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穿成科举文男主对照组 > 22.022 晋江首发
    韩榆一夜酣梦, 翌日在嘹亮的公鸡打鸣声中醒来。

    爹娘皆不在屋内,只韩兰芸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倚在炕上,泪眼汪汪打着哈欠。

    她手里同样捏着两枚铜板, 这让韩榆更确定是压岁钱。

    觉察到韩榆的目光, 韩兰芸扭过头来“榆哥儿, 新年好呀”

    韩榆揉揉眼睛, 回了句新年好,又问“爹娘还有姐姐呢”

    “今年爷奶不便出去拜年祭祖,就把差事交给大伯了,爹娘他们过去搭把手。”

    韩兰芸哈了口气,故意把冰凉的手指头贴上幼弟颈侧,冻得韩榆一个激灵, 哧溜滑进被窝里, 只能看到一抹乌黑发顶。

    “四姐”

    语气不乏恼意,逗得韩兰芸捂着肚皮躺倒,哈哈大笑。

    韩榆算是发现了, 大姐二姐姐都是极其温柔的性子, 便是有几分狡黠,也是锦上添花。

    唯独韩兰芸这个四姐,歪主意一大堆, 还是个皮猴儿,最爱欺负他。

    当然, 也数她脑子最机灵。

    韩榆忿忿想着,冒出个脑袋“那咱们也别睡了,趁早拜完年,回来我还要向二哥讨教问题呢。”

    韩兰芸捏了把韩榆的脸,力道轻飘飘的“榆哥儿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读书, 可还记得咱们几个姐姐”

    韩榆一本正经地回答“读书重要,姐姐也很重要。”

    只有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他才有能力护住爹娘姐姐。

    光靠男主是没用的,还得自己立起来。

    韩兰芸得了答案,心满意足,也不再胡搅蛮缠“外边儿雪化了大半,风大地滑,娘让我盯着你多穿两件。”

    这样一来,即便摔到了也不会太痛。

    韩榆试图反抗“走家窜户的,不会冷到哪里去。”

    韩兰芸不听,意有所指道“反正你不许偷偷把衣裳藏起来。”

    对上四姐揶揄的眼神,韩榆面上一热“还不是因为穿得太多,练字时举得胳膊酸。”

    只怪他上次不够谨慎,衣裳没藏好,轻易就叫人发现了。

    但他还是乖乖听话,穿了一层又一层,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院子里,苗翠云和萧水容在准备年礼。

    韩家早年是逃荒到桃花村的,经过几代人的繁衍,在韩发他爹那一代就成了桃花村第二大姓氏。

    当年韩发他爹替人走镖,途中发了一笔横财,回来后张罗着盖了现在的韩家小院不说,还一口气购置了近十亩田地。

    他老人家离世后,韩发不是个能吃苦的,便将大部分田地租赁出去,只留十亩自家耕种。

    每年的租金加上地里的产出,农闲时韩宏昊韩宏晔还会出去做工,笼统算下来,村里十之八九的人家比不上韩家。

    韩家吃喝不愁,韩发又极好面子,年礼上自然不能被其他人家比了去。

    光是给两位老叔公的年礼,就有两斤腊肉,二十个鸡蛋,并白菜、萝卜等蔬菜若干。

    韩榆穿好衣裳出来,就听齐大妮在正屋里远程指挥,把他娘和大伯娘使唤得团团转。

    作为晚辈,韩榆不好明目张胆地跟长辈对着干,只能跑前跑后地帮忙拿东西。

    苗翠云把腊肉塞进竹篮里,笑眯眯地说“哦呦,榆哥儿可真懂事。”

    萧水容见韩榆跑得满头汗,难免心疼“榆哥儿快歇歇,娘快弄好了,别累着。”

    韩榆应好,去西南屋和韩松一块儿背书。

    临吃饭前,韩榆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枚铜板“二哥,呐”

    韩松看向铜板,不明所以。

    韩榆解释说“押岁钱,我给二哥的。”

