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美人欺君 > 正文 2.4.第24章他想杀她
    托烟叶的福, 烟年睡得不错,第二天起身时神清气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昨晚装做噩梦装得太过, 眼珠子有点儿抽筋, 总想翻白眼。

    小八见了主人,极为兴奋, 对她大叫“叶大人叶大人”

    “叶大人早就走了。”烟年道“别嚎了,你差点把老娘我害死知道吗简直隔墙扔孩子真丢人。”

    小八鸟嘴一扁“狗东西”

    烟年警告“再敢信口雌黄,老娘把你毛拔了炖汤喝”

    小八认怂。

    烟年弹它脑门一记, 哼着歌儿前去用早膳。

    今日来伺候的是鹤影和香榧,烟年小口咬着蒸饼,笑对香榧道“过几天大人要带我出去避暑, 这几日就可整理行装了。”

    她得意地挑了眉毛“大人说要早几日去别业,且只带我一人,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连太后娘娘和官家都没造访过那处别院呢”

    香榧不多嘴,只乖巧点头, 鹤影却眼光一闪道“敢问娘子,那别业在何处”

    烟年勾唇笑道“沿着金水河往西走便到了, 离汴京城不远。”

    回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新指令, 鹤影暗自将烟年的话记在心中, 袖下的拳头缓缓握紧。

    烟年以余光打量她,气定神闲喝下一口先春茶。

    哟,这就上钩了。

    自那夜后, 叶叙川一连几日都未碰过她。

    烟年刻意撩拨,抬起凤仙花汁染就的指甲,轻划过他耳际, 叶叙川也只是淡笑,凝视她的双眼,问道“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么”

    烟年眨眨眼“没有呀,我能有什么事可瞒”

    叶叙川“唔”了一声,阖上了眼“好。”

    烟年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问鹤影是她主动收来的丫鬟,且形迹可疑,举止怪异,行走间明显可见练过武艺的痕迹,他连带着把她也疑上了。

    此刻将计就计,不杀鹤影,多半是为了找出幕后指使之人。

    烟年藏得滴水不漏,十分自信于他绝不会查到自己身上,于是乐得让鹤影摆弄些粗糙的小动作。

    军师从不上战场,烟年习惯了使唤别人为她做事。

    汴京的夏季炎热多雨,闷起来要把人都蒸化了似的,房中冰鉴塞得满满当当,一窗之隔外,海棠树叶因闷热而耷拉下来,夏蝉盘踞其上,鸣声不绝于耳。

    日子平静地流逝,转瞬来到了既定的出发日期。

    这日,烟年换一身清凉的藕荷色衣衫,长发挽成松松的望仙髻,言笑晏晏,极为兴奋。

    叶叙川难得从公务中抽身,嘲笑她打扮得像个花枝招展的瓶子。

    烟年佯怒“大人说什么呢可是嫌我花哨”

    “并无此意,”他从枝上摘下一朵石榴花,别在她鬓边,端详了片刻道“这样要明艳得多。”

    烟年茫然抬手,摸了摸还带着露水的石榴花。

    “这是大人第一次为我簪花理发呢。”

    “是么”叶叙川深深看她一眼“春有桃李秋有菊,冬有傲雪寒梅,往后还有数十年时光,大可替你将四时花簪个遍。”

    说这话时,他神情疏淡,眸光却温柔。

    其实他生了一对很多情的眼睛,当他不露嘲讽之色,专注地看人时,好像满腔柔情化作一陂春水,能淌入你心里似的。

    烟年望着他双眼,讷讷道“好。”

    上了马车后,她仍心神不宁,鬓边石榴花秾艳耀眼,随着马车起伏不住摇晃。

    不知是否错觉,叶叙川近日待她越发不同了,倒也不算多宠溺,只是好像更上心了点,乞巧陪她逛夜市,夜里替她点烟叶,现在还极为自然地替她簪花

    寻常郎君做这些,她定不以为然,一旦此人换作不可一世的叶叙川,她便觉出了异样。

    难道他真的有几分喜欢她了

    哦她微微得意,抬手拈了鬓边石榴花。

    这花儿艳丽得像一团燃烧的火,正如她熊熊燃烧的自信心。

    看来自己也颇有魅力嘛。

    连叶叙川这种高傲之人,也要拜倒在她裙下,

    马车行至山道处,忽然剧烈颠簸一记,下一刻,烟年听见骏马高亢的嘶声,一股大力把她甩到车壁上。

    虽有毯子垫着,烟年仍疼得头昏眼花。

    “怎么回事”她佯做惊恐。

    叶叙川极为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

    他毫无温度地笑了笑。

    “大概是遭人算计了吧。”

