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知我相思苦上
叶芷君出生时,险些和她娘一同被烧死。
因为她睁开双眼,不会哭,也不会闹。
她爹被吓了一跳,指着她喊“她的眼睛怎么是白的怎么是白的”
“是鬼婴”
有人这样说。
叶芷君出生在一家农户。
农户之家,最惧怕的便是神神鬼鬼之事了。
一说是生了个鬼婴,村子里便都闹着要烧了她。自然,生她下来的女人,也要一并烧死。
她爹便花了十文钱,从镇上请了个道士。
那道士自称是什么什么第一大宗伏羲宗门下的弟子。
他要求加钱。
她爹穷得只够掏出十文钱来作法烧死她们。
还得留些钱讨个新的媳妇呢。
于是最后不欢而散。
村民倒也想过,直接将她带到河边淹死算了。
但到底又怕“鬼婴”报复。
叶芷君就这样活了下来。
待她到十岁时。
她爹还是很穷,但终于琢磨出了个聪明法子,要将她卖到邻村去。
她娘倒也没别的办法,便流着眼泪给她的眼睛绑上了一根布条。说是别人看不见,自然也就不会怕她了。
邻村那户人家有足有八十亩田,算是村中十足的富户。家中又没多的人,只两个兄弟,正当壮年,否则哪能掏得出钱来买人
叶芷君刚被送过去那日,那户人家见她生得标致,心下满意得很。连她不言不语、冷若冰霜,也觉得是性情安静,好管教。至于说是眼睛看不见也无妨,反正不要她下田干活儿。看不见才好,将来才不会胡乱跟人跑了。
他们听人说,她生下来是个鬼婴,便想着请个道士驱驱邪不就是了。
也巧。
这日正有几个作道士打扮的人,打从村子里过路,便被他们拦住了。
其中有个道士,听了他们的来意,不禁笑道“要花钱请我们去做法”
“是啊。”
“恐怕你们请不起。”
“道长是要多少钱八十文”
“哈哈哈哈。”那年轻道士大笑起来,“八十文前日有几个人,愿出一千两银子,只为从我们这里求一道符纸,却也没能成呢。”
这下把村民听傻了。
一千两银子那得是多少啊
想也不敢想。
他们本来觉得这几个道士恐怕是故意拿大,但见他们穿着打扮、气质举止,都不是寻常能见到的,便咽了咽口水,生出更多的敬畏,甚至是惧怕来。
动辄连一千两银子都不要的人,那自然是了不得也惹不起的人物了。
见他们露出惶恐之色,那青年道士却又突地道“若你们这里当真有邪祟鬼怪作乱,为你们驱邪也并非不行。”
“那钱”
“一文不取。”青年笑道“我等乃是下山处置妖邪作乱之事的伏羲宗修士,可不缺金银。这位乃是我们宗门长老。尔等且先拜见,随后便带路,引我们前去瞧瞧那鬼吧。”
村民们连声应了。
又连忙拜过了那位气度尤为不凡,神色肃穆的中年男子。
然后一行人便到了叶芷君的面前。
那时的叶芷君个头不高。
她坐在椅子上,像尊冰雕的娃娃。
“那鬼便藏在她的身体里,不不,眼睛里。”他们指着她道。
青年道士走上前去“可否摘下你眼上的布条”
这是头一回有人用这般商量的口吻与她说话。
她便点了下头。
她那时也想过驱走“鬼”便好了。
青年取下布条。
她睁开眼。
青年惊呼一声,猛地扭过头“大长老竟是天盲”
后来叶芷君才知晓,所谓天盲,便是爹娘没有半点眼疾,唯独孩子从一出生便双眼不能视物。
此类天盲,因为不曾见到过这个世界的模样,便如一张白纸,可以随意涂画。他们也不受世间规则的框缚。
旁人知晓太阳是红的,天是蓝的,水是清的。
天盲则不然。
正因为如此,天盲在修行之时,因为心中无形,反而比旁人的悟性更高,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这样的苗子,入不了伏羲宗,引荐到别的宗门去也是好的。”青年道士欢喜道。
村民们别的没听懂,但有一个意思听明白了。
这些道士也想买走她呢
“不行你们要带她到哪里去”
这些村民立马变了个面孔。
“给他们三十两。”那为首的中年道士说道。
