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稚唯再去曲台宫,明显观察到了环境的不同。
站在殿门口,鼻尖嗅到的不再是似有若无的提神香,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果香与花香。
稚唯觉得沁人心脾的同时,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低眉顺眼的辛夷,心生无奈。
原来她那消失的精油都在这儿
这还真是,令人毫不意外呢。
说起精油。
稚唯前面做花露水时就曾提取过桂花精油,还暗暗拜托章邯多留意宫中的各种植物,最好能给她一一采样回去。
等她亲自入宫后,当然不用再委托章邯,自己进到宫中花园仿佛如鱼得水一般,甚至还在辛夷的主动带领下,寻到了温室花房。
秦王宫还没有奢靡到用琉璃水晶造花房,温室就是真的借用火墙等构造营建起来的温室,除了种奇花异草,更多是在冬季为王室供给新鲜蔬果。
稚唯心知辛夷的举动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秦王政给的许可,那她还顾忌什么
于是,除了特别名贵的品种她不去动之外,花园和花房里的植物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花匠欲哭无泪的注视下,被稚唯统统采集回去。
只可惜在经过仔细辨认过后,没发现什么土豆红薯辣椒西红柿棉花
被拉着一起加班干活的系统拼命挣扎“我的识别不会出错,没有就是没有,再扫描几百遍结果都是一样”
稚唯遗憾放过系统“好吧。”
因为不方便采挖根部,采集回来的多为植株的花、茎、叶。
一些能作为中药的,稚唯就在炮制后留档保存;另一些不合适的,她就充分利用精粹技能,将有效成分全部提取,一小部分就顺手做成精油保存,其中就有粉团蔷薇。
这种蔷薇正常情况下四五月份才开花,入药后名为白残花,有清暑利湿,顺气和胃等功效。
最简单的用法,就是用晒干的白残花瓣泡水饮用,能够预防中暑、生津解渴。
稚唯将其制成精油是想用作芳疗,但因现在还是春天,用不大上,便让辛夷先收起来,谁知道她某一天找却找不到了,问就是已经送入冰窖保存。
当时稚唯只觉得辛夷贴心,毕竟她没法告诉对方里面已经添加了水杨酸制防腐剂。
现在
系统悠悠地道“人家说的没毛病啊,就是送入秦王的冰窖里了呗。”
稚唯面无表情哈。
玩笑归玩笑,稚唯却在蔷薇的花香中读懂了一个信号
秦王政最近身心似乎很燥。
或许还有烦热胸闷、不思饮食、口疮口糜等症状
否则那么多精油种类,何至于二月份就用上白残花总不可能是因为秦王政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不过想想也是。
在秦王政看来,他如今统一天下,功过三皇五帝,诺大的版图归属于他的脚下,纵使是平日里再镇静的性
格,这下也很难做到完全平静吧。
听完小伙伴的分析,系统啧啧调侃道“难怪我们的教程上说,自古御医不好干,需要懂得装傻充楞。这一点花香都能让阿唯你论述出一篇小作文,装模作样的帝王在大夫面前根本没有秘密嘛。”
[你们系统还有教程]稚唯扶额,[还有,不会正确使用词语成语可以不用。]
一人一统插科打诨过后,通传王令的侍者趋步来到殿门口,请夏女官入内。
稚唯抬手抚着衣襟,礼节性得稍作整理,进殿后,绕过屏风,复行数步来到前殿正中,当先看到的就是改换一新的办公桌椅。
难怪刚才侍者特意说明不必脱履褪袜,原来是不必再行“跪坐”。
稚唯了然,心道,就是说嘛,用过高脚桌椅后,谁舒服谁知道,秦王政之前没换那一定不是因为内心不想换。
但令稚唯无语的是,舒适的办公配件似乎让这位卷王卷得更加得心应手了
恕稚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眼前的君主正在处理政务,目光始终不离阅读书架上摆放的文书,右手提朱笔在其上快速勾画着什么,左手从容一伸,就有赵高殷勤奉上温度适口的茶水,喝完后再随手向旁边一递反正赵高不会让杯盏摔地上。
