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犬齿 > 第 56 章
    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楼谏的脸上是彻底没挂住。

    这对于他的冲击还是太强了一点。

    菲利普倒是一点都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因为他一进来就开始和整个工作室里面的人嚷嚷起来。

    “来来来,和大家介绍一下,都来看”

    小老头的个头几乎要比殷刃矮上整整一个头,却还是坚持着伸手来拍他的肩膀。

    殷刃挺乖地弯了弯腰,让他能够拍得更加舒服些。

    他一只耳朵上面带了一只银制的长长耳坠,和漆黑的长发混在了一起,从漂亮的侧脸旁滑落下来。

    “殷是今年的新生,是从中国来的

    “他是特别有想法的学生我们刚刚在咖啡馆里面聊完,听完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就决定要他了,因为这就是我所需要的学生”

    陆陆续续有工作室里面的人来和他这个新人打招呼。

    他们工作室里面天南海北,哪里的人,做什么的人都有,挂在菲利普名下的大概有二十五个学生。

    常年在这间工作室里面出没的,大约有十二三个。

    其他的要么就是已经不在光城,选择在其他的国家或者城市进行工作,要么就是在外面有着自己独立的工作室。

    其中三分之一是高卢本地人,除去楼谏外,还有另外一个华裔,两个印度裔。

    还有就是从高卢紧邻的欧洲国家来上学的,比如安东尼奥就是从意大利来的,这里和他一样的人也并不少。

    卷发女生辛勒则是其中唯一一个黑皮肤的,她从南非来,版画画得相当漂亮。

    眼看几乎所有的人都打完招呼了,楼谏被推搡着,也只能往前走去。

    “真巧。”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啊,真巧。”

    长发青年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没想到上次和前辈分开之后,这么快就又遇见了。”

    “我们之间,实在是太有缘分了。”

    他刚做出一点想要拥抱的样子来,就看见楼谏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将手别到了身后。

    还好周围人都挺多,所以这个场景也就显得没有那么尴尬。

    他们两个快速地在人群之中匆匆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很快那视线就被人隔开。

    “殷,那你怎么不在国内继续学业呢”

    安东尼奥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之前见过你的老师,他也很厉害很出名,并且你都已经跟在他身边很久了。”

    “是什么让你宁愿放弃之前在国内的一切,转而要来这里重新开始”

    殷刃的脸色很平静,随意地扬了扬眉说道。

    “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哪一个学艺术的人不会向往这里呢”

    “其实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开始想要来到这里继续我的学习了

    ,但是之前因为护照和学校申请的原因,所以被卡了一年,就晚了一年到。”

    殷刃又笑了笑。

    “别担心,我在来这里之前也已经和我的老师很深入地聊过了,他很也支持我来追求我的梦想。”

    他这些话在外人听起来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对楼谏来说,似乎其中的每个字都别有深意,就是为了说给他听的。

    不能深入想下去,一想头就要痛,满脑子都是之前殷刃在船上对他说的那句。

    我想再追你一次。

    因为这件事,整整三天的时间,楼谏都没再敢回工作室,属实是有点做贼心虚。

    他闷闷地在咖啡店里面吃着早餐,往拿铁里面加了整整一壶牛奶进去,却还是被苦得皱起了眉。

    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殷刃那天说的话有些好笑。

    缘分。

    他们之间,又哪有什么缘分

    他这两世的两个身份之间,原本是一丁点关联都没有的。

    五年前,他们之间的缘分,是他追着小孩儿生拉硬扯,一点点强行续出来的。

    五年后,也不过仍是如此。

    就这样子躲了两天,终究也不是办法,主要是楼谏画展预定的时间快到了,他还要回去画画。

    于是楼谏就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还是一样地画他的那幅巨型画像。

    正好遇见工作室里面的同学,问他这段时间怎么突然消失。

    他只说是在外面散心。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看了下,没看见殷刃的身影,心下也就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们工作室的地方并不小,塔楼大概分为上中下三层,越是往上就越是收束狭小。

    殷刃他们这些搞雕塑和油画之类实物创作类的,大都在第二层。

    第一层是用作会客室,还有一部分其他搞艺术理论研究的学生,用于摆放一个个巨大的书架。

    建筑是典型的奥斯曼风格建筑,四面都是拱形的雕花落地窗,一扇扇地很有规律地拼接起来,越往上玻璃就越是大块。

    墙壁上面随处可见复古的石头壁灯和奇怪的雕塑,

    这里的层高很高,不会有一点压抑的感觉,天花板一部分也透明的,能够在任何时候都看见外面的天色。

    最上一层并不是尖塔,而是一个露天的观景平台,临近傍晚的时候总有一群鸽子在周围盘旋,咕咕咕地叫着,从窗外掠过。

    最中央的地方是一张巨大的厚重深红色木质长桌。

    旁边柔软的靠背椅也是复古雕花的,并且每一把椅子都在细节的位置有些轻微地不同,是之前某一届学生的毕业设计作品。

    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各种从画笔到乙烯,再到上色陶瓷模型假人头和雕刻到一半的诡异的兽首之类的奇怪东西。