    韩松“韩榆。”

    韩榆眼眸眨动“嗯”

    韩松手指捏紧书页,沉声道“你还未满四岁,如何能给我押岁钱”

    韩榆张嘴就来“因为我喜欢二哥啊。”

    韩松瞧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时哽住。

    喜欢

    这话可以随便说的吗

    当真是天真烂漫,童言无忌。

    韩榆又变出一枚,在他眼前晃了晃“昨夜爹娘给了我两文钱押岁钱,如今我分给二哥一半,便是将爹娘的祝福也分给二哥啦。”

    韩榆美滋滋地收起铜板,又道“这样一来,二哥便可在县试榜上有名,一举夺魁”

    往后他们都要越来越好。

    男主仕途高升,事事顺遂,他才好坦然面对原主做的那些恶事。

    韩松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指尖抵着的铜板分外灼人。

    少年人眼睫微颤,从袖中取出辛辛苦苦攒下的铜板,递给韩榆“你的。”

    韩榆眸光一亮,接过数了数“一、二、五个铜板五文钱”

    韩榆连连摇头,只取了一枚“有来有往,我给二哥一枚,二哥还我一枚便好。”

    他爹辛苦劳碌一整天,也才赚了十文钱。

    韩榆可不是那等贪心之人。

    韩松勾了勾手指,没再强求,收回了四文钱。

    这时外面再度传来吃早饭的呼唤,他二人终止押岁钱有关的话题,一前一后出去了。

    用完早饭,韩宏昊带着一家人前去祭拜韩家先祖。

    祭祖结束,又带着年礼呼啦啦出了门,一道去拜年。

    先去两位韩老叔公家。

    韩宏昊作为长子,领着大大小小十六人齐齐跪下,口中说着吉祥话。

    韩老叔公一把年纪,满嘴的牙都快掉光了,说话也漏风“家和万事兴,你们热热闹闹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兄弟几个互相扶持,等我到了地下,也好去见你们爷。”

    不管心里怎么想,诸人面上是一致的敬重,叠声地应好。

    给两位老叔公拜完年,又去其他人家。

    韩榆几个每到一户人家,都要磕头拜年。

    等结束时,韩榆感觉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

    幸好有小白,及时治愈了他膝头的酸痛。

    整整一上午时间,都在走亲访友。

    回去时,韩榆用衣裳兜着各家亲戚给的花生瓜子,吃得满嘴喷香。

    眼见韩树韩松并肩走在他的右前方,韩榆慢吞吞上前“二哥。”

    韩松和韩树的对话中止,他偏头垂眸“何事”

    韩榆眼巴巴瞧着他“我膝盖疼。”

    韩松默了默“我又能如何”

    跪了一路,他膝盖也颇有些不适,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思及此,韩松又补充一句“若实在疼痛难忍,便去找关大夫。”

    再如何机灵,终究还是个垂髫小儿。

    却见韩榆摇了摇头,试探般的挨近,伸手攥住他的手指。

    韩松一怔。

    韩榆笑眼弯弯,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这样就好啦”

    “二哥牵着我走,我就不疼了。”

    对上韩榆灿若星子的眼眸,韩松一时语塞。

    良久,憋出一句“油嘴滑舌。”

    却不曾甩开韩榆的手。

    午后,韩榆稍歇片刻,又去韩松那处学习。

    他现在已“学会”上万个字,简单的阅读不成问题。

    左右闲来无事,韩松便为他讲授文章。

    他上辈子曾为帝师,教个孩子不成问题。

    韩榆听得晕乎乎,全程不知所以然,但还是很感兴趣,耐心听完所有。

    他在宣纸上做笔记,回去后抓耳挠腮地研读、揣摩。

    等他回神,外面天已大黑。

    屋里只他一人,油灯不知何时被谁点燃,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韩榆眸中染上暖意,陪小白说了会儿话,萧水容过来敲门。

    “榆哥儿,吃饭了。”