村民们安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有人开了口“要一百两。”
青年道士气笑了“好大的口气,却不知给你们这么多,你们有没有这个命收下”
最后叶芷君就这样以三十两的昂贵价格,再一次被转卖给了这群从伏羲宗来的道士。
她想了想,若是她爹知晓了,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哪里还会再当她是鬼婴呢三十两银子。那该是摇钱树啊。
对于一个农户来说,这辈子都无法忘怀这三十两了。
想到这里,那时候的叶芷君竟然觉得心中松快了许多。
跟着道士们走的那日。
叶芷君没有一丝害怕。
那青年道士瞧了瞧她,突地道“我背你吧。”
叶芷君后退一步,显得有些茫然。
“你没有穿鞋,再走下去脚会破。而且你年纪太小了,你走不了那么多路的。”青年道士这样说。
农户家的孩子没有鞋穿是常有的事。
尤其是像她这样被卖出去的孩子,没有鞋才跑不了太远。
但从来没有人背过她。
农户家的孩子,没有这样娇气的。
但叶芷君最后还是趴在了青年的背上。
那一路,是叶芷君走过最漫长的路。
但却并不是靠她自己的双脚来走的。
路上,她知道了青年的名字叫贺笙;他们称中年男子为大长老;伏羲宗是一个很了不得的大宗门,宗门里的人修行以求长生
他们抵达第一个城镇的时候,大长老叫贺笙给了她七十两银子,那正是那些村民没能讨去的那一部分。
她穿得破烂的粗布麻衣,却怀揣着沉甸甸的银两,被贺笙背进了城镇上最昂贵的成衣铺子。
她换了身衣裳,又拥有了鞋。
那七十两怎么花也花不完。
她原来还可以值这么多的钱。
买完东西快走的时候,贺笙突然顿住脚步,问道“那块石头卖吗”
掌柜苦着脸卖给了他。
那是一块作摆件的玉石。
贺笙取出随身带的短剑,三两下便削成了簪子,然后将叶芷君的头发簪了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只摸到冰凉的玉石。
但她想,她看起来一定是分外体面的。
叶芷君就这样踏上了一条全然不同的路。
大宗门的规矩显得冷酷,但对她来说,却刚刚合适。别人吃不下来的苦,她吃得下。
后来,她拥有了越来越多的银两。再后来,她知晓银两对修士来说没甚么意义,便又拥有了越来越多的灵石。
再再后来,她又与大长老坦白说了,说自己并非是天盲。她“看得见”东西,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看见。
大长老听完并没有觉得失望,只道她这双眼睛生得奇异,竟可以剥开一个人的皮囊,直看透他的灵魂。
而后大长老便将她收作了关门弟子。
大长老是个不苟言笑,且格外严厉的人。
巧了,她也是个不爱言语,一心修行的怪人。
除却修行和攒灵石,她便再没有半点爱好。她的灵石渐渐堆积如山,但却连衣衫都总是只那一套。她也不买首饰,只戴素簪。连武器也不买,手边趁手的兵器大都是宗门里赏赐的。
她的生活便像是个苦行僧一般,着实没甚趣味。
又过去不知多少的时日。
贺笙死在了一次雷劫之中。
他是大长老钟爱的弟子。
为此严酷的大长老也不禁掉了两滴眼泪。
再过上一些时日。
伏羲宗多了一个隋离。
隋离行事也是独来独往,少与人言语。
叶芷君能看穿他的胸膛之中,一片空空,竟是连心也没有。仿佛将冷漠都刻入了骨子里。
和她一样,都是无趣的人。
于是数年下来,二人几乎都没有来往。
直到有一日,隋离历练回来了。
他说
,他要结道侣了。
叶芷君是有些惊讶的。
这样的人都能有道侣
哦。也是。单看他的身份地位,再有那皮囊和修为,应当多的是女修愿意做他的道侣。
叶芷君很快便见到了那个所谓“道侣”,却是和想象中大不相同。
她不是人
她是一只毛绒绒
