忽视,坐在裴钺怀中,小小挣扎几下,见叔叔低头看过来,严肃道“阿泽,不要坐,叔叔,身上。”
裴钺从善如流,放他下来,目中却略过一丝惊讶“阿泽现在说话怎么不一个字一个字说了”
提起这个,明棠便想笑“世子不知道,阿泽学说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往上加,这两天正学着三个字一起说呢。”
所以现在说话时,断句就是两个字、三个字,遇到不方便这样断的句子,自裴泽口中说出来时,就显得分外可乐。
自裴钺怀中落了地,裴泽以目示意周奶娘,又举起双臂。这套动作周奶娘已经熟悉,便上前,抱起裴泽,为他脱了鞋子,放他到窗边炕上。
裴泽扶着裴钺的背,绕过去,坐在靠里面的地方,熟练地从靠枕下面摸出一套九连环,低下头,认真拆解起来。
裴钺看了他几眼,见他玩得入神,忽而一笑“这样说来,阿泽现下正适合学三字经,待三字经记熟了,千字文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鲜少这样笑,眼前如云破日出,明棠不自觉呆了一呆。随即,难得有些不自在,小声道“这算跟世子不谋而合吗我恰是这样教阿泽的。”
唤了几声裴泽,见他疑惑抬头,明棠笑着问“阿泽给叔叔背一背昨天学的东西好不好”
裴泽肉眼可见地有些激动,立刻站起来,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朝红缨招手“红缨姐,来帮忙。”
随后,将手背在身后,挺直身子,在红缨说出上半句“人之初”后,声音洪亮,念出下半句。
两人一唱一和,直到裴泽背出“贵以专”后才告一段落。红缨连忙退到一边,平复自己恨不得原地消失的心情。
只要不是在外人面前,陪小郎君背书其实还是挺愉快的红缨默默看了眼裴钺,心道果然还是少夫人更让人亲近些。
背完书的裴泽却是越发神气活现,挺直身子,满是期待地看着裴钺。
半晌,见裴钺不能领会他的意思,裴泽急了,喊明棠“叔不会,娘教他”
裴钺跟着看过去,见明棠亦是面上带笑,分明也期待明棠与裴泽关系融洽,却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分明阿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明棠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怎么几天不归家,这两人都跟对方关系更好了似的。
“夫人要教我什么”
明棠就笑着鼓了鼓掌,然后双手向裴泽举大拇指“阿泽真厉害”
裴泽顿时笑眯了眼,半晌,恢复矜持,期待地看向裴钺“叔会了,吗”
明棠亦是看向裴钺,带着几分戏谑,挑了挑眉“世子可会了吗”
自头一次见面到现在,除了那过分张扬的外貌,裴钺给明棠的印象一直是体贴又内敛。明棠实在想象不出似他这样的人,为了逗小孩做出这样的举动会是什么样子。
侍立在侧的仆妇们也禁不住偷偷抬眼,看向这边。
说实话,她们本来也没想到少夫人会是这样活泼的性子。但由于先前并不认识,也并没有什么固有的印象,接受起来也就格外地快。
但世子还真是让人怪期待的。
满屋子或明或暗的期待目光看过来,裴钺却迎着明棠的目光,也挑了挑眉“这有何难”
学着明棠的模样给裴泽鼓了掌,又比了手势夸赞裴泽,末了,还站起身,把裴泽举在空中抛了一抛,逗得满屋子裴泽的大笑声和其余人的低笑声。
那一眼极尽风流,从裴钺平日里沉默的模样中流泻出几分少年意态,明棠禁不住跟随着裴钺的身影看过去,面上自然而然绽出笑意。
明棠生就一副清雅的闺秀模样,笑意止不住流淌出来时似是将整张脸点亮,有了十二分的生动灵秀,裴钺目光瞥见,亦是不自觉便把目光放在明棠身上。随即,视线微敛,专注与怀中裴泽玩闹。
直待裴泽笑够了,闹着要下来,裴钺倾身,将他放在原来的位上,自己仍坐回去,这次却是低声,说起了正事。
“过上几天,圣驾便要启程去凤凰岭秋猎,到时我要负责圣驾安危,路上的事,你听母亲安排。若要寻我,使人告诉府中护卫首领向南就好,到时我会让他来拜见你,认认人。”
明棠点头“我路上肯定听母亲的。”有裴夫人安排出行事宜,她当然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事情。
明棠以往也不是没有去过秋猎,只是那时她是明家的未嫁女,出门有诸多限制,去一趟也只当是难能出远门了。嫁到陈家之后,因陈文耀品级低,够不上去秋猎的门槛,她又不能丢下陈家人跟着明家去猎场,算来已经是好几年没出过远门了。
因而,心中多少有些向往。
裴钺继续叮嘱“这次圣上要把几位王爷都带去,王妃想必也会随行,到时说不定会遇见,你提前问问母亲那几位的性格,心里也好有个底。”
明棠继续点头,却是有些好奇道“皇后娘娘这次不去吗”
记得以往,皇后每次都随行。
当今皇帝与皇后少年夫妻,对皇后十分敬重。宫中前有生了皇长子的公府贵女德妃,后有生了皇次子的江南世家淑妃,只育有一女的皇后却是地位稳如泰山。
据说德妃当年还不在四妃位时,诞下皇长子后,有人进言应进其为四妃之首的贵妃,以示对其为皇室绵延后嗣的封赏,却被皇帝以“宫中有皇后,无人可称贵”为由,驳了此事,其后果然只晋其为德妃。