    韩榆笑着应了声,去堂屋用饭。

    用完饭,各自洗漱。

    韩榆学了半天,身体上因为小白的缘故感觉不到疲惫,精神上却觉得疲乏。

    刚躺下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新年头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正月初二,各家媳妇带着男人孩子回娘家。

    齐大妮吝啬,一文钱都不想给老大老二的媳妇带回娘家去。

    可谁也没听她的,仗着她卧病在床,妯娌二人各带了半斤野猪肉、五个鸡蛋回去。

    至于黄秀兰,除夕那天她被衙役踹了胸口,当天敷了药,事后觉得没什么,还跟大家伙儿一起守岁。

    也不知是不是累着了,昨儿早起疼得下不了床,翻身都难。

    原本说好的年初二回娘家,也只能暂且搁置。

    听大房二房边走边笑地出门,黄秀兰狠狠锤了下炕。

    真是倒霉透顶

    本来齐大妮被蛇咬的伤都快好了,眼看就能二次出手对付韩榆,临了又出了这么件糟心事。

    贵人交代的事迟迟不能完成,黄秀兰唯恐贵人心生不满,收回了这差事。

    那她可就亏大了

    黄秀兰恨恨盯着窗外屋檐下的冰凌,诅咒韩榆摔进田沟里,破个脑袋断条腿。

    这样也算交差了不是

    摔跤是不可能摔跤的。

    自从那日脚下不稳,一头扎进雪里,韩榆就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脚步。

    除非刻意,是绝对不会再摔倒的。

    因此,黄秀兰的诅咒注定要落空。

    又要见亲人,韩榆很有些忐忑。

    一路上听个姐姐说外祖家如何如何,舅舅舅妈都是好脾气的,表姐表哥也都是老实人,这才放心几分。

    六人走了半时辰,总算抵达梨花村。

    萧家就住在村口,人刚一进村,萧外公就大步出来,身后缀着一连串的人。

    五大粗的黑脸汉子弯腰抱起韩榆,将他置于小臂上“榆哥儿可还认得我”

    韩榆攥着他胸前的衣料,正不知所措,就听韩兰芸急吼吼地喊“大舅舅你怎么只抱榆哥儿,芸姐儿也要”

    原来是大舅舅。

    韩榆暗自点头,那另一个稍显文弱的就是娘的双胞胎哥哥了。

    “好好好都抱都抱”

    大舅舅萧超已许久未见妹妹外甥,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手抱一个,招呼大家赶紧进来。

    韩宏晔递上年礼,萧外公掀开蒙在最上面的头巾看了眼,登时一惊“这这这怎的还有肉蛋”

    这一声,叫萧家所有人都看过来。

    又是肉又是蛋,还有好些水灵灵的蔬菜,这可是往年从未有过的。

    韩宏晔就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了老丈人。

    末了又老老实实认错“是我没本事,让阿容和孩子们受了委屈。”

    萧外公脸色微沉,呼吸略沉了几分“所以榆哥儿今年去私塾”

    萧水容点头“先把榆哥儿的事定下,其他事以后再说。”

    萧外公看向韩宏晔,见他面无异色,长叹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若再有下次,你们甭忍着,你还有两个兄弟呢,几个侄子也都是半大小子,打起架来并不输给谁。”

    萧超表示赞同“对,阿容你婆母要是再作妖,看我不收拾她”

    小舅舅萧任附和“没错,有咱们呢。”

    韩榆双眼闪亮亮,他越来越喜欢外公和两位舅舅了。

    再说韩宏晔,他本就心中有愧,自是无有不应。

    “爹、大哥、二哥,你们放心,再有下次,我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跟他们彻底掰扯开来。”

    萧外公并未多言,只说榆哥儿受苦了,吩咐儿媳妇开饭。

    话题就此打住,韩榆和外公一家高高兴兴吃了饭,下午和表哥表姐们打成一片,玩得可高兴。

    申时,一家六口打道回府。

    萧外公立在门口,目送着女儿远去,转身就见两个儿媳妇笑着商量野猪肉怎么吃,苦闷不减反增。

    他们家日子过得不错,女儿女婿却带着孩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先前他点到为止,并不曾多说什么,也是担心女婿对他心生芥蒂,进而对女儿不满。

