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稳时,商明宝也自动地醒了。网约车的挡风玻璃映照着向宅,在黑沉的山中,这一点沉静澄明的灯火使人觉得像做梦。
站在院前迎接的是兰姨和司机,都是熟面孔,让商明宝的紧张感瞬间加倍。
向斐然握了握她的手,说了句“别紧张”,继而推开门下车。
兰姨迎上去“都看着你航班落地呢,想着也没晚点,怎么晚了这么久你也真是,不让我们来接你。”
向斐然下了车,掌住车门,延用了商明宝的说辞“路上遇到熟人,耽搁了一会。”
在兰姨疑惑的目光中,他往旁边让了一步,露出商明宝下车的身影。
“哎呀,这”兰姨惊住,“明宝小姐”
她目光回到了向斐然身上,似乎有点搞不清状况,也不敢贸然开口。
“等行李时碰到的。”向斐然面不改色地说。
商明宝挥挥手,一一问候“兰姨,赵叔叔,好久不见。”
她且紧张呢,一只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
司机赵叔将向斐然的登山包从后备箱取了出来,冲她问候一声后,目光深深地看了向斐然一眼,又将视线投往檐下,提醒道“向大使在那边等你。”
虽然向联乔退休已久,但身边助理随从仍延续多年工作时的称呼,后辈们则往往称他一声“老师”。
向联乔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毛毯,微笑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落,来到他面前。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那股经年的威严,从他一言不发的笑和注视中渗透出来。
对于他和向斐然之间的暗流,商明宝一无所知,等了半秒,不顾向斐然介绍便硬着打招呼“向爷爷,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向联乔脸上笑意丝毫不减“记得,小明宝同学,很高兴看到你长这么大了。”
人在紧张时,总会沉不住气。商明宝咽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解释着“我们放春假嘛,就刚好在飞机上碰到了,我先认出斐然哥哥的,他还看了半天才认出我呢。”
向联乔笑着“是你女大十大变,他不敢认。”
商明宝悬着的心随着交谈放了下来,雀跃地说“本来我说明天再来看您的,但是斐然哥哥说他明天就走了,但是呢,路上又堵车”
“商明宝。”向斐然叫了她一声,打断她。
“嗯”她回望过去,努力让自己眼神表现出跟他半生不熟的模样。
向斐然勾了勾唇“去客厅坐着聊。”
商明宝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进客厅,泡茶的泡茶,端果盘的端果盘,好一阵有条不紊的忙碌。向联乔颇为吃力地移到了沙发上坐下,看着一个坐东边、一个坐西边的两人。
“别坐这么远。”向联乔点点拐杖“坐一起,省得我眼睛忙不过来。”
于是两人便从沙发两端一起挪到了中间,隔着两拳的距离。
向联乔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很
久,像是要在脑子里描摹住他们在一起的模样。
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往年还能自己在院子里走走,现在大部分时间却要助理推着轮椅。虽然医生总说他身体硬朗,但人如残烛,不需风,便会油尽灯枯。走之前,他想过为向斐然穿针引线,为他铺好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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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他物色过很多女孩子,沉静的、高学历的、温柔的像他母亲,能与他志同道合。按他的打算,他会在未来两年逐步为向斐然铺好所有的人生路,商明宝,是个意外。
怎么看,都是不配的。艳丽的花,沉默的草;宫廷里的牡丹,高山上的冷杉。
向联乔想不通。
听到商明宝关心他身体,向联乔笑笑“年纪上来了,腿上的老伤压不住,一到春天就疼。这么一说,这个伤倒还有点浪漫气质。”
商明宝跟着笑起来,觉得向联乔既随和,又风趣,十分好相处。她本来有点怕冷场,但向联乔始终没让她为难,徐徐地问着她的学业、近况及身体,又说随宁也在纽约,可以聚聚。
