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衡之本是温润如玉佳公子, 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笑吟吟的,可是在听到崔舒若所言时,脸上的柔和被震惊和渐渐升起的怒火所取代。
若崔神佑的死是偶然和形势所迫, 他或许还能释怀, 可若是旁人所害,叫他怎么能原谅
郑衡之的手一点点攥紧,肉陷进指甲中,也恍然未觉。
当他低下的眼睛再抬起来时, 崔舒若惊讶的发现,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竟布满红血丝,他明明没有落泪, 可见是如何忍耐心中愤怒。
原来, 敦厚温柔的端方君子也会生气。
郑衡之似乎在尽力忍耐, 他的语气沉重的吓人,“你可知道是谁害死了她”
崔舒若没有因为不喜柳夫人和崔七娘,就胡乱用自己的猜测诱导人, 而是实话实说, “随州城破的那一日, 我听见丢下我的人说为了郎君独子十一郎, 必须出城门。
我不清楚是不是说这话的夫人把人害死的, 但直接把人丢下的是她们。而且”
崔舒若看了郑衡之一眼, 不太确定的继续说, “我觉得柳夫人和崔七娘对我的态度很不对。她们见到我以后,非但没有相认,还装作陌路,但时不时打探。”
其实真想要解释,也不是不能解释过去, 譬如她们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崔舒若被认回崔家,这样可以顺理成章的抢走未婚夫郑衡之。
崔舒若是能看出崔七娘喜欢郑衡之的,所以之前买凶杀她。而柳夫人兴许也想要这个女婿,所以跟着欺瞒,不肯让她被认回去可能也有维护崔七娘的用意。
而被崔七娘派人刺杀一事,崔舒若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便没有说出口。
郑衡之却比崔舒若要了解内情,崔舒若不过才开口,就清楚了故事里的人物究竟是谁。
“那位在随州城里丢下你的,恐怕是崔家的一位叔母,神佑的阿耶将神佑交给她,每年还送上大量钱财,但她对神佑不过尔尔。
情急下不让人上马车也许可能,故意将人丢下,却是不大至于,除非另有缘故。
至于你后头说的,七娘不认你我或许知道原因,可柳夫人便让人想不明白。”
他一句句分析下来,这位在国子监任教的司业,并不以清谈善辩显名,但不妨他思绪清晰,洞察敏锐。
崔舒若对建康和崔家的事,确实都不怎么了解,远比不上郑衡之,所以对他说的,自然是连连点头。
可他同样有世家子的多疑,到了最后,对崔舒若一执手,“凡此种种,不过是我所推断,此后自会派人求证。但若是尽皆属实,我绝不会叫神佑含冤而死。
只是
二娘子,我知道您到俗世自有原因,可神佑她,当真不在了吗
黄泉碧落,我与她再难相见了吗”
崔舒若哪说的清呢,就她来了以后,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这具身体里没有崔神佑,偶尔情绪激烈,也不过是残存身体里的不甘怨念。但她真的消失了吗
崔舒若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自己死后都能来到这里,兴许崔神佑也去了其他地方,只是没人清楚究竟在何处。
“我不清楚。也许要看你们的缘分。若有再续前缘的机会,你们会遇见,她或许化作孤魂,或许入梦,又或许你们会在另一个地方相逢。可若没有,只怕要枯等一生。”
郑衡之目光微怔,透过亭子看向湖面外,似乎看得很远很远,“有机会就好,我可以等,我怕的是终此一生,连梦中都不能相见。”
崔舒若虽然不曾见过他们相处,但只凭他肯为崔神佑报仇的决心,还有一眼就能把人认出来,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崔神佑的敏锐,她大致能猜出二人的关系,恐怕和寻常仅仅定亲,在成婚前不一定能见上面的未婚夫妻大有不同。