    只希望女婿吃一堑长一智,莫要再让媳妇孩子受委屈。

    旁的不说,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他定要带着儿孙冲到韩家,掀了韩家的屋顶,几口锅都给砸了。

    萧外公的心思,韩榆不得而知。

    他挺满意现在的生活。

    亲人在身边,也有了读书的机会。

    家里最讨厌的人都受着伤,没法找他们的茬,耳边清净不少。

    韩榆甚至在想,要不要过段时间再让齐大妮受个伤。

    最好嘴巴受伤,这样一来她就不能说话了。

    很好,更清净了。

    踩着夜色回家,韩榆默默掰手指头,数算日子。

    他记得原文中大房会在明年被分出去,自立门户。

    如果可以,韩榆也想趁这个机会带着爹娘姐姐和韩家彻底划分开来。

    又或者,将这个计划提前

    正想着,一片温热覆上面颊。

    韩榆仰头,萧水容摸了摸他的脸,似在试探温度“榆哥儿可冷”

    韩榆摇头说不冷,等萧水容收回手,思绪再度流转开了。

    一来一回,在风里走了一个时辰,大家都有些累了。

    到家后只啃了两个野菜饼子,草草垫了肚子,就洗洗睡下了。

    正月初,走亲访友的流程告一段落,韩榆总算得闲,带上笔墨去找韩松。

    今儿不识字,也不背书。

    韩榆惦记着入私塾的考核,想着二哥到底是过来人,有心想向他讨教一二。

    韩松知道后也不藏私,大方地分享了去年六月入学时,罗先生用来考校他的考题。

    “都是些基础知识,以你所学,通过考校不成问题,难的是如何给先生留下深刻印象。”

    韩榆观摩着面前的考题,听见这话,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出他所料。

    只见韩松笔下一阵挥洒,数道考题应运而生。

    韩榆瞅了眼那大段大段的文字,咽了口唾沫。

    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冗长。

    韩松放下毛笔,将考题推到韩榆面前,无视他睁得溜圆的眸子“你若能答出这几道题,面对先生再刁钻的考校,也都能轻松应对。”

    罗先生是他两辈子的启蒙恩师,韩松早就摸清了罗先生的秉性,也知道罗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学生。

    既然韩榆一心向学,韩松不介意帮他一把。

    得了罗先生的看重,且不论日后是否科举入仕,至少不会歪了性子,走上如前世那样的歪路。

    韩榆本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闻言二话不说提笔蘸墨,审题后沉吟片刻,捏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动笔。

    这半月以来,韩榆在韩松这处蹭了不少书,欢欣之余,也都能将书中内容记得七七八八。

    眼下二哥出题,韩榆也不打算藏拙,将所学所读灵活运用,稚嫩的笔迹一列列呈现在粗糙泛黄的宣纸上。

    韩松并未打搅他答题,自个儿在一旁拟写文章,写完后又逐字逐句地润色修缮。

    这是他上辈子养成的习惯,即使重活一世,也还是保留下来。

    既可磨练文笔,亦可沉淀心性。

    一举两得。

    “二哥,我写好了。”

    清脆的稚童嗓音响起,韩松从沉思中回神,接过韩榆递来的考题。

    半晌后,指着一处“这句话源自何处”

    韩榆倾身瞧一眼,口中喃喃“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这句出自礼记,有什么问题吗二哥”1

    韩松略微侧首,目光凝在韩榆的脸上“我记得没教过你这本书。”

    韩榆挠了挠脸,解释说“先前二哥不是允了我可以随意翻看你的书,其中就有礼记的誊抄本,我便翻了几页,今日正好用上。”

    韩松问“只是看一遍就记住了”

    韩榆点头“昂,对呀。”