他们聊时,向斐然很沉默,只偶尔搭腔几句,除了少了个方随宁,情形跟三年前别无二致。
茶过两泡,时间转眼便到了十一点。商明宝起身告辞,推说自己已定了酒店,就在山下,行李也都在那边。向联乔没吭声,倒是兰姨热心挽留“这么晚了,赵叔送你到酒店也该十二点过了,多麻烦反正房间多的是,就住你之前住过的那间。”
向联乔不置可否,还是那样儒雅地笑着“让明宝自己决定吧,要下山有车,要留下也方便,你怎么想呢”
商明宝万万没想到选择权会被扔回到自己这儿,方寸微乱,下意识地看向向斐然。
这在向联乔面前,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留下吧。”向斐然心里早躺平了,轻描淡写地说,吩咐兰姨“带明宝去休息。”
等他们一走,向联乔温了一晚上的笑意冷却下来。他不笑时岿然如山,似有黑影倾覆,是可以让全球时政记者都噤声的压迫力。
向斐然与这样的他沉默地对峙着,一言不发。
最终是向联乔先开了口“收拾好,我在书房等你。”
向斐然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一切从简行李轻便,将登山包扔进房间后,他从中拆出一个纸盒,带着它进了向联乔书房。
“新年礼物。”他把礼物放在会客沙发旁的茶几上。
向联乔脸色不似刚刚难看,语气生硬地问“什么”
“骆马毛的毯子。”
骆马毛的舒适和保暖胜过美丽奴和开司米,算是料质中最昂贵的一种。向联乔用惯了好东西,寻常礼物真入不了他眼。向斐然帮他拆开了,很大的一张,正好盖在腿上保护体温。
向联乔被他伺候着,由着他将原来那张开司米的毯子拿走,道“去了美国几年,也开始华而不实了。”
“明宝帮我挑的。”
向联乔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嘴,脸色很难讲。怎
么说呢,bbc的记者也没把他噎成过这样。
过了一会,没事找事地说马上入夏了,你觉得我像是用得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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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斐然看他一会儿,摇了摇头,像是对他这个当爷爷的很失望。
向联乔警觉“你摇什么头”
“知道的,说你是教科书级别的外交使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养老院里脾气最臭的那个老头。”
向联乔“”
向斐然帮他整理好,在扶手椅上坐下,身体前倾,两臂搭在膝盖上,做出悉听尊便的模样“要骂,还是要问”
向联乔看他的姿态就知道骂也是多余。他分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一心往南墙上撞去的。
商明宝仍是睡夏令营睡的那一间。兰姨帮她铺好了床,拉开床头一格抽屉“你那时走得早,有几张画没带走,我都一直没扔呢。”
商明宝从小跟着小哥哥商陆一起学画,但她不如商陆的艺术天赋高,又没那个定力,因此只学了几年便扔在一旁了。基本功是打得很扎实的,但她只在医院里被关禁闭时才会想起涂两笔。
那是很薄的一小沓纸,彩铅涂绘,最初的几幅是明星速写,后面渐渐变成了花草,但画得并没有那么精细,类散文,形散神不散。
商明宝只觉得亲切无比,翻看着,由衷地说“兰姨,你人真好。”
兰姨笑道“哪呀,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我是想万一你以后放假,又过来找随宁玩呢”
说起随宁,商明宝赶紧嘱咐“千万别告诉随宁我来过,否则她觉得我瞒着她回国,要跟我生气。”
兰姨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探究她这理由站不站得住脚,点头应承下来。
商明宝送走了她,料想向斐然跟向联乔很久未见,该有很多话要谈,便没着急联系他,而是先去洗了澡。她没带睡衣在身上,穿的是随宁留在这儿的一身。跟苏菲报完平安,已近十二点。万籁俱寂,她心念一动,推开窗户半扇
寂静的院子里,烟头红星明灭,向斐然背对她而站,仰头看着院子里的一棵乔木。
不知道那些长辈们睡了没睡。商明宝不敢轻举妄动,两臂交叠着趴在窗台上,拨出电话。
夜风微凉,她问“在看什么”
“相思树。”
“骗人。”