她也不禁可惜,若是崔神佑没有被人害死,她此刻是否就能坐在建康,闲来饮茶,期盼着婚嫁而郑衡之的性子板正,真正将圣贤的仁义学到了骨子里,即便某一天他真的变心了,也绝对不会辜负既有多年情谊,又身居正妻之位的崔神佑。
这样的两个人本是天作之合。
但世事无常,月盈则亏,几多遗憾。
未婚男女到底是不方便,崔舒若和郑衡之很快告辞。回到院子里的崔舒若只是稍微思考了崔神佑的事,很快又投入她的棉布机具研究大业。
而系统也传来了主系统的通知。
亲亲,鉴于我们先前在通知上的失误,主系统这边提出了用免费赠送一次性卡牌的方式来弥补过错,不知道您同意吗
崔舒若放下命人从厨房拿来的碳条,拍了拍手上的灰,好整以暇的坐着,回答道“你们还没有说有哪些卡牌,叫我怎么同意呢万一是什么乌鸦嘴的一次性使用卡牌,总觉得会很亏。”
系统的机械音莫名谄媚。
亲亲,肯定不会的呢,我们都是有良心的好统啦
主系统暂时发下的卡牌有三张,两张免费使用卡,分别是入梦术和真心话,付费使用卡一张,是起死回生术。
崔舒若在它说完以后,不由得提出疑问,“嗯不是免费赠送吗为什么还要付费”
系统好似察觉到了崔舒若的不满意,用机械音隐藏了它内心的忐忑。
这个嘛
亲亲,我们的卡牌获得途径基本都是靠抽取,还有自费购买哦。而使用的时候,有些特定卡牌是需要另外付出功德值得。譬如起死回生术,只要人还有半口气,哪怕他手脚都被砍断,被灌了一斤毒酒,挖眼割舌头,也能够活下来。
这样逆天的卡牌,付出两万功德值还是很划算的,而且亲亲您自己也能使用的,相当于多一条命
这样一听,确实合理。
自己目前有五千多的功德值,还有三百天的寿命,再攒上一万五千的功德值,就能够多一个保命的机会,相当划算。而且之前出主意办绣坊,就能得到那么多功德值,这一回,她要是能顺利推行绵布,想来也能获得不少。
崔舒若心里是满意的,但她面色淡淡,也没有在脑海里说什么。
在崔舒若的沉默中,系统渐渐撑不住,工作间里的系统忍不住用小圆手擦拭不太可能会有的汗。
这个亲亲,统统心里肯定是向着您的,所以特意用自己的权限,为您争取到了一张好运连连卡牌。
“嗯,说说作用。”崔舒若淡声道。
好运连连卡牌可以免费催动的卡牌既然是好运,怎么能让亲亲您耗费功德值呢使用以后,您一天内都将能达到运气的最顶值。
也就是说,您出门就算闭着眼睛瞎走也能到达目的地,在荒地里也能捡到钱,至于下雨走路天即刻晴,说您坏话立刻哑,都是平平无奇的小作用。
崔舒若点点头,这张好运连连卡确实很有用。
她见好就收,接受了系统的提议。并且已经开始跃跃欲试,衡量真话卡应该用在谁的身上。
可惜好运连连卡的作用大,崔舒若必须得留着后面用,要不然她真相直接用上,然后画机具图,否则一点点完善细节,真叫人头疼。她画完图纸后,还去寻赵巍衡,让他帮忙找匠人,开始试着指导木匠来完成自己心中所想的机具样式。
还没等她彻底把制作绵布的机具弄好,郑衡之那就已经将事情打听清楚了。
其实崔神佑出事的时候,他本就打探过,可得来的无一不是因为战乱失散的消息。后来久寻无果,崔家人帮她立了衣冠冢,也是惯例。
乱世下,即便是世家子也无法保全,何况是娇滴滴的女子,要么死于战乱,要么被胡人抓走做了不羡羊。
但因为崔舒若的提醒,郑衡之辗转找上了崔家当日在随州城破时的护卫。
他才问清楚,原来那日城破之前,崔家的人就已经听到了消息,准备逃走,为此收拾好细软。而崔神佑在崔家不受宠,没什么人愿意巴结她,连真心关怀她的长辈都没有,于是连什么时候出发都不清楚,只能早早的等候。
好不容易坐上崔家叔母的马车,却在快到城门口的时候,被那位叔母找借口下马车替她回崔府在随州的宅院取东西。当时崔神佑的身边就跟了两个婢女和三四个护卫。
而崔家叔母之前明明说好了会等崔神佑,后面却借口一直没等到人,情势又危急,催促护卫们立即动身。
可以说,崔神佑的虽不是崔家叔母直接害死的,但却绝对有关联。
但崔舒若觉得不对劲,她记得自己刚醒来时,虽然说话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已经很弱,可明明就是能听见的。明明就离生机那般近,便是爬也能爬回去,为何会倒下
而若是歹人,那么近的距离,挣扎声不该叫崔家护卫们听见吗
除非