    韩松撤回笔头,继续往下看。

    晨光从窗棱探进来,照得他眼底晦暗光影交织。

    韩榆安静咬笔头,见二哥沉默不语,多少有几分忐忑。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做题,不知二哥是否满意

    他这段时间可是拿出比训练多十倍的努力,睡觉都能梦见自己在背书练字。

    希望他的付出能和成绩达成正比。

    不多时,韩松仔细看完五道考题,面色罕见地和缓分“答得不错,还算面面俱到,只是有几处”

    他一边说,一边指出韩榆的疏漏之处。

    韩榆虚心受教,将不足之处悉数记下,打算回头再好好琢磨。

    他可是力求完美的男人

    韩松说完,捏了捏眉心“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多加揣摩,明日再将修缮好的交给我。”

    韩榆应好,麻利地收拾好属于自己的笔墨宣纸,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身后响起韩松的声音“好好读书,莫要让二叔二婶失望。”

    韩榆愣了下,回首含笑“我知道了二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二哥的语调不似往日那般冷淡。

    许是新年新气象,二哥的心情也随着这浓郁的年味飞扬起来

    这可真是难得。

    韩榆回到西北屋,将考题铺开在高凳上,自己坐在小矮凳上,开始认真研读。

    萧水容从灶房出来,看见榆哥儿埋头苦学,嘴角荡开一抹笑。

    紧跟在后头的苗翠云瞅见,笑着感叹“榆哥儿读书可真用功,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萧水容心中欢喜,嘴上谦虚着“诶呀大嫂,你就甭拿我寻开心了。”

    苗翠云轻拍了她一下“你难道不知榆哥儿这半个月认清了上万字,还背了好些文章呢”

    说着,她用下巴点了点东屋“不过几十个字就恨不得炫耀得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真笑死人了。”

    萧水容忍不住笑,又说“今年可真过了个吉祥年。”

    苗翠云不可置否。

    公爹婆母相继受伤,黄秀兰那个挑事精也病着起不来,哪怕人人都说他们家今年怕是运道不好,也影响不到她的好心情。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好与不好,还得自己说了算。

    妯娌俩忙里偷闲,在正屋的视野盲区说着话,就听院子外边传来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跟辣椒似的,光听着就呛喉咙。

    “我家来了,院里怎么没人难不成都出去了”

    妯娌俩不约而同露出惊讶且头疼的表情,一步挪地往外走。

    “小姑回来了”

    院子里,着一身红袄子的年轻妇人掐着腰四处走动,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在说什么。

    一旁立着个中年男子,并两个养得肥头大耳的男娃。

    “这不是前两日铺子上客人太多,抽不出空闲,今儿好容易得了空,就带着爷几个回来瞧瞧。”

    妇人用葱管似的手指抚过鬓发,往堂屋韩发常坐的位置看了眼“爹和娘呢”

    苗翠云把除夕那天的事告诉妇人,那妇人脸色大变“衙役打人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苗翠云心说民不与官斗,便是老有童生功名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吃了这个亏,连跟县太爷告发的勇气都没有。

    再者,依照松哥儿的形容,那衙役怕是有靠山。

    他们要真去了,县太爷指不定站在哪一边呢。

    妇人没再理会两个嫂子,一溜烟进了正屋。

    “春银娘的春银呦”

    嚎哭声传来,韩榆手一颤,在宣纸上洇出一团墨痕。

    韩榆“”

    韩榆踮起脚往外看,瞧见一大一小两双眼。

    那眼里满是嫌弃,好像包括他在内的韩家小院里的一切都是什么脏东西。

    只一眼,韩榆就给他俩打上“熊孩子”的标签。

    再看熊孩子身边的中年男子,韩榆当时就被辣了眼睛。

    原因无他,这人生得未免太磕碜了些。

    肤色黝黑,浓眉小眼,塌鼻梁蒜头鼻,再有一张厚嘴唇。

    偏他还穿了身赭色长袍,头戴玉冠,腰间别一柄折扇,扮作风流倜傥的模样。

    韩榆溜到西南屋“二哥,他们这是”

