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爆竹声连天。
简青从昨夜守岁的困倦中醒来,有些不耐地翻了个身,恰巧跌进爱人伸出的手臂中。
他被冰凉的体温冻得激灵了一下,困意瞬间消失不见。
“谢关山。”简青闭眼,“不许抱我,冷。”
在他身侧伸手拥抱着他的、穿着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居家服的神祇垂下眸,温柔地看着他“好。”
简青顿住,发觉腰间方才缠着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了回去。
盈满的怀抱变得空荡荡的,他有些不习惯,主动翻了个面,用脑袋去靠爱人的肩膀。
然而,当他真正靠过去的时候,才发觉,谢关山裸露出来的一小片颈间的皮肤已经变得温热起来。
简青“”
差点忘了这位还是个神。
他放心地抱了上去,将谢关山作为自己最可靠的抱枕,又在床上赖了许久,枕在爱人的胸膛上,和祂一起听凡尘的烟火喧嚣。
半个小时后,简青终于起床。
昨天是除夕,爸妈专程从城里赶到这个叫做双林县的小县城,和他们一起过年。
自从简青和谢关山在一起之后,就定居在了小县城里。
这里距离简青父母居住的地方并不远,要是他们想来,可以随时来看望他们。
谢关山先起一步,帮简青放好热水,挤好牙膏,等到简青洗漱出来,便发觉,谢关山堂堂一名神祇,竟然连床也铺好了。
简青爸妈恰好从旁边那间房间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简青妈妈沉默了一下“小柏,你也太宠着他了这么大人了,还要别人帮忙。”
简青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来应付爸妈,熟练的往谢关山后面一躲,小声辩解“什么嘛,没有啊。”
谢关山微笑,带着简青突出重围,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这是我该做的。对了,爸妈,你们今天是不是要回去了”
他这一声“爸妈”叫得极其顺口,简青爸妈被取悦得心花怒放,很快就将不快抛之脑后,放过了简青“对,我们要回去走亲戚了真不好意思啊,本来应该留下来多陪陪你们的。”
“没关系。”谢关山笑意温和,彬彬有礼,“爸妈想什么时候来,我和青青都准备好迎接你们了。”
他们原本对柏岁喜欢简青这件事情不抱有什么好的看法,然而简青很坚决。
上一次简青爸妈遇险,也是谢关山救下来的,于是很快,谢关山在他们眼中的印象便大幅度提升,现在隐隐已经和简青平起平坐。
简青和谢关山在这边没什么亲戚,在送完爸妈离开之后,古朴素雅的宅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整幢房子都有些空寂冷清起来。
这个时候,桑阳终于从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静悄悄地坐在桌子前,开始大快朵颐妈妈留下来的煎饼。
简青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笑了笑“慢点吃嘛,又没有人和你抢。
”
知道知道。”桑阳笑嘻嘻地抬起脸,“真好吃啊好久没吃过热食了反正比那些臭烘烘的死人尸块好吃”
简青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面对这一切,镇定道“你想吃的话,下次我爸妈来,让他们再给你做。但是,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我保证,他们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桑阳被简青一席话吓得筷子都要掉了,还没等他说完,就迅速地摆了摆手,表明自己的态度“别了别了你们吃吧”
简青知道他到底是在害怕一些什么
谢桑阳十五岁那年,整个桃源村都被大火烧了几天几夜,把他也烧得连骨灰都没剩下。
自从那天开始,谢桑阳在已经被烧得干枯一片的村庄里驻留飘零,好半个月之后,才被谢关山带回去。
只是,他终究不是真正的神祇,没办法像谢关山那样为自己锻造一副新的身体出来,只能到处捡拾那些死掉的尸体,占领他们的身体,东拼西凑一番,让自己能够有实体。
但是这对于桑阳而言,并不是长久之计。尸体到底是尸体,没办法像活着的人那样,将它完整的保存下来很长时间。
于是,桑阳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到处搜寻不一样的身体,拼拼凑凑起来。
这也就造就了桑阳拒绝见他父母的终极原因。
他的身体很是怪异,要是被简青爸妈看到,很容易就会被看穿的。
即使简青对他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他的爸妈肯定会理解的,但谢桑阳仍然迈不出这一步,在他们过来的时候仍然以一只小鬼的形态漂浮在空气中,略带艳羡地看着这幸福的一家人。
谢关山对此只有四个字“随他去吧。”
他和谢桑阳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只是表亲兄弟这个单纯的关系可以概括的了。
亲情中带着浓烈的恨,就像两股绳子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只能远远的观望着对方的生活,正如当年在小木屋外,两人无可奈何的叹息和对视。
平日里谢关山去地府上任,简青从县城的中学下班之后,回到家里时,桑阳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桑阳死的时候年纪还小,恰巧简青很喜欢和孩子相处,两人交谈甚欢,已经处成了好兄弟关系,也算其乐融融。