    与他的平静不同,马车之外,鹤影惊马为号,一众被蒺藜雇来的山匪自山壁上跃下,掌中刀光凛冽。

    他们高声大笑道“爷几个这回的赏金就靠你们了”

    “保护大人”张化先大喝“统统拿下”

    这回带出的侍卫皆为禁军精锐,区区几个蟊贼,还不够他们练手的,当下拔出了刀,有条不紊应战。

    只是山道狭窄,无法处处顾及,几个零散山匪找到了破绽,一把拉开了马车门,刀尖直取叶叙川心口。

    叶叙川睁开眼。

    烟年压根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见眼前闪过雪亮的刀光,随后侧脸传来温热黏腻的触感。

    她昏昏地摸了一把,指尖鲜血淋漓,如鬓边的榴花。

    这一刀利落得恐怖。

    那山匪喉间发出嗬嗬之声,当场毙命。

    “狗娘养的王八羔子还我弟弟命来”

    眼见兄弟丧生,几名山匪几乎气红了眼,嘶吼着扑来与叶叙川拼命,叶叙川冷笑一声,拔下山匪尸身上的匕首“蠢货。”

    这仇恨拉得不可谓不稳。

    翠梨趁乱遛去了后厢。

    蒺藜一袭黑巾裹面,混在山匪堆里,对烟年猛力眨眼,烟年依照计划,精心计算着角度,打算配合着蒺藜演一出戏,恰到好处地冲过去挡上一刀。

    然后,她的工作便结束了。

    其实她布此一局,压根不是为了真杀叶叙川,而是为了在乱局中奋不顾身地保护他一遭,让他瞧见自己的真心。

    但是她忘记的是,在极端混乱的场面中,人算往往不如天算。

    命运就像一屋子疯批,你永远不知道哪个疯批会给你一巴掌。

    她方准备冲出去替叶叙川挡刀,忽然斜里刺来一道人影,淡黄衫子茜色裙,正是蛰伏半天的鹤影。

    烟年大惊。

    等等不对啊给鹤影的命令里可不是这么写的,明明是让她惊完马趁乱跑啊

    来不及思考,烟年惊呼一声“大人小心”

    叶叙川眼角余光瞥见鹤影,毫不犹豫,抓过烟年衣襟,把她当一面肉盾挡在身前。

    这一拽利落迅捷,如非早有准备,断无法有这等不假思索的反应。

    烟年猝不及防,蓦地瞪大了眼。

    直到刀尖刺向胸口,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叶叙川抓她挡刀。

    他想杀她。

    这一瞬间,烟年如遭雷击,什么风花雪月的旖旎心思都没了。

    原来他根本没有心动过,什么簪花,什么点烟叶,什么乞巧夜市,都是逢场作戏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就是个随时可供牺牲的死物。

    她张了张嘴,想骂人,但出不了声。

    他妈的。

    一腔迷茫化作愤怒。

    翻脸无情的王八蛋,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

    辛亏蒺藜靠谱,千钧一发之际挑飞了鹤影的剑,还不忘嚎一声“冤有头债有主,莫要伤及无辜”

    鹤影一击未中,还被挑飞了剑,理应不再恋战,可这丫头惊人的执着,居然不要命地又冲了过去,大有不完成任务不罢休的势头。

    正此时,另一匪徒的刀直扑叶叙川面门而来,叶叙川抓住烟年衣襟,毫不怜惜地把她拉至身前,分明想让她将这一剑也挡下。

    烟年甚至来不及恐惧,只是茫然地睁大了眼,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大人”

    他这时本不该分心,可目光还是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这是何等漠然无情的目光,没有温情,只有冰冷的算计。