    在韩松的记忆中,小姑已有两年没回村,韩榆不认识也属正常。

    “小姑几年前嫁到镇上,给当铺东家做续弦。”

    短短两句,就让韩榆明白过来。

    难怪这位小姑父一脸老相,瞧着比小姑大了一轮不止。

    韩榆被正屋的哭喊吵得心烦,回屋后关上门窗,继续揣摩。

    亲戚什么的,哪有读书重要。

    韩春银时隔两年回来,韩发和齐大妮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让苗翠云炖了一大锅肉,又让萧水容做饼子。

    妯娌俩忙活了一个多时辰,韩春银全程没搭一下手,坐在东屋门口,跟黄秀兰唠嗑,不时哈哈大笑。

    直至正午时分,萧水容过来敲门。

    “榆哥儿,吃饭了。”

    韩榆放下毛笔,恰好韩松也出来了,兄弟二人便一道去了堂屋。

    在堂屋门口,迎面走来韩宏庆和韩春银。

    韩春银满脸笑“等明年小考中秀才,我想着把我家那两个讨债鬼送来,小你帮忙教着些,如何”

    韩宏庆一口应下“二姐尽管送来便是。”

    韩春银喜不自禁,转头对上韩榆圆咕噜的双眸“这是榆哥儿”

    韩宏庆点头称是。

    韩春银脸色唰一下沉了下来,从头到脚打量着韩榆,像在打量什么物什“跟你爹一样讨厌。”

    韩榆“”

    你别太冒昧

    这话刚巧被韩宏晔听见,憨厚的脸上浮现怒气,向前跨出一大步“两年不见,春银你咋还这么不讨喜”

    韩春银硬是被他的一大步吓退,接连后退四步,一脸愣愣的表情“二哥你说啥”

    这是她那个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的二哥

    他竟然敢说她的不是

    他就不怕娘教训他

    韩宏庆见状,忙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过年的都别吵吵,饭菜都上桌了,赶紧趁热吃。”

    韩春银甩了韩宏晔一个眼刀子,扭着腰进了屋。

    韩榆仰起脸“爹,咱们也进去吧。”

    韩宏晔面上怒气未消,语气却温柔“别听你小姑的,她从小到大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韩榆没忍住,捂着嘴噗嗤笑了。

    就连韩松也被韩宏晔的形容逗乐,唇畔扬起细微的弧度。

    韩宏晔摸了摸韩榆的脑瓜,粗声粗气地说“甭管旁人如何,爹最喜欢榆哥儿。”

    韩榆面颊浮出两抹红,张开手臂抱住他爹的大腿,蹭了两下“我也喜欢爹。”

    讨厌他的人数不胜数,他若每一个都计较,早就气炸了。

    他只是不喜欢韩春银身为妹妹,却目无兄长,竟对着兄长的儿子,说出“和你爹一样讨厌”这样的话。

    余光中,韩松从旁路过,韩榆灵机一动,伸手牵住他的袖子“我也喜欢二哥。”

    任何感情没必要藏着掖着,要重复说,反复说。

    只有大胆表露,对方才能知道。

    这厢同韩宏晔大胆表白,韩松那边也不能漏下。

    主打一个一碗水端平。

    韩松“”

    堂屋里,男女分桌而坐。

    韩发和齐大妮都在正屋养伤,此时也就没有第一筷的说法,坐定后便齐齐动筷,直奔野猪肉而去。

    饭桌上,都是韩春银咯咯笑的声音。

    “实在是铺子太忙,抽不出空回来,一晃两年,芷姐儿都长这么大了。”

    “正好我带了几朵珠花回来,只镇上才有,最适合小姑娘,芷姐儿换着戴,还有椿哥儿柏哥儿”

    长篇大论,只字未提大房二房的孩子。

    韩榆暗觑大伯和爹的脸色,并无异样,像是习惯了小姑如此。

    得,又一个偏心眼的。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也不知大姑是什么样,会不会也和韩春银一样。