有时候,桑阳在夜里会不着边际的想
要是他们早一些遇见,那么,谢关山会不会不再做出火烧桃源村的事情。
所有人都将幸福快乐、慢慢地走向生命的终结。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谢关山今天一大早就去了下面,说是有什么案子出了点差错,需要谢关山亲自去修改。
简青一个人赖了会儿床,等到身侧的温度完全冷掉,索性起床洗漱。
等他走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往日也喜欢睡懒觉的桑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沙发上,荡着双腿,一边“咔嚓咔嚓”地啃着一个简
青放在案桌上的苹果。
简青“”
他身形放松下来,宽松的居家服衬得他整个人都柔软极了“小鬼,说了多少遍了,怎么不听话吃水果之前要洗啊。”
桑阳理直气壮,冲着简青眨了眨眼“洗什么反正我是鬼,又不是人,吃坏了也不会拉肚子呀”
简青沉默了一下,发觉他说得对。
桑阳啃完最后一块苹果,从沙发上跳下来,精准地将手中捏着的苹果核丢进了垃圾桶,朝着简青挥了挥手“小青青,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简青走过去,顺手摸了一把桑阳的脑袋“怎么了。”
“哎呀别摸我小孩子会长不高的”桑阳捂住脑壳,“我和你说啊,今天是谢关山生日我掐指一算,祂今年都一千一百二十岁了你想想,要是用老牛吃嫩草来形容的话,祂应该算是一只祖宗爷爷辈的老牛了”
简青“”
他自动忽略了桑阳说得那些有的没的,来了兴趣“真的吗那我是不是要给祂过生日对了,你们之前她过生日的时候,是怎么过的啊”
“不过啊。”桑阳说得非常之理直气壮,“我觉得很有必要过啊,但是谢关山祂老人家似乎每次都无视了这一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之前祂过生日的时候遭受到的阴影有关。”
简青迟疑了一下“那我今天给祂过生日的话,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桑阳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怎么会啊简青,你快醒醒,你可是祂老婆啊怎么可能不喜欢老婆给祂过的生日假如真是这样的话,谢关山也太不知好歹了”
简青沉思了一秒,觉得他说得对“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桑阳笑得眯眯眼,打了个响指“当然有啦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等晚上家里只剩你们两个的时候,你送给谢关山,让祂亲手拆开。然后在这之前,你再想想有什么东西能够为祂准备的”
简青思考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倒是有个想法,不过,我觉得只凭借我一个人的话,可能很难在今天之内完成。”
桑阳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拍了拍胸脯,眼睛滴溜溜的转起来,笑得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那当然我会帮你啦别怕,我们两人肯定可以做完的”
地府今天有些忙。
之前在谢关山的衰弱期游走在人间的那批鬼魂似乎还错漏了一些,谢关山大海捞针,在整个临水地界寻找了一天,才终于将他们带回来。
等到今天的工作完全完成,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
同僚早就下班回家,见到谢关山还在伏案工作,细细的勾着生死薄上丢失的鬼魂名单,有些幸灾乐祸“哎,老谢啊,你今天怎么还不回家你老婆不得等急了”
自从谢关山成亲,在三界办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婚宴之后,这些同僚们就异常喜欢拿这个揶揄谢关山。
这人
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像块加大号冰山,但娶的那位凡人青年却热情漂亮,像太阳一样,让谢关山看上去也比平时好接近多了。
果然,这一次,同僚的揶揄也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谢关山只是淡淡的掀起眼皮,目光在同僚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就立刻收了回来“无妨,我和他说了。”
同僚见祂回应,起了攀谈的兴致,然而谢关山离开祂的丈夫,似乎又变成了往日那副冰冷的模样,冻得同僚满身冰疙瘩。
祂摇了摇头,很快溜号。
同僚不知道的是,不用祂提醒,谢关山也同样知晓,没有人比祂更想快一些回到家,见到简青。
祂似乎患上了一种名叫简青”的疾病,刚开始还只是在看到他的时候,才会想念。
但现在,仅仅只是在耳中听见他的名字、在头脑中念及他的念头,眼前便会浮现出简青那张白净漂亮的笑靥。
这种病症几乎每天发作,需要用一种名叫“简青”的良药,才可以暂时治愈,又在下一次分别时熊熊发作。
一想到他,谢关山几乎无法继续手上的工作了。
但谢关山按捺住性子,直到把今天的所有工作都处理好,这才起身离开,漫步在满地膝盖高的彼岸花丛中,朝着鬼门前走去。
在此刻,人间已经跌入黄昏,变得一片昏黑。
