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恩人在半空,被这一遭接一遭的变故吓得腿软,没能往上爬不说,反倒滑下尺许。
一口气没缓过来,忽又发觉觉脚底动静不对,愕然低头看去,竟见几名面生的突厥兵士,不知何时,也随他攀上墙来。几人你看我,我看你。
“你们”
曹恩见其面露不善,当即开口怒斥,试图驱赶。
然他此刻一夜未进水米,声音已是嘶哑难闻,压根掀不起什么风浪。又听得城墙之上、为自己而僵持不下的动静,思忖片刻,竟索性从腰间抽出佩刀,对着脚下铁索便挥砍下去
“铮”
金戈相击,一瞬火花四溅。
谢麒第一个反应过来,向下探头张望,那几个突厥兵亦被吓得连声低吼,发觉曹恩“并非善茬”,顿时恶相毕露,伸手便要将这少年拽下垫背。
四人在铁索之上缠斗不止,皆已动了杀心。
帖木儿人在城下,看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忍不住一把拽过身前沉默不语的特姆,迭声劝道“特姆大哥,让塔利他们停手吧那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他的同伴要救他回去,就让他们,他们他和那些辽西人不一样啊,特姆大哥”
方才塔利他们爬上去的时候,他就该拦住他们的
帖木儿不愿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摔作肉泥,拉住特姆苦苦哀求,末了,近乎跪倒在地。
“不一样”却只换来特姆一声冷笑反问。
男人目光寂然,一字一顿向他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特姆大哥”
“这群辽西人原来早已打定主意,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远方无数迎风飘扬的魏人军旗与被俘的苍狼军残部,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这这场战事的定局,然而他眼底的怒火越烧越烈,“什么神女,什么恩人,说到底,都只不过是辽人的帮凶。他们每一个都有罪他们见死不救,死有余辜他们都是和这些魏人一伙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若不是这些搅局的魏人,若不是那偏心不公的神女从中作祟,这本该是他们继承先祖遗志,时隔百年,再度打开玉山关关隘的天赐良机
可如今,一切都毁了
他已无颜面苟活于世,更无颜面去见大汗,甚至连杀了那怪物为死去的同伴报仇都做不到。
像他这样事事失败、毫无用处的废物,又还能为那些苦等佳音的族人做些什么
“特姆大哥特姆大哥,你怎么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杀不死他的”
耳边的惊呼声愈发刺耳。
他却始终置若罔闻,只猛地推开聒噪声的来源,目光四下逡巡,终于,从尸堆中翻找出一只箭囊,又从早已死去多时的同伴手中,生生拔出了那被血浸润、滑得几乎握不住的铁胎弓。
帖木儿见状,误以为他要与魏炁搏命,慌忙扑上前来阻止唯恐他“惊醒”了那不知何故停在原地、迟迟没有任何动静的怪物。帖木儿拼命抱住他手臂,却只再次被狠狠甩开。
“不”
然而,待抬起眼来,看清楚特姆手中弓箭瞄准的是谁。
帖木儿双目圆瞪,终是一瞬惊叫出声“特姆,不要住手停下”
突厥人自古以游牧为生,凡有武功大成者,无不精于骑射。这一箭破空,挟风而来,沉沉尚未反应过来危险将近,倒是离她最近的曹睿霍然抬头,随即,猛地将她向后一推然而,这拼尽全力的一拦,迟了半步,竟也未能完全阻住箭势。
她甚至听见清楚的、“噗哧”一声细响。
低下头去,却只见微颤的箭羽在风中抖簌,箭身早已彻底没入肩头。鲜血溢出,几乎一瞬浸透了她身上绿裳。
“沉沉”
一旁的陆德生愕然惊呼,膝行上前,伸手搀住她软倒的身体。
变故来得太快,竟叫人不及反应。兆闻眼见得那突厥贼人胆敢出手挑衅,更是大怒,当即便要领兵上前他们此前被曹睿突如其来的一通“示好”搅和得满头雾水,又被陆德生提醒陛下模样有异,不得上前,这才按兵不动,在此观察局势。谁料就是这几分妇人之仁,反倒叫此贼人顺杆上爬,欺人太甚
此仇不报,岂能了得
兆闻当机立断,点出一支兵马随行,便要亲自前去擒住那罪人。
然而,却亦就在这时,伴着匆匆马蹄声由远而近、忽有一道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声震天际“上京急报兆军师何在上京急报”
兆闻循声回头。
那探子风尘仆仆,狼狈翻身下马,竟险些摔个趔趄。
待兆闻走上前去,附耳听罢他禀报之事,亦是一瞬白了脸色。
“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小人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传信,八百里快马加鞭,不敢有片刻耽搁。若军师不信,小人愿以性命起誓,绝无半句虚言”
砰
而与此同时,
一声巨响,几乎与这喝止声前后脚响起。
绿洲城城楼之上,赵岩与聂复春先后探出头来就在那突厥贼子一箭射出的瞬间,原本拼命与四人搏斗、试图回到城中的曹恩,倏然松开了手中铁索。
“曹恩”
赵岩看的,是自己昔日旧部,面上神色写满焦急。
然而这一声巨响,更令聂复春心口直坠,几乎下意识望向那“怪物”所在处。
发觉原本僵立着、久无反应的魏炁,竟不知何时转过身来,赤眸如血,没有焦距,却仿佛遥遥与自己对望那种令人背后发毛的视线,只要见过一次,便终生不会忘记。他一时如坠冰窟,脸上血色褪尽,毫不犹豫抬起手来,示意众弓箭手待命
彼时的绿洲城下。
曹恩伏倒于血水之中,无力爬起;
四名突厥兵被反应过来的众人抛下,自半空坠落,或当场暴毙,或骨骼尽碎而不死,不断痛苦呻吟;
铁胎弓跌落在地,两支羽箭自沾血的指尖滑落,特姆临死前的表情,仍然定格于近乎狂热的咒愤与怨毒,以至于,曹恩当头砸下,以身体之重生生压碎他脊骨的瞬间,似仍不能改变他最后的疯狂。身下黄黄红红,腥臭扑鼻。
曹恩身体微微起伏,似还侥幸留有一口气,但也早已失去意识,头颅歪倒。右腿如棉花般弯曲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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