动手的是崔神佑很熟悉的人,才能做到让她毫无防备,而且还得很恨她,非要让她亲眼见到自己离生路只有一步之遥。
崔舒若有一种直觉,害崔神佑的人,反而是摘得最干净,仅仅在崔家见过崔神佑,后来提前离开的柳夫人。
崔七娘虽然面甜心狠,可她委实不够聪明,手上能用的人也不多,能支使的人也不过是傅母的儿子,杀她还要用买凶的方式。后来眼见她到了建康,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好主意。
可柳夫人不同,掌家多年,崔氏上上下下大多被她笼络。而且,一个颇有贤明的继母,却对陡然出现的已经死去的继女充耳不闻,仿佛陌路,难道不值得深思吗
崔舒若将自己认为的疑点告知了郑衡之,至于信不信,只能看他自己。
郑衡之听到崔舒若的话,允诺会细查,但请崔舒若先不要声张,因为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而若是传至其他人耳中,只怕柳夫人今后都会活在流言蜚语中。
崔舒若觉得很奇怪,他不是在乎崔神佑死去的真相吗
在乎一个人时,牵涉到她的一切不该容易自乱阵脚吗,为何又愿意维护其他人。要么是因为并没有那么在乎,要么他当真是言行如一的君子,就如外人对他的评断那般。
崔舒若也有些拿不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也许是因为崔舒若到这以后,见过太多的人,各个不同,但都各怀心思,竟有些不信世上真会有宽容、温厚的真君子。
她瞧着他,突然笑了,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清茶,状若随意的问,“若最后查明真是柳夫人做的呢”
郑衡之毫不犹豫,“依律惩处,继母害原配所出子女,乃大罪,当杖责七十,夫妻和离,流徙三千里。”
后面的倒也罢了,光是杖责七十,就足以令锦衣玉食的柳夫人一命呜呼。
但她家中显贵,说不准能免除部分刑罚,但等她被接回娘家,能有的也不过是一根白绫。除非柳氏一族愿意往后二十年都不能嫁女。
崔舒若继续问,“若是崔七娘呢,你舍得吗”
这个问题,崔舒若单纯是好奇,而且也有试探的意思。崔七娘年岁小,生得娇憨可爱,旁人看不穿她的真面目,只怕会觉得她是世上一等好的女娘。
而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世家贵女,追逐在郑衡之身后这么久,他真的能一丝一毫都不动心吗
郑衡之似乎对崔舒若的问题感到错愕,旋即,眉头一皱,“我同她并无关联,世交之女,好友之妹,仅此而已,称不上舍得二字,还请郡主慎言。”
好吧,崔舒若从善如流,依言道“若是崔七娘也害了崔神佑,或是害过我呢,不知郑郎君会如何做”
郑衡之的回答和先前对柳夫人的一样,毫无犹豫,“依律严惩。若她当真做了什么,郡主手中亦有证据,不当直同我说。”
“你似乎不讶异崔七娘会害人”崔舒若盯着他,虽然面上是笑着的,但目光中带着审视。
郑衡之的神情不变,冬日里的寒风呼啸,将他披着的大氅上的皮毛吹得呼呼作响,但愈发衬得他面冠如玉,坐如君子修竹般挺拔。
“嗯,我虽无洞察万事的利眼,但总能察觉身边人的性情。”
即便到了这一步,郑衡之也没有直言品评崔七娘的性子。她善矫饰,心思不端,可在郑衡之看来,只要一日没有亲眼见证对方的行径,他就会以礼相待,不亲近不逾越,但也不会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横眉冷对。
见他没说崔七娘的不好,崔舒若才算是真的信了他确实是一身磊落风骨。
倘若他一经她试探,就喋喋不休的讲起崔七娘的种种坏处,还有他的揣测,崔舒若反而要慎重考虑是否要继续与他联手。
崔舒若举起手中清茶,郑衡之见状也双手捧起茶碗,身姿如松,轻缓中透着如古琴一般的流畅韵律。
二人没有相碰茶碗,仅仅是遥遥一举,便懂得了彼此用意。
可还没有等郑衡之查出什么眉目,建康城内悄悄传起流言,正是关于崔舒若的。