一卷文书处理完,就立马无缝衔接下一卷。
搞得稚唯都不好意思出声,在安静行礼后,默默站在原地等待。
秦王政抽空扫了乖觉的小女子一眼,随口道“赵高。”
“喏。”
通达上意的中车府令弯着虚假的微笑,请稚唯到旁边入座,另有眼明手快的侍者快而不乱得奉上各种茶点。
“女官稍坐,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稚唯带着同款微笑,同样轻声道“不敢劳烦赵中侍。王上还在忙,中侍请。”
赵高客气两句,旋即转身,快速回到书案旁继续侍候。
稚唯对着他的背影暗暗磨牙。
别以为她方才没看到这货眼中的嘲笑。
秦王政都换了办公桌椅,殿内的所有案几跟着全部换掉是理所应当的。
但
可恶
为什么尺寸都这么大这么高
难道大秦朝臣里就没有矮子吗
秦王政自己身高一米九八就不顾惜别人了是吗
系统要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稚唯拳头,硬了。
辛夷见小女官手动揪了揪裙裾,试图遮掩自己脚不沾地的事实,她忍笑扫了眼桌案上的茶点,默默将适口又甜蜜的点心推到女官跟前。
稚唯手指一僵“”
这算是安慰吗
等秦王政放下公文,看到的就是一个表情略显郁闷的小女子。
秦王政“”
谁给她气受了还是吃食不合口
辛夷接收到君主的眼神,无声地看向某
个方向。
秦王政跟着低头一扫小女官被长裙半遮半掩的脚面,懂了。
“呵。”
殿内太过安静,稚唯没一会儿就因无聊而发起呆来,此时突然回神,惊疑不定得抬头。
她好像是听到了一声轻笑。
谁是她错觉吗
稚唯来不及环顾四周,抬眼就对上秦王政沉静的目光,她连忙起身。
“王上。”
“嗯,过来吧。”
秦王政阖目,身体向后靠着椅背,让侍者们收拾桌案,稚唯上前松开他袖口的系带,露出手腕的位置。
此时辛夷已将一同携带而来的医药箱打开,拿出由麦麸填充制作的脉枕摆放在桌上。
大概只有这种时候,稚唯可以肆意打量君王的面容。
见秦王政眉眼间的凝重之色不去,她再伸手一搭脉,便眉梢微挑,笑道“陛下气色好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说得果然不错。”
秦王政顿了一下,颇感稀奇地回视稚唯,轻嗤道“寡人竟不知,你这小女子如今都有胆子敢打趣寡人了有话直说。”
稚唯当即连连否认道“臣哪有这个胆子”“是臣嘴笨”“臣是想为王上贺”,待察觉对方的心神彻底从政务中放松下来,这才细探其脉象,并说出她的本意。
“中医讲七情内伤,各种剧烈波动的情绪都会损伤身体,然而反过来说,若是将情绪一味得压抑于内,亦有损身体。”
稚唯稍作停顿,刻意点出“尤其是大喜大悲之情。”
这话结合一下现状翻译过来就是王上啊,你高兴于统一大业那就大大方方表现出来,别憋着
容易憋伤嗷
秦王政哪能听不懂顿时似笑非笑睨了小女子一眼。
稚唯收起脉枕,装作看不见,才不承认她是在打趣呢,她明明是在认真地给予治疗方案。
“最近天气不错,哪怕王上忙于政事,去不了远地,在附近多走走也好。”
其实稚唯想说让秦王政多去后宫转转,论知情识趣、疏解心情、陪玩陪乐,她一个大夫哪有美人名正言顺又合规合理。
但她年纪摆在这儿
而且稚唯也觉得说出来太尴尬。
至于开方吃药
嗨呀这点小症状吃啥药啊,是药三分毒。
“最近王上的茶饮可以换成菊花茶、金银花,辅以晒干的蔷薇花瓣;午时刮痧一次;推拿用以平补平泻手法,不能纯用泻法。肥甘厚腻之物暂时不要食用,更不能服用寒凉之品。”
稚唯仔细嘱咐着旁边的侍者,同时是说给秦王政听。
至于刮痧推拿具体谁来操作,那就看秦王政自己的心意,这点工作随便哪个侍医就行,用不着夏无且和她,不枉费他俩在太医官署教学成果显著。
治疗方案给到了,她的意思也传达到了,待秦王政大手一挥,稚唯就麻溜地行礼告退。
不想出门后正
好碰到了蒙恬。
“中郎将已经回来了”
看到比之前黑瘦不少的青年武将,稚唯愣了半天,惊讶地问道。
“是啊。”蒙恬含笑点头,许久不见也没表露出生疏之意,反而调侃道,“听闻阿唯在宫中多有表现,怕是忙得都顾不上打听我的消息吧”
稚唯哪里好意思说她压根无心打听,不过既然碰面了,她倒是记得关心一番。
“中郎将可有负伤”