    好像回到了他们初遇的时候,猫眼对着丹凤眼,一方茫然,一方漠然,叶叙川随时做好了牺牲掉她的准备,不这么做,只是因为他还未遇到需要放弃她的威胁。

    她居然以为他有点喜欢她真是笑话。

    几个月的相处就像喂了狗,一切和开始时都毫无分别,他就是块没有心的冰,没人有能耐征服他。

    罢了,愿赌服输,

    她万念俱灰地闭上眼,面色如死。

    握住她衣襟的手微微一顿,如同稍纵即逝的犹豫。

    战场不容犹豫。

    烟年听见刀刺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是叶叙川突兀的闷哼。

    她没有死。

    烟年仓皇地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叶叙川肩膀上多了一道刺眼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从没看到他露出过这样的眼神愤怒,懊恼,不可置信种种复杂情绪染上眼底,好像高高在上的神祇被赐予七情六欲,拉入凡间一般。

    一剑避过,又是一剑刺来,烟年一个激灵,恶向胆边生,尖叫着一头撞向叶叙川。

    她脾气不好,不喜隐忍,如无特殊情况,一般当场就把仇给报了。

    狗东西想让她死呸,想得美她死也要把他拉上垫背

    两人离得太近,叶叙川没算到她居然敢反咬一口,一时无从闪避,偏偏烟年还装得半点不像是故意的模样,侍卫们竟都被她骗了去,两人一起踩空,滚落山崖。

    天昏地转,七荤八素,烟年能感受到叶叙川身上爆发的暴戾之气。

    也很难不暴戾堂堂叶枢相被一个女子撞下了山,传出去怕不是要笑掉全汴京的大牙

    她不管不顾抱住他的腰,糊他一身鼻涕眼泪,并死死抓着他未受伤的那只手,不让他攀住山坡上的树枝。

    两人一路滚落谷底。

    叶叙川先着地。

    他因痛楚而呼吸急促,鸦青衣袍上沾满鲜血与泥土,发间夹杂着碎叶,面容扭曲。

    他一向高高在上,怕是多年未曾如此狼狈过了。

    烟年垂眼,目光扫过他肩头的伤口“哎哟,大人没受伤吧。”

    良久,叶叙川从牙缝里挤出几字。

    “趁我还未改主意,滚。”

    滚什么滚,烟年恶狠狠地想,你方才滚得还不够么不如老娘带上你多滚两圈,我们奈何桥见,谁不来谁是孙子

    她拍拍身上的碎草叶,从叶叙川身上爬起,居高临下剜他一眼,眼里的怨毒藏也藏不住。

    妈的,奇耻大辱。

    她抹了把脸,摘下鬓边石榴花,用力掷在地上,冷笑道“滚就滚”

    “不遭此一劫,不知真心假意,烟年该感谢大人教我看清了自己,什么四时簪花,岁岁相逢,这些可笑的痴心妄想再不会有了,大人尽可安心”

    叶叙川神色阴沉,隐含戾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究什么都没辩解。

    他淡漠地扭过头去,检查自己受伤的膝盖、肩膀,口中平静道“好。”

    烟年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满面通红。

    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她骨子里的任性妄为占据了全部心神,居然真的把长发一甩,扬着下巴离去了。

    山坡下乃是一片密林,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满地长着苔藓和蘑菇,人迹罕至。

    虽然他不慎落崖,可按照禁军精锐的办事效率,只需一时辰,便可寻到他们一人。

    听烟年愤懑脚步声逐渐远去,叶叙川才试着挪动双腿。

    他不喜欢显露脆弱,尤其是在宠物面前。

    许是滚下山坡时伤了腿,此举颇为费力,他折断一根趁手的树枝,充作拐杖,才慢慢地站起了身。

    肩膀上的伤足有寸深,所幸未伤及筋脉,动还是能动的,只是右手空乏无力,将将能握住刀柄。

    但他的刀呢

    哦,他回忆起来了,叶叙川揉了揉眉心,落下山坡时,那匕首无意间遗失了。

    这意味着如今他成了个手无寸铁的废人。

    只因拿女人挡刀时,自己略犹豫了一瞬。

    直至此刻,他依旧颇为迷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犹豫这么一刻他的金丝雀勾结刺客,暗算主人,罪行罄竹难书,合该以死谢罪。

    顺利地引蛇出洞后,烟年于他再无半分可用的价值,他本该利落地除掉她,可千钧一发之际,他偏偏犹豫了。

    她那时哀戚地看着他,水盈盈的眼里倒映出他漠然的神情,那张脸即使泼了鲜血,依旧明艳得不可方物。

    他依稀记得上回送走鱼鱼的那夜,她抱着琵琶黯然神伤,也曾无意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那目光倒也不是一昧难过,更多是一种孤独茫然,茫然于为何方才还温情脉脉的爱人,忽然要送她去死。