叶芷君过去的村子里,也有过一窝猫。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人吃粮食尚且不够,何况是猫
她先前被锁在院子里,还总能听见院墙外低低的猫叫声。再久一些,慢慢能听见的声音就少了。
那时候的叶芷君是很难过的。
年幼便知晓什么叫做狐死兔悲了。
再见到这么大一团的毛绒绒。
叶芷君忽然很想听她喵喵叫。
还想摸她。
摸摸她的耳朵,她的尾巴,她的肚皮
那都是曾经被困囿在小小院墙之中的她的未能做到的事。
终于,叶芷君摸到了猫猫的爪子。
但她也很不幸的,被一同卷入了花缘镜中。
再经历一段孤独的岁月,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痛苦的事。
她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之中,被收养入了无极门。无极门显然是当时极为富有的道观了,因而不曾短她吃喝。
叶芷君对此感到很满意。
叶芷君在无极门中没有半个朋友。
她与他们也不称师兄弟。
只因她曾有师兄贺笙在伏羲宗。
她还有师长大长老,也在伏羲宗。
她心下很清楚,她只是无极门的一个过客。
没过多久,无极门多了一个人。
那人扎着湖绿色的方巾,穿着月白的衣衫。旁人都道他是长得一副少年君子的模样。
当然,叶芷君是瞧不见的。
她只能听见这人的声音,客客气气之中,透出几分凉薄。
这人是半路入的门,却不知何故无极门的门主极喜欢他。
此后不久,众人便称他为元君。
他在门中一留便是好多年,在一日门主出海寻仙山失踪后,元君便成为了无极门新的掌权之人。
不过这些都与叶芷君无关。
元楮听闻了她双眼的奇异后,也曾叫人将她请到跟前。
“无趣。”他说罢,便不再关注她了。
叶芷君并不意外,因为她也觉得自己是个无趣的人。
做个无趣的人又有何妨呢
无趣自有无趣的快乐。
元楮是个极有野心的人。
并不似他外表这样,真像个君子。
他率门众前往都城,据说是要做什么国师。
没等上多久,元楮做没做国师倒无妨了。
她又见到了猫了。
那只被隋离唤做“阿
晶”的猫。
阿晶来找她了。
阿晶将她接走。
就如当年大长老和贺笙,将她从那个小村落接走一般。
叶芷君也如愿摸到了猫猫的尾巴,猫猫的脑袋。
大抵因为她是隋离的大师姐的缘故,猫猫也并不惧她冷若冰霜,与她十分亲近。
撒起娇来,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想来也是。
连隋离这样的人都招架不住,那么她招架不住又有什么不行吗
因着阿晶的缘故,她才去弄明白了元楮究竟想做什么。
元楮对雪国有所图谋。
而阿晶如今偏偏又是雪国的帝姬。
叶芷君自然飞快地站好了队。
元楮隐隐有所察觉,便也前来试探她。
“姹女这样得帝姬的喜爱,你们从前见过”
“那公子辛离似乎也与你相识”
“从前是我小瞧了姹女,不该,不该啊。”
叶芷君不动如山,只道“元君这些招数用在我的身上着实浪费。我生得一双盲眼,无法与元君四目相对,又怎会受元君的蛊惑之术”
元楮有一个本领。
三言两语间,便能窥得别人的心思,更能轻易劝服别人更改念头。
似是他自己造出来的歪门邪道。
若是在修真界中,只怕是个十足的邪修料子。
“哈哈哈旁人只道我生来不同,若是战乱时,指不准能成个圣人。在你口中,怎么就成了是用蛊惑之术的人了”
叶芷君没说话。
“好罢。叫你看穿了。我若在人身上画下一段符文,还能将他变作傀儡,听我话,为我用。你怕不怕”
叶芷君“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道心坚定,实在难有什么东西能操控她的神智。
若真疏忽中了招,那将来雷劫之时,也只会是和贺笙一样的下场。与死在今日也没什么不同。