不知从哪开始,竟有人说崔舒若恐怕并不是夜梦仙人,她更不是仙人弟子,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其实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否则为何她所在的地方,都会发生灾殃
从并州的地动和大旱,一直到建康,结果皇后薨了,太子被废。正因为她是带来灾祸的霉星,是妖孽。而且是崔舒若吸食国运,才让国朝风雨动荡,若是再放任她大摇大摆的出入宫禁,只怕连皇帝的性命也要不保,而后江山彻底零落。
原本这些谣言只是在坊间小范围传播,甚至不留心打听都不清楚。
可偏偏,在大雪纷飞,压倒不少建康的茅草屋,冻死牲畜时,前线传来战报。原本势如破竹的定北王统率的大军,竟突然间被瓦解,好几处州郡的兵马都各自离散,而羯族大军夜袭,定北王遇害。
趁着幽州军军心不稳时,原本争夺王位陷入内乱的柔然,还南下攻打定北王辖下的四个州郡。
原本五万幽州军镇守幽州,四州郡不论哪一郡有难,都能有余力襄助。可偏偏定北王先是带走了两万幽州军,后来为了打羯族能稳操胜券,又调了两万幽州军来援。
仅仅剩下一万兵马镇守幽州,根本没有余力派兵去其他州郡,除非甘愿丢掉幽州。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三郡被铁蹄攻打,而且不知何时,柔然的人还跟羯族与其他胡人勾搭上,三郡皆被围攻。一郡被攻破,一郡被屠城,而被屠的正是曲南郡。
盖因去攻打曲南郡的是柔然,两边多年死敌,彼此将领和百姓都有血仇。
一座繁茂兴盛的边关大城,被屠杀殆尽,无一人生还。一开始还有百姓为死去的亲人入葬,后来被杀光了,自然就无人掩埋。那座城,变作最大的坟茔。
定北王原本是想要切断羯族大军的退路,可最后却是幽州军腹背受敌。听闻定北王被害时,定北王世子作为左路军,被派至山谷,准备奇袭羯族王帐中军。
若是能成,只怕这回羯族就能彻底被打灭。
但定北王出事,大军动乱,据说连粮草都没了,定北王世子更是不知所踪。
崔舒若想的还要更多些,原本都说了是奇袭,也不知道埋伏了多久,现在却传得建康都人尽皆知,只怕羯族的人也清楚了。奇袭变成了别人的包围,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准。
恐怕时凶多吉少了。
但现在轮不到崔舒若为别人担心,她自己也快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
随着前线的出事,原本只是小范围的流言,顷刻间变得建康人尽皆知。虽然没人敢对齐国公府做些扔菜叶子的行为,自然,平民百姓也做不到这么宽裕,冬日里头本就吃不上新鲜菜,谁还拿去丢呢,但是,齐国公府的马车每日出去,旁人都会避之不及。
若发现是崔舒若,行人能吓得逃窜,就怕被崔舒若这个妖孽瞧见了,轻则倒霉,重则丢失性命。
赵平娘为了这个,气得不行,想冲出去骂人,但是满大街的百姓都是这样,她总不能见到谁都挨个抽鞭子吧就算不怕惹众怒,可她就算把鞭子抽断,也是抽不完的。
崔舒若听着鹦哥鹦鹉学舌,小心翼翼说出来的流言,却不由得捧腹大笑,前仰后合,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
她觉得流言说的还挺对,虽说散播流言的人,想的是尽可能的污蔑她,但却刚刚好说中了。崔舒若有乌鸦嘴,可不就是能给人带来倒霉吗。不过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她想让谁倒霉,可不是靠远近,就算离她十万八千里,一样可以让人倒霉。
赵平娘诧异的看着崔舒若,明明是中伤她的流言,不知戳中了她的哪个笑点,竟笑成这样。
见崔舒若如此,赵平娘也没了脾气,只能憋闷的坐下。
赵平娘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整碗清茶,她平素并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气上心头,只想着拿水浇灭心头火气,所以恍若牛饮,一口喝下,连味道都没尝出来。