谢关山还是柏岁那副经典装扮,只不过入乡随俗,因为天气太冷,于是又在简青的督促和目光凝视下,不得不加上了一件厚外套。
祂的爱人实在怕冷,谢关山想。
思及此,谢关山默默地将身体变得温热起来,恢复到正常人类的温度,以便待会儿祂进门的时候,不会把爱人冻得一激灵。
然而,今天祂走到宅子门口的时候,却发觉往日应该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却一点儿光亮也没有。
谢关山停驻在门前,先用灵力探查了一下里面的情况,发觉简青其实在里面,也没有其他东西闯入这里的迹象。
应该是简青故意为之的。
但是为什么呢
谢关山想了想,将整件事情仔细想了一遍,终于,祂的脑中冒出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性。
简青他
真的吗
谢关山面上不显,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在门上轻轻的敲响三声,再轻轻推开门。
果然,屋子里也是漆黑一片的。
谢关山站在门口玄关处,轻轻的开口“青青”
没有人回应祂,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地窗前却忽然亮起了一盏荷花形状的灯笼。
谢关山愣了一下
灯笼
祂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上元节。人间吃元宵、放花灯的日子。
像是在印证这个想法,很快,祂方才走过的地方亮起了一盏盏盈盈的小光,远目望去,各种形状的、做工精巧的花灯
都被悬挂起来,遥遥望着就像一片灯光勾连成的长廊。
不仅如此,谢关山还发觉,在每一盏花灯下,都挂着一张纸片,上面一面写着祝福的话,一面则是简单的灯谜。
祂活着的时候没有机会体验这些节日活动,自然有些错愕而错愕之后,便是欣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谢关山立在花瓣形状的灯盏下,昏黄的灯光温柔地刻画着祂秀丽精致的眉眼,显露出隽永深刻的意味。
简青在给祂补足那留有缺憾的童年。
于是谢关山便慢慢的向前走,一盏一盏地仔细看着,目光落在简青在纸上写着的秀丽字迹,脑中便浮现出他在今天用一整日的时间,来做这些事情的模样。
祂忽然感觉,这天气也不是那么冷了。
已经停止许久的心跳忽然轻轻的震颤一下,涌上些许暖流。
直到,谢关山走到了灯廊的尽头。
最后的一盏灯是最普通的长椭形,下面挂着的东西也不是纸片,而是什么更有分量的东西。
祂垂着眸,目光在触及那个东西的时候,忽然微微的顿了一下。
那是一块木牌。
形状熟悉,就连下面悬挂着的穗子都相差无几。
只是也许因为刻字上去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上面的字迹和谢关山记忆中的稍有偏差。
上面是很简单的八个字,用繁体阴刻着
愿君千寿
柏岁无忧
时间仿佛倒流了起来。
谢关山的眼前,不再是现代风格的落地窗,而是那扇小小的木窗。
他的父亲宽厚的笑着,将手中的吊牌递给他“岁岁要平安健康地长大啊。”
仿佛有了这八个字,他便有了一次崭新的生命。
桃树刻下的生命印记在此刻陡然扭转,走向了新的不同方向。
他平安、健康地长大。
在一个没有鬼灾的和平年代,遇见简青,历尽万难,快乐、幸福地白头偕老。
这块连同他的身体被烧毁的木牌,终于在一千年后,物归原主。
摇晃的灯火下,谢关山偏过头,望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长廊尽头的简青。
他捧着一个小小的双层蛋糕,微笑着歪歪脑袋“不许感动哭哦。寿星,来吧,我们给你过生日了。”
就算没有扭转人生的机会,谢关山想,时光驻留此刻,也很好。
一人一神一鬼把这个生日过得很热闹。
桑阳大快朵颐,把自己吃得撑着了,不得不出门消化一下,临走前,把房子留给了两人“我先走了,你们加油”
他想到什么,扭过头看简青,鼓励性质的眨了眨眼“那什么嗝小青青,你别忘了”
简青也是刚想起桑阳说的,他留了个礼物给他们这件事。
桑阳离开后,他从沙发旁边找到了那个白色的盒子,因为不知道是
不是桑阳以自己的名义送给谢关山地的,于是简青没有擅自打开。
“这是什么”谢关山见他走过来,“礼物”
简青点头“桑阳给的,你来开吧。”
谢关山依言打开,三秒后,又若无其事地关上了盖子。
简青“”
桑阳这是送了什么东西,这么不堪入目吗
他忍不住“是什么啊”
谢关山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简青看不懂的深沉,嗓音低沉“你要看看吗”
简青被祂弄得有点紧张,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好啊。”
很快,简青就知道谢关山沉默的来源了。
t的。
桑阳送了他们俩整整一箱没拆封的情趣玩具。
各种款式,应有尽有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学的
简青有点儿尴尬,浑身发热,耳朵装模作样的红起来。
谢关山不动声色“感想如何”
简青“”
他诚实道“不如何。”
谢关山的目光还黏在他身上,好死不死的,简青感觉身体更热了起来。
热得他有点想脱衣服了。
简青叹了口气,心道现在是晚上了,虽然早了点,但应该不算是白日宣淫吧
他摸了摸鼻子,声音很小“那要不来试试”
回答他的,是谢关山等待已久的吻。
祂细心地把餐桌上的东西挪开,亲了亲他的耳朵“好啊。”
“就这里吧。”
松柏长青,桃花著枝。
年年岁岁,与君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