    也是想什么来什么,韩榆正寻思着回头问问二哥,韩大姑就挎着个竹篮来了。

    韩大姑穿着洗得发白的袄子,四处都是补丁,用一方头巾包着头发,鬓角竟生出些许银丝。

    再看她臂弯竹篮里的年礼,只白菜一棵,青菜几把,并几根腌萝卜。

    无论衣着还是年礼,韩春岚和韩春银两者相较,竟是天差地别。

    韩春银见状,撇了撇嘴“大姐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姐夫呢不会又没回来吧”

    韩春岚唇色苍白,像是营养不良,又像是因韩春银的话导致。

    “你们姐夫有事要忙,我一个人回来。”说着,将年礼递给苗翠云,“不是啥好东西,但都是新鲜的。”

    韩春银嘁了一声“都是些地里种出来的,有什么好稀罕的。”

    苗翠云却始终不曾面露异色,笑着接过竹篮“我瞧着也是新鲜得很,今晚就拿它们炒两个菜,好给爷们下酒吃。”

    韩春岚当即如释重负地一笑,看得韩榆有点点心酸。

    苗翠云拎着竹篮去灶房,萧水容则拉着韩春岚进了堂屋“正巧准备开饭,铃姐儿再去搬条凳子来,给你大姑添上。”

    韩兰铃应声去了,搬了张小方凳来。

    韩春岚有些拘谨地坐下,韩春银扫她一眼,神情中难掩得意“我说大姐,你嫁给姐夫十多年了,咋还没个孩子”

    “这不孝有,无后为大,姐夫家可不能断在你们这代啊。”

    “我比你成亲迟几年,这会子两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大姐你要实在不能生,就让姐夫跟旁人生,那什么村里的寡妇”

    “砰”

    韩宏晔一巴掌拍到桌上,吓了韩春银一跳。

    “二哥你干啥呢”

    韩宏晔板着脸,憨实的脸上头一回出现厉色“大姐是你姐,你怎么能让你姐夫跟跟我韩宏晔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韩春银自从嫁到镇上,年生了俩儿子,婆母都不敢拿她如何,前面那个生的女娃更是任她蹂躏,已经许久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了。

    这厢韩宏晔指着她鼻子指责,一下子戳到了韩春银的肺管子,一拍筷子跳起来“真当我想当你妹妹不成我只有一个哥哥,你跟他啥也不是”

    突然被指的韩宏昊“”

    饶是好脾气如韩宏昊,也被韩春银的语气伤到了“春银,这话你不该说,赶紧跟大姐道歉。”

    “我呸”韩春银叉着腰站起来,“她本来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凭什么跟她道歉”

    韩春岚面若白纸,紧挨着她的韩兰芸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在颤抖。

    韩宏晔怒目圆睁“韩春银”

    韩春银被他唬得心口直跳,越发觉得不该心软回来,直接让人送些银子回来,也好过见到这些穷亲戚。

    左右今日回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她也不打算再久留,拉上男人孩子,拔腿就走。

    被韩春银这一闹,原本热热闹闹的饭桌上瞬间气氛降至冰点。

    韩宏庆一脸不赞同“二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大哥二哥你们不该这样”

    “所以我就该由着她说大姐的不是”

    韩宏庆被韩宏晔怼得噎住,讪讪闭了嘴。

    韩春岚低头抹了把泪,颤着声说“今日是我不好,你们吃吧,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起身往门口走。

    韩宏庆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见她意已决,便问道“大姐,你可要看看爹娘”

    韩春岚脚下一顿,眼里飞快闪过什么,背对着众人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韩榆埋头扒饭,满脑子都是大姑憔悴的模样,以及小姑刻薄的话语。

