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远。
于是乎,待塔娜艰难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便就只剩一张须发皆白、沟壑纵横的脸老翁坐在床边,见她醒来,嘴角扯出一道不咸不淡的弧度。
“姑娘醒了”
姑娘
塔娜有点懵刚才听那童声一口一句“女施主”,她还以为自己仍在寺中。
可再看眼前人,不仅没有剃度,一身麻布衣裳更是朴素。环顾四周,虽说桌椅板凳一应俱全,也唯独没有寺院中处处可见的佛幡。她不免惊疑自己这一晕、究竟晕到了哪里。
“这里是”
“此处乃禅寺后山,因姑娘身有不便,僧舍不宜接待,与姑娘同来的贵客、又同方丈有要事相商,这才将姑娘送到了老夫这里。”
身有不便
塔娜起初并没听懂他的意思,直至肚腹忽又绞痛起来,她脸色发白,不觉捂紧肚子、满头虚汗。
缓过一阵,这才突然回过味来原、原来来了月事,不能进禅寺
深觉自己犯了忌讳,塔娜下意识双手合十,一脸心虚。
“姑娘不必忧心,”那老翁见状,开口安慰道,“老夫本也是寄宿寺中,此地不过农家小院,算不上佛门净地。何况,不知者无罪。”
“寄宿寺中”塔娜却被他的话勾起兴趣,“还可以这样么”
“算是带发修行罢。”
老翁说“我与佛门曾有前缘,却因故无法皈依,数年前,将万贯家财尽数捐于寺中,向方丈换来了这一处清净地。”
万贯家财
似看出她眼底诧异,老翁笑了笑,话里轻描淡写“一生积蓄,总还有些分量。只不过,和佛门于我之恩相比,再多的金银,也微不足道。”
“方丈大师救过你的性命么”
“不,是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事,”老翁说,“三十年前,我与发妻幼子离家逃荒,妻死子散。搜遍全身,也凑不齐一副棺材的钱,只好将妻子埋在一座破庙底下。”
二十余年白驹过隙,待他再归故里,昔日的破庙却早已被推平,上头重建的大宅、不知换了几任主人。
“本以为再寻不回亡妻尸骨,老夫万念俱灰,险些一死了之,却有个怀胎十月的乞婆拦下我,说,破庙被推平前,天佛禅寺的惠寿大师曾在此做过一场法事,将破庙周围的尸骨尽数收敛。”
他找到禅寺,一个个扒开后山坟头,花费半月,最后,竟真的找到了亡妻尸骨将她下葬前,他为她穿戴整齐,在她的鞋里,塞进了家中最后一双破破烂烂的鞋底。
隔了半生岁月,无尽辛酸,他终于还是找到了她,将她和儿子的尸骨重新下葬。
“是以如今,我便是这一山坟头的守墓人,”老翁笑道,“来日我死了,安福也大了,他再亲手把我埋进那墓里去,我们一家,也就团圆了。只是没想到,此生竟还能见到姑娘,想来是惠寿大师在天有灵,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姑娘,当真不记得老奴了么”
塔娜闻言一怔,不由仔仔细细打量了眼前老翁一圈。
可饶是她连他眼角几条细纹都数清,看得眼也不眨,末了,也着实没看出来自己和他曾在哪里见过,只好诚实地摇了摇头。
“老爷爷,你恐怕恐怕认错了人。”
她说着,有些丧气地低垂了头“我想,我也许和一个人长得很像,近来常有人把我认错。”
“认错”
“嗯,”塔娜叹息道,“他们唉,总之,叫我都叫得不一样,却总是没叫对过。”
“可老奴觉得,姑娘经年未改,实在是只一眼便认得出来,绝不会错啊。”
“”
什么
塔娜一头雾水。
“若老奴没猜错,恐怕是那位不惜代价,逆天而行,也要保下姑娘,这才有了今日局面罢弑父杀兄,有悖人伦老奴实在难以认同殿下行径,可毕竟,大魏乃是魏人的天下,殿下,如今亦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
老翁说着,神情微敛“辽西一战何其凶险,如今九殿下被俘,姑娘只身入敌营,难道也是为救出殿下”
这、这又是哪跟哪
塔娜原就不太清醒的脑子,这会儿越发晕晕沉沉。
唯恐他再问下去,连忙摆手道“认错了、你真的认错了,我叫塔娜,是突厥的”
突厥的公主
又或者,突厥神女
她曾无数次这样说服自己,今日却不知怎的、喉口莫名艰涩。嗫嚅了半会儿,终是别过头去,“总之,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你们说的许多事,我都没有印象,”她说,“阿骁在哪,我”
话音未落。
她掀开被子、起身要走。那老翁并不拦她,甚至挪开位置任她动作。
眼见得她将要出门,却忽在她身后幽幽问道“姑娘在害怕”他说。
“”
“姑娘在害怕什么突厥神女、阿史那珠的女儿如果抛却这层身份,姑娘有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是谁”
塔娜僵在原地,手指攥紧门框、强撑着没有回头。
脑海深处,却又一次隐隐作痛起来。
孩子,日后,你当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或不能事事顺心,必能百愿如意。
不
满意了么如今你的确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因为你所借来的运,注定了无人可挡你前路,而我们这些人,殿下我们不过是你的垫脚石,是你父母亲为你经营铺路留下的、活该舍生忘死的马前卒。我父如此,我本亦当如此。我的妹妹,亦如此。
不是的
可若不是你,我手中本不必执剑,若不是你,我的妹妹或许也能在父母膝下平安长大。若不是你你可知有多少人可以免于一死你的亲生父母不会死,阿爹不会死只因你生来是阿史那珠的女儿,多少人不惜性命为你铺就前路,可难道你的命贵,我的家人生来便命贱么人人都有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权利唯独你没有,殿下,你没有。你以为阿史那珠留下的血脉,是保你一世的护身符么,那我现在告诉你
不是。
那声音分明在心中轻飘落地,却又如炸雷响在耳边这是你一生甩不脱、也逃不掉的诅咒。吾当以万民血肉为神坛,奉你为神。殿下,这是你欠天下人的亦是我谢缨,欠你的。
谢缨
两行热泪簌簌而下。
她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却依旧只凭本能、捂着脸痛哭出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