这秋猎盛事,皇帝也是从来都只带着皇后一人随行,其余妃嫔皆留在宫中。
听明棠这样一问,裴钺眉梢微蹙“陛下今晨朝会时提出要让皇后娘娘监国,与内阁共议大事。因群臣反对,暂且搁置,不过,我瞧着陛下的意思,定要留娘娘在京中的。也不知此事最后是怎样个章程。”
皇后监国明棠亦是惊讶。
但想一想,皇后无子,又是皇帝枕边人,秋猎又不过半个月,又是跟内阁一道,也不是真的就能独掌大权了,对于皇帝来说,怕是比留哪个皇子下来放心百倍。反正这事也轮不到她发表意见,明棠瞬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随即,眼前一亮“我记得,秋猎回来不久就是娘娘千秋节了吧”
她的珠宝首饰生意看来行情要见涨了。
“嗯,记得今年是娘娘整寿,说不得要大办。”裴钺点头。
先是监国,又是大办千秋节,不管监国之事能不能成,总归是一种莫大荣耀。娘娘虽无子,但四皇子平王生母可是娘娘身边的宫女出身,历来与凤仪宫亲近,免不了有人往四皇子身上使劲儿。
晋王与楚王之间已经暗流涌动,如今又抬上来一个平王,以后怕是还有的乱呢
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一时都有些出神。安静解了半晌九连环的裴泽终于泄了气,泪眼汪汪看明棠“阿泽笨,解不开。”
明棠就回神,接过他手中九连环,装模做样解了半天,懊丧道“怎么办,婶娘也笨,也不会解。”
说着,把九连环递给裴钺,“让叔叔帮你解开好不好”
裴钺幼时也常玩这个,多年下来,幼时的记忆还没消散,听到“解开”二字,接过之后,立时便开始动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不过片刻,九连环便散开成大大小小九个圈,落在裴泽眼前。
而后,意识到,好像、似乎,明棠的意思是让他也装解不开,哄哄裴泽
侧身去看,果然裴泽已经傻了眼,看了看裴钺,又看了看明棠,眼中便含了泪水,站起身,隔着炕桌朝明棠伸出双臂,语气可怜“九连环,叔叔会,阿泽和,娘不会。阿泽和,娘坐一,起。”
被嫌弃聪明了的裴钺
眼睁睁看着裴泽被明棠隔着桌子抱过去,还是满脸的忧愁,看一眼裴钺,就扁扁嘴,再看一眼,又扁扁嘴,还往明棠的怀里钻,而明棠也真的顺着搂住了裴泽,一脸的饶有兴味。
裴钺动手,将那九连环按原样套好,在裴泽面前晃了一晃,然后,当着他的面,再次三下五除二,将九连环解开,慢条斯理,将九个圈一个个放在炕桌上摆好。
随后,看了眼裴泽,颔首“若是只会躲在婶娘怀里,阿泽这辈子都解不开。”
裴泽眼圈一红,又要哭,却是强忍着,从明棠怀里出来,捏着拳头,发誓般道“我可以”
裴钺就点头赞许“有志气。”然后将九连环复原,递给裴泽,鼓励,“阿泽好好学,总有一天会解开的。”
裴泽接过,低头,又开始认真钻研。
明棠看着,心中不禁感叹还是没经过摧残的小朋友好骗啊。像她这样经历过“若是不努力,一辈子都升不上去”“好好干,面包总有一天会有的”的大人,早就不信这样的话了。
成熟的大人送走了会被轻易骗到的小朋友,晚间久违地用了一顿有美人用以下饭的晚膳,又进行了两场体验比以往好上一些的睡前运动,沉沉睡去时,觉得生活颇为美好。
许是睡眠质量过好了些,醒来时,只有一天假期的裴钺已经用罢早膳出了门。明棠留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起身,认真挑了衣饰,去静华堂请安。
与裴夫人闲聊几句,预感话题已到尽头,连忙打申请“母亲,我今日可否出趟门铺子里有些事需要我安排一下。”
“你陪嫁的铺子是自己打理的吗”裴夫人微讶。
时下高门大户送女儿出嫁时多有陪送店铺的,却多半是由娘家派了掌柜管着,每年把红利送来就是了。明棠陪嫁单子上也有几间铺子,裴夫人没细看,却没想到是明棠自己打理着。
“是也不是。”明棠解释道,“日常经营自然是由掌柜的管着,但大事上却是得由我做了决定。”
裴夫人颔首“去吧,带足人手便好。”
这过日子、过日子,好日子都是要经营出来的,儿媳妇懂这些外头的事,自然比是个撒手的掌柜强。
明棠起身行过礼,带着人转身出了静华堂。
被周奶娘带下去净完手脸,还在镜子前照了半天,确认自己今天还是个漂亮小孩的裴泽进了正房,却不见了以往都会在这里等自己的明棠,顿时垮了脸,毫不掩饰失望“娘不要,阿泽了”
裴夫人哭笑不得“你婶娘今天有事,不在家里,明日还陪你玩,好不好”
裴泽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上午由人陪着,跟以往一样,在静华堂的宴息室里玩的时候,却总显得有几分闷闷不乐。
裴夫人处理着家事,一边嘱咐人预备着过些日子出门的行装,间或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的裴泽,见他一直是一副郁郁的模样,时不时竟还叹几口气,心中好笑的同时,有几分吃味记得以前,阿泽可是陪她待一整天都高高兴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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