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不认。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却是他苦苦寻觅数十年,又无数次失之交臂的“故人”,是阿史那珠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这”
他纵然不愿,不满。
于心有愧,亦不得不让。
“右丞大人,”沉沉听出他话中犹疑,当即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可是有何异议我方才已与兆军师商定好应对之策,如今事急从权,还请丞相”
“娘娘不必多言。”
曹睿却只是摇头,“既是娘娘决定,微臣岂敢有半句微词。”
说罢,一语落定。
方才还在辽西众人跟前态度轻慢,摆足了天家气派的“曹右丞”,竟也毫不犹豫翻身下马,颤颤巍巍、俯身叩拜于她身前。
在他之后,数万魏人大军见状,同样层涌跪下、齐声高呼千岁。这震彻天际的高呼声,恰遮去一段无力抑制、急促的低咳。
“聂将军”
待她悄然拭去唇边血迹,抬起头来。
甚至有了力气,扬声向城楼上等候已久的聂复春喊话道“你胆敢以下犯上,伤及陛下,此罪之深重,恐万死难辞其咎。今日若不叫你以血祭旗,他日消息传出,又有谁能向上京,向大魏千千万万的百姓交代这个中厉害,想来你也清楚。”
少女脸色苍白,一头乌发随风乱舞。
纵使此刻孤身立于阵前,她仍平静,亦无惧,坦然接受着世人的叩拜与审视。
“请神女明鉴。”
而聂复春闻言,终只长叹一声。
“末将自知今日死罪难逃,也绝不敢叫神女为难,”随即,摆手叫停身后议论,男人复又双手抱拳,朗声应道,“只想请神女在此做个见证,容末将一人做事一人当,纵使赔上这条命,也万不能再伤了再伤了彼此和气。只要神女答应绝不牵累旁人,末将立刻命人打开城门”
“可将军当真以为,赔上你一条命,便真能叫这事就此揭过么”
聂复春身形一僵。
似想不到她竟会在此发难,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眼望来。
正要开口解释,她却又一次出言打断,摇头道“聂将军,如今你铸成大错在先,若以魏地律法而论,谢罪陈情,人头落地,连坐满门,株连九族,这里头的哪一样,恐怕都免不了;方才在你麾下、领命放箭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过。将军真以为,只你一条命,便能将这一切都一笔勾销”
此话方出。
甚至没等聂复春开口,城墙之上,已然丢盔弃甲、跪倒一地。
“神女饶命”
“请神女看在聂将军护城有功的份上,饶将军一命吧”
“我们这些人也只是奉命行事,绝没有故意加害之心啊请神女明鉴神女明鉴”
谁料,却亦就在这一片慌张求饶声中。
“好你个两面三刀,首鼠两端的贱人”
一道毫无预兆的怒吼,骤然惊破天际。
变故来得太快更何况,那与男人一身儒士打扮毫不相干、甚至不堪入耳的咒骂话语,更直白得叫人茫然。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喊话的已不管不顾冲出人群,半边身子探出城楼去,冲底下的人破口大骂
“婊子养的贱人你真以为自己骗得过所有人”
“一个突厥人认回来的神女,如今又站在魏人一边风吹两边倒,端的是哪门子的架子”
“若不是我们护着你,捧着你,你早死在战场上流干了血现在却和这些魏人里应外合唱的好一出大戏倘若平西王在世,哪里由得你们在这放肆”
男人说着,拼命挣扎,挥开身旁七手八脚拦他拖他的“障碍”。
只一手抱住墙墩,涕泪齐飞,声嘶力竭地干嚎“赵家的废物,都是废物”
“一个个的,早都被这绿洲城里的温香软玉磨软了骨头,如今方才心甘情愿、对着这些魏人奴颜婢膝老子要是年轻十岁,定当弃文从武,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死在他们手里,也绝不会就这么任人宰割你们看看自己的样子,日后死了、到了地下,我看你们谁有颜面去见地底下的祖宗滚开,都给老子滚开你小子是谁”
被他反握住手臂的少年面无表情,手指却如铁箍一般,飞快攥紧他右手。
“这么盯着老子什么意思你要有本事,倒是多杀几个魏”四目相对,甚至不等他话说完。
只见那少年袖中、剑刃寒光一闪。
男人满目惊恐,下意识抱头躲避,却不知想到什么,护着脑袋的手忽然撤开,反倒将身子一挺,咬牙向剑尖迎了上去
“阿麒”
眼见得剑尖与男人唇齿只一寸之距。
“住手咳咳住手”
本该横贯他咽喉的剑刃,却僵持于半空、悬而不落。谢麒又惊又气,不由低头向自家二姐方向望去,却见城下少女不知何时,竟早已咳得弯腰、身体抖簌不止,一时脸色大变,仿佛做了什么莫大错事一般,抬手便将那男人推倒在地。
这老书生本就身无二两肉,如今鞋子不知在挣扎中飞到何处,被发跣足,被谢麒这么一推,更是哀叫着不住呻吟,半天爬不起身来。
然而纵使如此,直到被人架起、拖走,他嘴上仍在片刻不停地大骂既骂天地不仁,小人当道,也骂妖女祸国,辽西将亡。
许是兔死狐悲之心作祟,他一路哭嚎不止,人群中,起初交头接耳的私语议论声,竟也逐渐被抽噎哀泣所取代。
“”
沉沉察觉不对,当即拂开身旁欲要搀扶的兆闻,皱眉高喊道“等等”
“谢麒,替我拦住他”
后背早已被湿意浸润,那粘腻分不清是汗、抑或血。她不愿叫人看出端倪,唯一能做的,却也只有拼命控制住打颤的牙关。
见谢麒将那男人猛地揪回跟前,这才一字一顿、向城上众人喊话道“是,这位先生没有说错,我谢沉沉是两面三刀,首鼠两端;不瞒诸位,就在一炷香之前,我还在犹豫,在摇摆不定。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本可以不选,可以不犹豫不摇摆索性拼个鱼死网破,成全你们的高节大义,再光明正大,杀遍城中所有逆贼岂不更一劳永逸偏偏,我却如我母亲一般,承过你们的情。”
“我母亲”
她说到此处,声音忽的轻了。
恍惚间,脚下站立之处仿佛悄然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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