元楮没想到她当真不怕,反倒一时顿住了。
“不写”
“写。”
可是写在何处呢
元楮盯着她,这才发觉到姹女肤白,更胜霜雪。
眉眼冷冽,却比冬日的梅更显得妍丽。
就在这时,叶芷君缓缓解开了衣衫,露出半个后背。
“写罢。”
本该是试探。
怎会演变成这样呢
元楮的思绪顿了下,但目光却自然地滞留在了叶芷君的背上。
她有些瘦。
肩胛骨便显得突出来些。
好似那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支棱着的坚硬的骨头。
坚硬得如她这个人一般。
元楮在她背上画下了符文。
一日过去了。
两日过去了。
三四五日都过去了。
“元君的
法子对我无用。”她轻描淡写。
这是元楮第一回遭遇这般挫败。
不过很快,他便从公子辛离那里遭遇了第二回。
元楮惨败。
无极门上下皆被收监,连叶芷君都被牵连了。
元楮倚着牢中坚硬潮湿的墙壁,嘴贱,问她在这牢中身子受得住受不住。
“我应当比你硬朗。”叶芷君回头看他。
元楮这人实在缺德。
秉着我不高兴,大家也别快活的念头,又问叶芷君。
帝姬与那公子辛离怎么不来救她呢。
结果没说几句,公子辛离就来了。
叶芷君这般冷漠的人,都差点笑出了声。
她转头,隐隐约约地朝元楮的方向“看”了一眼。
奈何她看不见他此时的神色。
否则应当是极精彩的吧
不过元楮很快便恢复如常了。
他似乎天生便是个称职的坏人,不因一时的低谷与困境而悲痛,死到临头,嘴上也要先占两句便宜。
叶芷君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元楮欲谋害太初皇帝。
隋离便穿了他的琵琶骨。
血流下来,落在凹凸不平的牢狱地面上,积成了一小洼。
但即便如此。
他一边抽着气,一边也要倚倒在叶芷君的身上。眉间不见半点怨恨,抑或绝望之意。
“姹女,且扶一扶我。”他道。
一路上。
元楮又不死心,问起她怎么和帝姬以及公子辛离相识的。
叶芷君只是淡淡道“他会画的符,我也会画上七八张。虽威力不及他,但要引雷将你劈死在这里,倒也容易得很。”
元楮一下沉默住了。
“我倒不是怕死,只是我死了,你们的帝姬便回不来了。”他道。
后头隋离几乎抽干了他的血来画阵法。
元楮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到随马车去救阿晶的时候,元楮因失血过多,皮肤白得都近乎透明了。
临走时,他仰躺下去,懒声道“姹女,我若死在外头,你可莫要为我伤心啊。”
他先前还是君子模样。
如今怎么这般不正经了
叶芷君没有搭理他。
等马车车轮都滚动起来了。
元楮蓦地又道“你还是为我掉两滴泪吧。当然最好是我回来了,你再掉。”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还想不到,你掉泪的时候该是什么模样呢”
掉泪的时候吗
叶芷君这一生很少哭过。
她幼年被拴在柴堆里没有哭过,被亲爹卖掉没有哭过,怀里揣着那七十两银子从此过上优越生活的时候也没有哭过。
只是贺笙死的时候,她掉了一滴眼泪。
“我以为你方才要感动得哭了。”
玉石堆砌的宫殿之中,元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乌晶晶送来“小猫”之后便走了。
阿晶的幼崽实在太小了,它小心翼翼地倚着叶芷君的手背,与她大眼瞪小眼。
叶芷君没说话。
元楮叹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见到你落泪是个什么模样呢”
他顿了下,又问“什么样的人才能得你喜欢呢都得变成猫才行吗”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