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怪的是,时隔多年,她却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少年拂开花丛,从假山后探出来的、噙笑的眼。
不被时光冲淡而褪色,也不曾因她成为旁人眼中才色倾城的好女子、见过许许多多的好儿郎而黯淡,尽管萍水相逢,芳心暗许那是才子佳人的话本中才会出现的故事。
尽管,那故事的最后,才子不是她,佳人也不是她。
殿下殿下
梦里,少年循声回头。
方才不住轻唤他的少女,正站在几步远外的廊下,目光扫过他脚边的小不点,又望向他被泥水沾湿的衣角,眉头不着痕迹地轻皱。顿了顿,却终是迎将上前。
我当殿下去哪了呢。
少女低声道原是将蓁蓁抛下,去替旁人撑伞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只可惜,那时的谢婉茹并不懂。
她以为,那是一切故事的开始,殊不知,早在遇见魏晟的第一面,于他而言
于她而言,那已是一切故事的结束。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谢婉茹痴坐在地。
半生的痴恋,半生的妄念,似都在这一刻如云烟散去
她曾以为自己能嫁给魏晟,无论是何身份,无论因何契机,总有无尽的时光与岁月,容她将故事与前尘慢慢讲与他听。
可原来,她终究不过是他人生中,不足一提的过客。
只是个任人摆布、毫无尊严的妾室罢了。
“婉茹。”
而魏晟垂眸望她。
看向她不知何时沾满鲜血的手指,身后一地蜿蜒的血痕。
见她额头流血不止,他叹息一声,又伸手以衣袖为她轻拭。
许久,却仍是轻声道“你逾矩了。”
逾矩。
“那谢氏虽无大碍,今日之事,却已惊动了父皇。”
他说“若还有下次,想来,危及的便不止是你亦不止璟儿。”
“不、殿下。”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脑中轰然一声。
几乎手足并用、慌忙爬上前去、伸手攥紧他衣角,她低声道“我,我明白,妾身明白,我再不会再带他去朝华宫,我不再去了,我”
“便将璟儿留在蓁蓁身边罢。”
魏晟道“她本是嫡母,凡府上子嗣,皆应由她教养,合该如此。”
“”
“亦不是叫你母子分离,何必这般有失体统”
方氏紧紧抱着怀中不住挣扎的魏璟,闻言,终于稍松了口气。
眼神掠过跪在跟前、不住流泪的妇人,脸上又不觉扬起胜利者般得意的笑容。
“夫君说的是,”方氏温声道,“妹妹这是第一胎,免不了诸多牵挂。但,孩子既在府上、养在我跟前,总不会丢了失了去,若哪日思念得紧,妹妹来我房中探望便是。”
谢婉茹跪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
只觉那许多声音恍若自天外飞来,叫她听不清切。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找回一点知觉。
而后
在一众惊呼声中。
她忽的用尽全力扑将上前,养得锋利而尖锐的指甲,毫不客气地对准了堂上男子的脸
“来人”
“来人,把这疯女人带走,把她按下来人快”
这一刻,她不再是上京贵女,亦不再是大皇子府中如履薄冰的“美妾”。
甚至,不再是谢沉沉所熟悉的那个、只会低头嘤嘤哭泣,永远美人垂泪、楚楚可怜的谢家堂姐。
众人拉不开她,扭不动她的手臂,她于是就那样拼命地抓着、挠着、厮打着。
在那些或惊恐,或嫌恶的目光中。
她终于感受到,自己人生中头一回,做了一回“自己”。
“什么规矩,什么体统”
谢婉茹笑得像哭,死死掐住魏晟脖颈,两眼红得几乎滴血,“我只知道,阿璟,他是我十月怀胎,忍了多少痛,吃了多少苦才生下来的他不是个叫你们随意拿捏摆弄的东西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你们这些视骨肉亲情为交易,视“尊贵”血脉为命根的贵人,又怎么会懂
怎么会懂
“阿璟阿璟”
她被人押下拖走时,两眼仍紧盯着方氏怀中、哭得不住抽噎的孩子。
“阿璟啊”直到声音渐弱下去,再听不到。
像一匹破布袋般,被人拖拽着丢入柴房中。
她身上无一处不痛,眼泪没有停过,却竟觉得平生从未有过的痛快。
在这波云诡谲的权力漩涡中,谢婉茹想,自己终究是个不伦不类的异类。
或许,从某一刻开始,从她意识到,自己是个“人”而非任人宰割的贱婢开始,从她明白了骨肉亲情是相依扶持而非攀附交易开始,她就注定不会为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所容。
可是
可是啊。
她想起魏璟脖子上那块巴掌大的金锁,想起那片金锁上端端正正刻下的字,忽在泪眼中笑起。
这一生,到最后,终不是无依无靠,一叶孤舟。
“沉沉”
她不后悔。
二姐,那天你我分别之时,我怎么同你说的
你、你要我好好保重。
错
我让你,好好识人,不要轻信他人
往事种种,恍如昨日。谢婉茹笑出泪来。
不后悔啊,终究是,不后悔。
行“炼胎之法”,倒行逆施,早已掏空了沉沉身体本就薄弱的那点底子。
她养在房中,吹不得风,受不得冻,是以,小小婴儿的一记“窝心脚”,竟也让她足有十余日卧床不起。
呕血呕得多了,后来,她甚至有心同陆德生打趣,说自己喝的补药到底有点作用,不然,光是呕血,也早都把这辈子的血都吐光了只可惜,陆德生笑不出来、寒着脸不说话,她便又有点犯怵,最后,索性也不说话了,只抬着头,望着床帐直叹气。
再这么下去,没病也得闷出病来。小姑娘郁卒地想。
也因此,她非但不记恨,时日一长,反倒有些想念自家那活蹦乱跳的小侄儿来。
有好几次、借着杏雨梨云布膳的工夫,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