崔舒若笑了好半天,最后安安稳稳的坐着,告诉赵平娘,“阿姐不必担心,说不准这流言,是为帮我扬名呢”
赵平娘气馁了,“行吧,你心里有成算就好。只是不管什么事都不许自己抗,若真是不成,我们回并州,别理会这些流言蜚语。舒若,你在我心里是世上最好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妖孽。
不管发生什么,阿姐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知道吗”
崔舒若虽然心里有成算,但这样的流言蜚语,在时人眼里,只怕是翻不了身的。她遇见的若是偏激些的家人,即便是亲生女儿,只怕也会禁受不住流言,甚至信以为真,把女儿送出去,要么烧了,要么送去佛堂清苦一生。
她目前虽然只知道赵平娘的态度,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以窦夫人对她的偏爱,还有赵巍衡对认可之人的信任,绝对不会因为区区流言就怀疑她放弃她。
唯独拿捏不准的,就是齐国公了。
崔舒若也不确定齐国公会不会选择将她推出去面对流言,即便他这么选择,对崔舒若而言,还是能解决的了,只是等到将来,恐怕会在齐国公的心里留下隔阂。
在崔舒若思索如何试探齐国公心意的时候,齐国公身边的长随突然捧着赏赐,招摇的绕府里走了一圈,最终到了崔舒若的院子里,将赏赐交给崔舒若,除了各种珍奇的物件,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那是齐国公第一次上阵杀敌后,皇帝赏赐给他的佩剑,后来跟着齐国公在沙场上杀敌无数,剑身都已经斑驳,已经被齐国公闲置起来,但却没有放进库房,而是摆在书房,时不时观摩一二,乃是齐国公的心爱之物。
如今,却给了崔舒若。
而且还是大摇大摆的给了。
无疑是齐国公的表态,他对崔舒若这个女儿依旧疼爱,并且相信她。齐国公将这把杀敌无数的长剑赠给崔舒若,何尝不是想明示崔舒若,让她亦有杀尽敌人的坚决与勇气,莫被区区流言左右。
后面,窦夫人和赵巍衡,还有孙宛娘也都各自送了东西给崔舒若,以表示信任。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子,至少齐国公府依然如旧,下人更不敢对崔舒若有丝毫不尊敬,连嚼舌根都不敢。
窦夫人本就治家严谨,孙宛娘来了以后,虽然看似手段温婉,可实则比从前要更有规矩,看管灶台的婆子连油水都捞不着了。
赵巍衡身边的人则更不讲理些,他们在街上听到有人说崔舒若的是非,言语污秽,干脆直接把人打到重伤,还日日守在那个敢公然编排崔舒若的茶肆上,不肯让客人进去,弄得人家没法做生意,只能一再赔礼道歉。
最后不得不在一片谩骂崔舒若是妖孽的喊声中,命人传唱当初崔舒若祈雨的种种事迹,好一通夸。
就这样,鲁丘直几个还每日轮流去盯梢,但凡有一日敢阳奉阴违,顷刻间就喊来一群乞儿和流氓捣乱。
虽然他们的所作所为,未必真能起什么作用,但还是叫她觉得心里一暖。
孤军奋战和有人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边,是截然不同的感觉。齐国公后来更是单独见她,想问她有没有什么计策,倘若她没有主意,也许自己只能带着她请见圣人。只要圣人愿意信她,那么外头的流言再厉害,也不能影响她。
崔舒若胸有成竹的说自己有主意,请齐国公信任她。
齐国公见识过崔舒若在上建康来时的果断跟见识,倒不是一般的阿耶,非要自己做主。他见崔舒若如此信誓旦旦,倒是愿意放手让她一试。只不过最后还是叮嘱崔舒若,事情真到了她不能弥补的地步,一定要告诉他,而不是自乱阵脚,因为齐国公府永远是她的靠山。
崔舒若脸上带笑,应下了。
等到回自己院子以后,却以及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崔舒若在等一个时机,看似流言愈演愈烈,崔舒若处境不妙,可其实越是如此,背后之人被戳破的那一日,才越是逃不过惩戒。
否则,若是最后因为她的家世太好,就被息事宁人了可怎么好。