    书是最多的,笔记本也随处可见。

    最新的打

    印出来的国家级项目申请书被压在昨晚喝剩下的菠萝啤酒下面,最中央的地方放着一只用于观测月相的超大号水晶球。

    巨大的安抚玩偶身体里面被掏空了,鲜红色的棉絮像是血一样从它的身体里面流淌出来。

    一个黑发的短发女生正在慢慢地试着用手里面红色的针线,试着将那只熊的身体重新缝合起来。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神色严肃地像是在手术台上面进行一场真正的手术。

    楼谏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来,此时他面前那幅画像已经彻底干透了,刚好可以继续。

    这幅画已经完成了一半,朦朦胧胧地能够看出浓墨重彩的影子来。

    “楼。”

    女生的声音也很轻,语调里面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

    “自从我来到这里开始,这是你第一次,在不是假期的工作日里,这么久都没有来画画。”

    她名叫纱耶香,从日本来。

    据说在她决定来高卢之前,是一名神庙里的巫女。

    就算是在怪胎满地的艺术学院里,纱耶香也是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个。

    “你的心,似乎因为什么东西乱了。”

    纱耶香的手指被针扎破了,缓缓流出一点血来,落到那只玩偶的红色棉絮里。

    她的手上已经有了很多细细小小的伤口,但是她却不甚在意,只缓缓地盯着那只熊看了一会,像是在等着楼谏的回答。

    “是啊。”楼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他也不想去否认什么,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承认就不存在的。

    “不过有些旧人,有些旧事。”

    他也看着少女指尖上面冒出来的鲜红色血珠,轻轻叹了口气。

    “我原本以为只要我避开,只要我换一条路继续走。只要我看不见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只要不再去爱,就不会再受伤。

    楼谏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他的身体还年轻,但是灵魂却已经垂垂老矣。

    他身上承载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

    他经历过太多激烈的,几乎要将人彻底扯碎的激烈的情绪。

    于是他也就畏惧着,那些过于执着又强烈的,像是正午的阳光那样哗啦一下子打下来的感情。

    就像是殷刃这样的。

    “但是你还是在害怕,还是在逃避。”纱耶香说。

    “不管在什么时候,逃避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已经化脓的伤口,只依靠时间是没办法愈合的呀”

    她举起手里面的熊,晃了晃。

    “就像是熊宝宝一样,你需要的是一场血淋淋的手术,然后才能好起来。”

    “我知道。”楼谏苦笑。

    “我知道。”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五年前,在艾宝英的办公室里面,他也曾对自己说如果觉得实在是太疼的话,就算选择逃避也是没关系的。

    于是他就逃了五年,逃到了距离灵都七个小时时差的光城。

    只是却还是没有能真的甩掉那个人。

    “求求啦纱耶香,你也不要总是这么敏锐,要像这样追根问底啦”

    楼谏挺直了身子,重新开始画画,试着将自己全部的思绪都投入到面前的画作上。

    最后的声音轻飘飘地,甚至像是无意识间吐出的呓语。

    “再,再给我点时间吧。”

    “等我再从我的画里面,一点点积攒到足够能够让我面对的勇气的时候。”

    但是事情却并没有像他所预想的那样糟糕下去。

    接下来他的生活风平浪静,因为刚开学的原因,殷刃似乎还在安置自己的行李,一周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在工作室里面露面。

    偶尔擦肩而过的时候,也都是很有礼貌地喊着“师兄”,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

    楼谏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心神不宁。

    总觉得事情不会就这样简单。

    他租住的公寓是在六区,是挺传统的拉丁区,在卢森堡公园对面。

    公寓其实挺大的,很难得的三室一厅,外加一个厨房,租金也挺高。

    最初刚来这边的时候,楼谏也想要找合租室友和他一起分担租金,毕竟他现在也不是曾经那个一掷千金的小少爷了。

    他的画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钱还是要攒着点用。

    可是连续找了两个都不满意,总是在某些方面有些怪癖,和他合不来。

    要不然就总是在早上他还没醒的时候的敲敲打打,和他的阴间作息形成鲜明对比。要不然就是带奇怪的人回来,并且还在他的公寓里面办arty。

    楼谏租了两次,最后还是无奈地放弃了,承认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是殷刃一样,几乎完美地和他的性格,作息甚至是饮食合在一起。

    于是最后就还是一个人住。

    这天他晚上照例画到很晚回家睡觉,打开灯的时候,猛然看见了一团白色的影子。

    他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弯腰从地上提溜起一只黑眼圈的兔子来。

    兔子眨巴着黑亮的眼,嘴里嚼着他新买的盆栽。

    那黑眼圈看起来莫名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