    她哆嗦着嘴唇,叫他“大人”

    他一时怔忡。

    这一怔的代价是肩上寸深的伤口,还有险些摔断的腿。

    他低头,盯着自己无力的右手。

    这只手掌不知沾过多少鲜血,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杀几个蟊贼只如切菜般简单,所以,连最谨慎的属下都没料到今日的变故。

    连他自己也没料到。

    他的犹豫也并无意义,那女人不领这份情。

    相反,她被他气走了,走起来健步如飞,健康得能踢飞一只小牛。

    她不会知道,若没有他不假思索的保护,她脆弱的骨头在跌下来的瞬间,就会碎裂成块。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

    真是可笑至极。

    叶叙川烦躁地心想,大概是他疯了罢。

    他行至一块平坦的空地,盘膝坐下,闭目养神片刻。

    风声过耳。

    他忽地睁开了眼,淡淡道“想杀我便拿着刀过来。”

    藏匿于树后的人影微微一动,又谨慎地探出一头,不是鹤影又是何人

    先前叶叙川被烟年撞下山坡,鹤影因收力不及时,也不慎坠落深谷,摔了个七荤八素。

    可她确实又是个敬业的刺客,虽然摔得头晕耳鸣,却还是记挂着她的任务设局弄死叶叙川。

    但叶叙川先前出手实在狠辣,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一时踟蹰,不敢上前,只躲在暗处,谨慎观察之。

    “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叶叙川居然还能笑出声来“眼下我浑身伤痕,不良于行,再也没有更好的时机了。”

    鹤影皱眉“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叶叙川讽刺道“你该学学那女人的伪装功夫,下回才不至于令人一眼看出异样。”

    “谁的伪装功夫”鹤影一愣。

    随即明白了,这多半是叶叙川的缓兵之计,刻意东拉西扯拖延时间,不过这也说明此人黔驴技穷,再无反抗能力了。

    她稳下心神,握紧长剑,向叶叙川刺去。

    叶叙川闭上眼,指间扣住一枚石子。

    剑风已至。

    砰

    一道沉闷的响声忽地撕裂他耳膜,惊起林间飞鸟无数。

    他睁开眼。

    鹤影手中长剑铮然落地,整个人仿佛被一面巨型蝇虫拍抽了一记似的,两眼一翻,身子晃了晃,从侧边栽下去。

    熟悉的嗓音传来。

    “这会儿倒是任人宰割了,先前拿我挡刀时,大人可毫不心慈手软呢。”

    鹤影栽倒,露出站在她身后的烟年。

    叶叙川难得讶异。

    女人显然是将长发与衣衫细心打理过一番,周身已不见尘土碎叶,因顺手洗掉了妆容,她素着一张脸,不如平日艳丽,唯独一双猫眼清亮得摄人心魄。

    她手中攥着她的宝贝螺钿琵琶据说是她师傅亲传,平日里被她当宝贝供着,每日都要上油、擦拭,调音和弦。

    这爱若珍宝的琵琶,此时却破了一个大洞,丝弦歪歪斜斜地断了半数,琵琶身镶嵌的螺钿四处飞散。

    方才的闷响,竟然是她用琵琶砸晕鹤影的的动静。

    “你”叶叙川怔住。

    烟年板着脸道“别动。”

    她放下琵琶,撕下衣裳干净的里衬,试图给他包扎伤口。

    叶叙川扣住石子的手指微微松开,直勾勾看着她道“我以为你已走了。”

    “是,我是走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大人这般对我,还盼着我死皮不要脸地赖着吗”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回来”

    好问题,烟年本还真没想回来,

    “我可不如大人无情。”

    烟年阴阳怪气道“不管怎样,大人救过我一命,我不会将大人独自丢在荒山野岭上。”

    叶叙川沉默。

    半晌才道。

    “为何不动手。”

    烟年慢慢停下了动作。

    “动手做什么杀大人吗”

    “几月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还化解不了大人心中的猜疑么”

    “为何要勾结刺客”叶叙川问道。

    烟年一口咬死“我没有。”

    她神色惊人的平静,俨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把长发拢至脑后,低声道“大人不放心的话,我也不必再碍大人的眼,我明日便回红袖楼去好了,就当这几个月做了场荒诞美梦。”