    作为妹妹,怎么能用那样尖酸的话说姐姐

    怕不是得了齐大妮真传。

    韩榆想到大姑成婚十多年不曾生育,忽然想到以前偶然听过的一句话。

    夫妻二人不能生,不一定是女方的问题,也有可能是男方不行。

    那些乱七八糟的医学名词韩榆没有刻意去记,只打算下回再见到大姑,隐晦提醒一句。

    万一真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大姑父的问题,那大姑这些年受到的类似小姑这般的嘲讽不就白受了

    韩榆扒完最后一口饭,又跟韩松去了西南屋,继续练大字。

    不多时,窗外响起嘈杂尖锐的谩骂,一听就知道齐大妮又发癫了。

    兄弟二人都猜到,她发癫是因为韩春银,只把门窗一关,全神贯注地做起自己的事儿。

    至于韩家其他人,齐大妮唯一的小伙伴黄秀兰还躺着不能动弹,另外俩妯娌也不想凑上去找骂,便任由她闹腾。

    最后还是韩发听得心烦,一巴掌甩过去。

    世界顿时安静了。

    隔壁包老太太竖着耳朵听热闹,末了跟大儿媳妇感叹“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呦。”

    大儿媳妇笑着应是。

    包老太太又说“要我说啊,那韩春银的性子真像极了她姨齐二妮,都跟个辣椒似的,见找谁就噼里啪啦一顿喷,不把人骂哭不丢手。”

    “要不是齐二妮死了二十多年,我都以为韩春银是她闺女。”

    大儿媳说“也有说外甥女像姨的,这很正常。”

    包老太太想也是,捧着茶碗往墙上一靠,眯着眼晒起了太阳。

    要她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

    年纪一大把,都儿孙满堂了,何必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可惜隔壁那老两口不懂这个道理。

    非要等儿女离心,才晓得后悔。

    转眼间,距两位姑姑回来已过十日。

    大家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没工夫想七想八,很快就将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抛诸脑后。

    就连韩榆,也都沉浸在韩松布置的练字、背诵以及各种习题任务中不可自拔,没有多余精力再想其他。

    爹娘见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勤奋程度直逼韩松,直劝韩榆悠着点,往后日子还长呢。

    韩榆嘴上应着,仍旧仗着他们整日劳碌不在家中,几乎是从早学到晚。

    韩松看在眼里,见他脸色依旧红润,整日里活蹦乱跳精气神十足,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韩榆有小白这个金手指,更不知道他有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的机会。

    若非身体不允许,他恨不能没日没夜地抱着书啃。

    正月十六,是韩榆的生辰。

    又或者说,是原主的。

    韩榆前世没过过生日,所以长寿面对他而言,是格外新鲜、稀罕的存在。

    一大清早,萧水容就煮了一碗面,在韩榆醒来的第一时间端进屋。

    “今天是榆哥儿四岁生辰,希望榆哥儿往后每一年都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韩榆被爹娘姐姐围在中间,面前是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恍惚间,上一世冰冷的实验室和嘶吼的丧尸仿佛已经离他很远了。

    他不是实验体零五。

    不是小怪物。

    是韩榆。

    是榆哥儿。

    是有家人疼爱的榆哥儿。

    在数道期待的目光下,韩榆咽了下干涩的喉咙,夹起一筷长寿面。

    所谓长寿面,其实只是一碗素面,清汤寡水,只飘着几片菜叶。

    韩榆吃着,却觉得比万千珍馐还要好吃。

    长寿面太烫了,烫得他鼻子发酸,眼眶发胀。

    “怎么样好吃吗”萧水容面含期待地问。

    韩榆压下喉间的涩意,把整张脸都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吃着。

    “嗯,好吃。”

    事后,韩松赠予韩榆一支毛笔。

    据说是用抄书赚来的第一笔银钱买的,一直好生保存着,没舍得用。

    恰逢韩榆生辰,就便宜他了。

    当时韩榆练完五张大字,趴在桌上气若游丝,韩松将毛笔递到他眼前“好好读书,不要让我失望。”

    韩榆双手接过,像是接住了什么重如千斤的承诺。

    “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