崔舒若就是要事情闹到最大,闹到即便是博陵崔氏和柳家联手,都无法按下。到那个时候,柳夫人是否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呢
就如同崔神佑倒在逃出生天的最后一步那般。
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可崔舒若不知为何,就是认定事情一定是柳夫人做的。倘若不是她的偏见,那或许就是残存在身体里的感觉,影响了崔舒若。
崔舒若坐在席上,静静沉思。
然而,就在崔舒若放任流言的时候,建康突然传出了另一件丑闻。
险些将崔舒若的流言给盖住,倒不是因为有多耸人听闻,而是因为做出此事的人,在建康太过惹人注意。
身为百年世家博陵崔氏的家主之子,风流狂疏、被无数人追捧的崔成德,竟然在酒后活活掐死了他的庶母。
虽说妾通买卖,贱妾更是等同婢子,可也不是所有的妾都能任意处置的。譬如良妾和贵妾的地位就要高出许多,不是随随便便能送出去招待客人的。能成为博陵崔氏家主贵妾的,指不定阿耶还是个六七品的小官。
崔成德掐死的就是崔守业最喜爱的贵妾,才十七八的年纪,跟花一样。
据说当晚就把崔成德压到祠堂里用了家法,但崔守业还是顾虑如今膝下唯一的嫡子,命人将此事瞒下来的,还许以厚利给贵妾的爷娘。
然而不知是哪不对,竟然闹了出去,满建康都是这桩丑闻。
原来崔成德只是看似疏朗如月,实则骨子里暴虐成性,无礼狂悖。在崔成德受多少人赞誉时,就有多少人在阴暗处窥视憎恶。此事一出,墙倒众人推,昔日被掷果盈车的翩翩郎君,倒成了过街老鼠,仿佛人人都要踩一脚。
说他杀人无数,暴虐成性,每日崔府要抬出好几句尸首,说的有鼻有眼。
崔成德的事传颂程度可不必崔舒若的妖孽说法低。
头一次听说时,崔舒若啼笑皆非,原来这就是兄妹么,连遭人挨骂都凑在一块了。
但崔家却没有齐国公府这么齐心协力。
崔家家主崔守业还想自己把事情按下,结果流言传出去还不过两日,就有族老到了他家中,联手施压。
到了最后,即便是崔守业也不得不让步。
崔成德被送出建康,重新送到他的恩师身边。而随着崔成德的远去,事情好似莫名就被平息了。
崔家里,崔守业冷眼瞧着被自己娶回来的继室,眼里半点温情也无。
“贱妇尔敢”
柳夫人被扇了巴掌也不觉得难过,她发丝凌乱,跌倒在地,却不断地大笑。
她顶着脸上红肿的巴掌印,歪头道“怎么,你心疼了是心疼你的爱妾呢,还是心疼你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儿子”
崔守业看着文质彬彬,留着山羊须,全然是士大夫的做派。他即便动怒,脸上也没有多少神情,看着柳夫人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见崔守业不说话,柳夫人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间情绪就失控了,“我不过是轻轻动了点手脚,引得崔成德不得不远走建康,你就心痛至此。可我的狸儿呢他死了你可曾有过一点点心痛那是我十月怀胎下的唯一指望啊
崔守业,你的心怎么这般狠”
然而,崔守业压根不理会她的控诉,视若罔闻般,广袖一挥,冷声道“够了,你的德行已不堪配做宗妇,更不堪配做一府主母,过两日二弟妹会从你手中接过府里的对牌。对外我会说你病了,需静养。”
柳夫人笑得癫狂,最后泪眼像珠子一样滚下来,“你永远都是如此,看不见我,听不见我,仿佛我和府里的一个花瓶,一个摆设,没什么两眼。”
面对柳夫人字字血泪的控诉,崔守业完全没有当一回事,只留下一句,“不知所谓”
而后就转身离去,命人将柳夫人锁起来。
她身边的嬷嬷走近柳夫人身边,拾掇地上的狼藉,小心开口规劝,“夫人,您这是何必呢,触怒郎君,您也讨不得好。”
柳夫人此时已停了笑,神情是心如死灰的漠然,她嘲讽的弯了唇角,“那又如何,为了崔府的清誉,他不敢休了我。顾及我娘家的权势,他不敢一杯鸩酒杀了我。横竖他也是看不上我的,倒不如多为他添些堵,我心里高兴。
只怕他还不知道,不仅是他的儿子,就连他的女儿也被架在火上烤了吧”