    说罢,她起身离开。

    “回来。”

    熟悉的,命令式的口吻。

    烟年不打算搭理他,这任务谁爱做谁做去,妈的,她今天就要金盆洗手。

    “回来。”

    又是一声。

    这一声比先前的命令软化了许多。

    烟年不语,俯身捡她残破的琵琶。

    忽地一股大力袭来,捉住了她手腕,烟年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入叶叙川怀中。

    “你想做什么”

    她又气又恼,奋力挣扎,抓起琵琶,准备给他脑袋开个瓢儿。

    叶叙川反剪了她手腕,扣在掌心,将她桎梏在怀中,肩上的伤口鲜血长流,可他丝毫不觉疼痛似的,居然还在笑。

    烟年一愣。

    “你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脏话出口前一瞬,烟年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用指腹擦下唇上渗出的鲜血,抹在烟年唇边,含笑道“你在做什么大梦,以为算计了我之后,还能全身而退么”

    烟年悚然一惊,隐隐感觉此次怕是不能善了。

    “不让我走”她短促地笑了,眼中满溢冰冷的讽刺之色“是我这块血肉所铸的盾格外好用吗”

    叶叙川淡淡道“先前确实想杀你,不过眼下你也不必紧张,既然留下了你的命,就没有再平白取走的道理。”

    “你什么意思”

    “给了你机会让你逃走,可你却折了回来,想必是还有所顾虑罢。”叶叙川一眼就能洞穿人心一般“既然如此,何不继续留在我身边,取走你想要的东西”

    他大概不信什么情深难抑的鬼话,只信自己对他有所图谋,他也乐得以此稳住她。

    在他的认知之中,利益远远比感情更加稳固长久。

    烟年如芒在背。

    她意识到了叶叙川疑心有多深重,也意识到她的任务其实不可能成功。

    所以,她反而冷静了下来,认真考虑起怎样把他除去,才可永绝后患。

    叶叙川如今虚弱,不堪一击,把他弄死之后,只需把这锅甩给鹤影,她便可高枕无忧

    不对。

    烟年猛然想起,国朝委派使节前往北周议和,好像话事人就是他啊

    呸,还真叫这狗东西猜对了,她的确对他有所图谋。

    这人不能现在死。

    看在边关太平的面子上,她忍了。

    烟年态度软下三分,眼中冷意烟消云散。

    “我可听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只知大人一会儿想杀我,一会儿又想要我,我再眼巴巴贴上来我寿星公上吊活腻了吗”

    烟年又作势捡琵琶,又一次被叶叙川拽回怀中。

    “放开我”

    她越是挣扎,叶叙川的怀抱就越是紧。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小模样,他暗自好笑。

    一会儿想杀他,一会儿不想杀他,想必自己对她而言,还有可用之处。

    既有可用之处,便意味着不会轻易离开。

    他轻声对她道“不必捡了,今后好生伴在我身边,我会为你寻来天下最好的琵琶。”

    她的琵琶不重要,叶叙川的伤处不重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烟年不介意他断条胳膊。

    她介意的是鹤影。

    虽说利用了这倒霉孩子,但烟年并不想要她的命,都是同行,相煎何太急呢

    于是,她借口方便看守,将鹤影绑在了不远处的树边,且绑得松松垮垮,确保鹤影能在醒来时就挣开束缚,立即开溜。

    也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最后,烟年臭着脸,替叶叙川包扎了伤口。

    叶叙川武将世家出身,虽多年不当真与人动手,却保留了练筋骨的习惯,身架子修长如豹,肩上覆盖着一层薄且不夸张的肌肉,脱衣紧实有力,穿衣儒雅风流,是那种女人们会喜欢的身材。

    烟年受过专业训练,面对活色生香的画面,依旧心如止水,只敷衍问道“还疼么”

    叶叙川眨了眨他那双深有城府的眼睛,沉吟道“倒是不痛,可却有蚁噬之感,麻痒得很。”

    编,接着编。

    烟年随口道“哎哟,莫非那兵刃上淬了毒”

    叶叙川循循善诱“唔,既然如此,少不了要把毒拔了。”