“骗你干什么豆科,金合欢属,常绿乔木,310月是它的开花期,现在天黑了,看不清。”
商明宝听他一本正经的,狐疑踌躇起来“真的这么巧”
向斐然掸了掸烟灰,垂下脸,在话筒边低声笑了笑“怎么,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商明宝这时候卖乖了“那我以为”
“我是故意的。”
忽而四方皆静,只闻相思树的团簇黄花从枝头扑簌坠落。
这个院子里不仅相思树在开花,夹竹桃也在开,洋蒲桃也在开,蓝花楹也在花季
,要说专找明黄色的,那在院子的左上角还有一棵黄槐决明,它或许比这棵相思树更为热烈、明艳。
他是特意站在了这棵相思树下,只等她问相思。
“早点休息。”向斐然转过身,目光随着院子里浓郁的香气浮上楼层,望向他月光下的公主“晚安。”
商明宝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在听筒边轻轻的“别锁门。”
她像偷渡的船,乘夜色的风,渡月光的海,停靠在有他的岸。
他的房间里有他鲜明的气息,与纽约的那间不同,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香。
月光下,商明宝将拖鞋拎在手里,屈膝跪上床,像鱼滑进向斐然怀里。
不说话,假装无事发生,闭起眼就睡。
向斐然从浅浅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将人抱紧了,继而才觉得不可思议。
“商明宝,你胆子是比我大。”
“反正被发现了爷爷要骂的也是你,又不是我。”商明宝很有些可爱地摇头晃脑,“我又不怕输。”
她其实说得很对,她又不怕输,全世界都在她背后,怎么不敢背水一爱下场爱一回,回去时冠冕长袍,仍是公主。
向斐然勾了勾唇,将她拥得更紧,吻她至意乱情迷,指尖在触到棉垫时愣了一下。
刚刚在酒店时还没有的
商明宝想起这一桩,咽了一咽,小声交代“刚刚来的”
“”
“我帮你。”她说着就要往下。
向斐然将她提回怀里,冷静地说了一声“痴线”。
商明宝两手抓住他的手,让他的手指碰到自己温热柔软的唇“用这个。”
向斐然气息明显地屏住了,没说话,将商明宝强势按回怀里,用吻堵住了她这张不知死活很可能祸从口处的嘴。
商明宝也有点吃不准。交往数月,从来都是向斐然伺候她,要她帮忙的时候少之又少,偶尔几次,她手腕不多时便酸了,半途而废,惹向斐然忍得发狠,并起她双腿,压腿缝狠送。她怀着简单的判断,单纯是觉得用嘴的话可能效率更高一点,倒没想过能不能吃下。
她衣服上有香氛的气息,像早先时会用的樟脑丸,想必是兰姨怕方随宁的衣服发霉而放。向斐然与她交吻一会儿,终于受不住,蹙眉问“你穿的什么”
商明宝认真地答“随宁的睡衣。”
“”
向斐然一字一句“脱了。”
他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t恤扔给她。
商明宝乖乖换上了,将随宁的睡衣叠好,放在床尾凳上她明早还得穿着做样子。
“爷爷看出什么了吗”躺回去时,她不太确定地问。
“你觉得呢”
“没有吧,我的表演天衣无缝,而且爷爷看上去也很正常。”
她不谙世事,从没想过要是向联乔的不正常都能被她看穿,那过去四十五年岂不是都白干了但她的天真让人心底柔软,不忍拆穿。
“兰姨也没看出什么。”商明宝若有所思地回忆着,枕着向斐然的手臂,勾着他的指尖,“赵叔和助理叔叔看上去也很自然。”她分析完毕,松弛下来,总结道“我们瞒得很好。”
向斐然心里软得不像样了,为她可爱的一本正经,为她完全错误的煞有介事。
能长久在服务在政要家庭里,有哪一个不是人精从她下车的那一瞬间起,所有人就都知道,她是他的。
他亲商明宝的头发,温柔里有他全然缴械的宠纵“是你的功劳,你瞒得特别好。”
入睡前,商明宝定了一个五点的闹钟,比兰姨的作息还早。她完全没想到,因为长途飞行太累,她第二天根本起不来,在向斐然听到她闹铃前她就不假思索地掐了,如此重复五次,直到天光云影投中院心。
商明宝是被一阵交谈声吵醒的。窗子遮光帘没拉,只有一层纱帘拢着,阳光将房间涂抹得很亮。身边空荡荡的,不见向斐然身影。她没想太多,从床上翻身起来,去桌边找水喝。
“你房间里的,是谁”
向微山站在廊下,眯眼看着纱帘后朦胧的人影。虽然套着t恤,但可见身板纤细,长发披肩,无疑是个女人。
他唇角的勾动是一场不动声色的狂喜。
“斐然,”他盯着他始终在脱控的儿子,他最欣赏、最想得到的儿子,缓缓地问“交了女朋友,怎么不告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