说着说着,柳夫人就又开始笑,只是那笑像极了火花要燃尽前的闪烁挣扎。嬷嬷见劝不动柳夫人,在心间一叹,不再说话。
人呐,最怕心死了。
日子没了盼头,哪还活得好。
而被柳夫人念叨的崔舒若,此时还安之若素的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冬日里,赵巍衡不知从哪竟弄来了一篮子的绿叶青菜,叫人很是惊喜。
古代的权贵阶级虽好,但在吃食上,只有精致和浪费,真不一定能比得上现代的普通人,至少反季节的菜可以随意吃,一个人也能随意吃荔枝。
至少就崔舒若在这里过的夏日来说,她连颗盐渍荔枝都没能吃上。
枉费她已经能够上权贵的阶层了。
但这也叫崔舒若想到了冬日里唯一能随意吃的菜了,豆芽在收到了赵巍衡送来的青菜的当天晚上,崔舒若就喊人取来一小筐黄豆,又找来布和簸箕,她先是将黄豆泡在温水里,到了第二天就开始蒙黄豆,把簸箕里的黄豆闷上布,时不时喷水。
一连喷了七天,任由外头的传言愈演愈烈,偏偏她坐的安稳,每日里就盼着黄豆能长出豆芽。
等到第七日早晨,崔舒若起来头一件事就是看看黄豆发得怎么样,结果看到长得正好,嫩生生的豆芽。
崔舒若心里一喜,也不吩咐下人,自己动手收豆芽。
看着满满一筐的豆芽,她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崔舒若特意叫婢女取来几个小篮子,都分一分,分到各处,每个院子都兼顾到了。
结果灶上的师傅没见过这个新鲜玩意,尽管崔舒若说按照寻常的菜来做就成了,可一个个依旧不敢动手。这倒是让崔舒若心里多了个主意,既然天寒地冻,何不吃暖炉
暖炉其实差不多等同于现代的火锅,别以为古人就那么蠢,什么好吃的都没有。
想要凭借火锅在这个时代技惊四座是不大可能的。他们只是没有炒锅,并且蔬菜水果的种类不够多,但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崔舒若想到这几日的流言,弄得齐国公府的人出去都不怎么方便,索性想要请他们一同吃暖锅热闹热闹。
于是吩咐下人去各个院子里说一声,自己则开始想着法的欺负灶上的师傅们。
但不等崔舒若折腾出个所以然,宫里就来人了。
圣人宣崔舒若进宫,而且只宣了崔舒若。连点准备的时机都没有,实在叫人措不及防,窦夫人她们都担忧不已,生怕圣人因流言而怪罪崔舒若,甚至会因此而赐死她。
若是过去皇后尚在时还好说,怎么着也能有皇后求情。可皇后薨了以后,非但是齐国公府少了宫里的助力,圣人行事也愈发随心所欲。
他真有可能因为流言就杀人,过去有童谣预言皇位动荡时,圣人不也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念头,不知杀了多少人。
彼时人人自危。
但崔舒若却并不担心,她知道这是自己苦等的时机到了。
比起郑衡之的什么证据、律令,崔舒若更相信自己,若是永远也揪不出柳夫人的罪证呢,便放任她舒舒服服的过完锦衣玉食的一辈子,期盼她能悔过,在临终前忏悔不成
崔舒若说过,她继承了崔神佑的身体,就必定会替崔神佑报仇,并不是一句空话。
因为内史催得急,崔舒若来不及多说,只能匆匆安慰赵家人几句,就跟着被窦夫人塞了不知多少金,装得腰囊鼓鼓,笑得十分高兴的小高公公进宫。
大抵时因为窦夫人过于担忧,塞的金喂饱了小高公公,故而他对崔舒若分外客气,甚至还提醒崔舒若,圣人正思念先皇后,心情不是太好。
崔舒若上道的谢过了小高公公,一直走到圣人如今居住的殿内才算完。
但皇后的薨逝,却是让赵家人的处境有了不同,也可能是因为外头的流言被宫人们看人下菜碟了,总之,崔舒若从进宫开始都是一路走的。
好不容易进了殿,皇帝神情严肃,似乎颇有怒气。
崔舒若没有害怕,而是坦坦荡荡的上前行礼,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被他淡声喊起。
崔舒若刚站起来,上首就传来皇帝的质疑,“总听人说衡阳你被仙人收做弟子,怎么从不见仙人显迹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