    两人近在咫尺,他的唇角正擦过烟年耳垂,气息灼热,扑在耳后那块敏感的皮肤上,气氛暧昧旖旎。

    这人一贯冷漠,可要是想勾人的时候,真是深情娓娓,高傲自负中带着半真半假的撩拨,眼里话里都能生出钩子一样,轻易将对方惑得找不着北。

    又来勾引她呵,一样的手段用多了,谁还会上他的鬼当。

    烟年把脸侧开一些道“我又不是郎中,不懂怎么拔毒。”

    说这话时,她樱色的唇瓣开开合合,如一片羽毛拂动人心,叶叙川含笑道“像你平日那般便是。”

    平日那般,平日哪般

    等等

    烟年豁然开朗,恼道“你可消停些吧”

    折腾一番后,她累得昏昏沉沉,靠在叶叙川肩头睡了。

    侍卫们寻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图景。

    他们叶大人坐在树下闭目养神,怀里抱着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那女人睡得香甜舒适,只露出一段柔白的脖颈,正是本该毙命的烟年。

    张化先惊呆,不是说要弄死这女的吗怎么没动手呢

    叶叙川往烟年嘴里塞了一颗安睡的药丸,缓缓抬起眼,冷箭似的目光猝然射向一干禁军。

    只听一片哗啦声,几十个高大汉子齐刷刷跪下,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张化先心里苦得快滴出汁了。

    常年随侍的近臣,谁人不知叶大人行伍出身,武艺老辣精准寻常贼匪连他衣角都碰不到,更别说砍伤他了,今日大人自己发挥失常,这可不关他们这群下属的事啊

    至于为何失手,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利索跪下,张化先作揖道“属下来迟,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

    “一群废物。”

    叶叙川冷冷道“自去大营领罚,每人三十板。”

    一夜酣睡无梦。

    烟年再次醒来时,她已躺在了一张豪华的大床上,一睁开眼,正对上叶叙川那张人模狗样的脸。

    天呐

    她的尖叫声还未发出,就被堵了回去。

    唇齿间流动苦涩的药味,他在她窒息的前一秒放开她,掬起烟年保养得宜的长发,好整以暇道“睡醒了么”

    烟年震惊。

    叶叙川懒洋洋笑道“我平生第一回替女人通发,还未上第一道海棠发膏,躺好。”

    烟年这才注意到,自己一头长发正散在他手中,涂抹了她平时常用的发膏,男人不知从何而来的闲心,持一把乌木发梳,细心梳理如瀑青丝。

    烟年觉得一定是自己醒来的方式不对劲。

    叶叙川给她梳头这件事实在过于离谱了。

    离谱到她心中警铃大作定是自己身份暴露了,这人是不是下一秒他就要取出一沓纸来,笑眯眯地告诉她,他为她选择的死法是贴加官

    不不可能烟年浑身一颤,自己行事向来滴水不漏,他不可能查到她头上来。

    察觉到她的颤抖,叶叙川梳头的动作微顿。

    “怎么了”

    “没没什么。”烟年强压恐惧。

    一时心念如电闪,忽听叶叙川在身后问道“怨我捉你挡刀吗“

    烟年没想到他作此一问,思路登时中断,不知如何回答。

    叶叙川淡淡道“做人要公平些,不能只算计旁人,却不许旁人算计你,况且我不仅没能除去你,自己还白挨了一刀,算下来你也不算吃亏。”

    原来不是要弄死她,烟年略安了心,忽然想起白日发生的事,便试探问道“为何要杀我”

    “我从三岁起,就随父亲下军狱审讯细作,”他垂眼,有一下没一下梳着她长发“初见你时,便觉得你装模作样时的神态,与那些细作极为相似。”

    “这算什么莫须有的罪名”烟年一凛“大人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叶叙川笑了笑“早便与你说过,我并非良善之人,我若不草菅人命,疑心深重,根本活不到今日。”

    “正好今日把你带回了府中,”他站起身,用帕子擦干了手“穿上衣裳,随我来吧。”

    烟年今日受的震撼接一连三,且各个劲爆,能维持表情不变,全归功于她过硬的心理素质。

    方才还疑惑着,怎么屋子装潢与外宅不同,出了屋子才知道,原来叶叙川直接把她拉回了他的府邸上。

    烟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有登堂入室的一日,连忙打起精神四处窥探,寻找叶叙川的书房。

    叶叙川祖上乃藩镇节度使,投诚了本朝开国皇帝后,混上了个侯爵待遇,但因嫡枝久住边关,汴京府邸一直闲置着,眼下不论是装饰,还是器物的风格,都显得有些老旧。

    但恰因为老旧,显出了举重若轻的贵族气韵。

    一路走来,低调的富贵迷人心窍,庭中假山玲珑,极品的太湖石随处可见,随便一株珊瑚树便价值连城,更别提各色亭台楼阁,珍奇花木,就连池子里的大胖锦鲤也颇有来头,烟年隐约记得在某本闲书里看到过,此鱼名为占魁,花色百里挑一,关键是身价约等于两个香榧。

    红袖楼也算是出了名的销金窟,跟叶叙川的私宅一比,简直就是乡下的小茅房,土得厉害。

    烟年由衷恭维“久闻侯府阔绰,没想到这般雅蕴,今日算是涨了见识了。”

    叶叙川漫不经心地抬了下巴“你今后搬来住。”

    “啊”烟年呆住。

    “甜水巷偏僻,往来不易,邻居还吵闹,根本住不得人。”他总在无意间流露出傲慢的刻薄“没想到你能待得那么自在。”

    烟年心口一热,激动到甚至忽略了叶叙川的嘲讽。

    入府居住,也就意味着能经常出入叶叙川的书房,到时候在里面随手翻点文书、舆图、兵册、账户出来,都能顶细作营一年的业绩了。

    “谢大人”她喜气洋洋应下,生怕叶叙川反悔。

    叶叙川不露痕迹地弯了弯嘴角。

    穿过重重院落回廊,叶叙川带她来到一间偏僻院落,三两老仆在门前洒扫,见叶叙川亲至,躬身行礼“见过大人。”

    其中一老妪衣着体面,显然有些地位,一眼看见了叶叙川身后的烟年,露出了极为嫌恶的神色。

    烟年风尘出身,地位卑贱,大户人家的仆婢都避她如避瘟神。

    那老妪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被主人淡淡扫了眼后,便一个字都不敢多言了。

    叶叙川说一不一的威信可见一斑。

    他挥退众仆,亲自推开院门。

    门洞后是一处冷清小院,墙角寥落地生着几株梅,庭前种一株槐树,老枝遒劲,足有两人合抱粗,羽状的叶子撒将开来,遮天蔽日。

    他走在前头,打开屋门。

    “进来罢。”

    烟年点头,却在跨过门槛时顿住。

    她看见了牌位,满屋子的牌位。

    层层叠叠,足有百具之多,规整又沉重地摆在桌台上,让整间祠堂像一尊无言的墓碑。

    每具牌位前都端端正正置一盏长明灯烛,穿堂风吹过,烛影轻轻摇晃,把叶叙川的影子拉长,又压短。

    他站在小山般的牌位前,神色淡然,对烟年道“怎么不进来”

    烟年又退一步,正色道“大人,妾乃仆婢之身,低贱不堪,按规矩,不得进入宗祠。”

    叶叙川嗤笑出声“平时胆大妄为,眼下怎么怂了。”

    说罢,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拽入祠堂中。

    烟年头皮发麻。

    一整面的牌位,如同百余对幽暗的眼睛,悬停在空中,直直看穿她心里的算计。

    此处全是叶姓人,是帝皇猜疑的受害者,也是挥刀斩向别国疆土的刽子手,她一个北周人,忽然误闯此处,心中除了惊惧之外,更多是隐隐的悲凉。

    年纪最轻的那道牌位不过三岁,正是指挥使女儿被杀死的年纪。

    “此处乃叶氏宗祠,”叶叙川道“祖坟在真定府,离汴京太远,不便时时供奉,我便把牌位请来此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叔伯,婶娘,侄儿或许过上几年,我也会被供在这里。”

    他语调平静,拉家常般向她介绍每道牌位的主人,百余道冰冷阴森的牌位,在他口中就像日日相见的亲人。

    烟年沉默。

    她一早便知道,叶家满门俱在十余年前殒命,或战死疆场,或死于背叛者的屠刀之下,期间,北周细作营居功至伟,曾间接弄死过多名叶氏将领。

    战争结束时,叶氏嫡枝只剩下叶叙川与叶朝云两人,旁枝亦凋零四散,可见兴衰有时。

    她低下头“我还是先回避”

    “跪在这里,上一柱香。”

    叶叙川墨黑的眸子注视着她“既然要住进府里,免不了让府邸旧主们相看一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