“我无事。”
蒙恬对此一带而过,反过来郑重为稚唯替他阿父诊治一事示以感谢。
稚唯侧身避开对方的致礼,摇头笑道“蒙中丞早已多番谢过,况且我也没少麻烦他,中郎将实不必如此。”
蒙恬想到自家阿弟说起小女子那发愁郁闷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登时哈哈笑起来。
“没事没事,他是他我是我。”蒙恬忍笑道,“我从齐国带了些礼物,你阿嫂也说想请你抽空去给小儿复诊,等阿唯你休息时可记得要去。”
稚唯点头应下“好,若是嫂夫人着急,我近期就登门拜访。”
她此前经常去给蒙武老将军看诊,恰逢有一次碰上蒙恬的幼子感染风寒,咳嗽得厉害。
她这个大夫就在蒙家,却不见人来请,稚唯以为是家属不放心她在儿科方面的医术,又见宫中太医也在,便不欲多管。
然而听到幼儿咳得声音都哑了,稚唯忍了一刻钟到底没忍住,主动出言想看看孩子的情况。
正是在这个时候,从蒙家人大喜过望的神情,和七嘴八舌的解释中,稚唯这才恍然大悟,并不是他们不放心她的医术,而是因为他们以为她不会诊治孩童
稚唯当时的心情一言难尽。
并不是觉得自己被看轻了,而是她后知后觉这个时代的特色“专”。
周礼对宫廷医工就细分为食医、疾医、疡医、兽医。而民间,除了信口开河说自己包治百病的巫医以外,普通巫医基本上实打实就只会治疗一种疾病。
而巫岘一般只会信奉一位“神”,自称其人间使者。
大部分方士也只会炼制一类丹药。
正可谓是“一招鲜,吃遍天”。
传说扁鹊昔年游走到秦国就主要治疗小儿病,到了赵国邯郸就主治妇科带下病,去了洛阳就主治老年病。
这其实是神医根据当地具体情况自发做出的行医调整,但在不识扁鹊的当地人看来,却阴差阳错形成了“这个大夫只会治这一类病”的印象。
可见这种分科治病虽然不明确,但已深入人心。
稚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公开表明自己可以诊治孩童,那么无怪乎蒙家这么误会。
此事蒙恬已听夫人跟他讲过,再次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他苦笑道“都是良人和阿父当时慌得乱了阵脚”
若是阿弟蒙毅在家,那肯定是不管夏稚唯能不能治,都要先让她看一眼再说。
说到底,是
蒙家在子嗣方面不比王家,青年一辈只有他和毅兄弟俩,再往下一代更是只有他幼子独苗苗一个。
否则以蒙武老将军久经沙场的心性,何至于一面对孙子的病就失去冷静。
隔代亲是传承几千年的问题,稚唯自己现在也是受益者,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打着哈哈转开话题。
一是提起体温计的事,请蒙恬有心的话就帮忙监督、催促少府,等成品真做出来了就可以明确看到幼儿的体温高低,这对蒙家也是好事。
二来,稚唯记得毛笔据说是蒙恬改良的,眼下纸张、墨条都在制作当中,这毛笔她是不想再做实验了,不如一并交给蒙恬。
两件事蒙中郎都痛快答应下来。
稚唯心满意足离开。
曲台宫中。
秦王政听完侍者的回报,在蒙恬请见之前,询问下首的二人。
“如何,可看出什么来了”
奉常知道王上不是在问自己,转头看向自己的属官,太卜。
太卜紧紧抱着卜筮所用之物,眼神发亮,要说出口的话斟酌再斟酌后,他道“王上,此女身负机缘,虽不知是哪种机缘然,得其所助,大善。”
秦王政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句废话,他直言问回去“可对大秦有害”
正在沉思中的太卜老实答道“这不好说。”
秦王政“”
眼见着王上脸色发沉,奉常轻咳一声,偷偷踢了一脚属官。
太卜回过神来,神色为难得解释道“王上,夏稚唯本人对大秦并无损害,但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这他哪里算得到啊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宝剑在剑客手里才能留存,在刺客手里就该毁掉。
这道理秦王政明白,他只要确认夏稚唯本人无害就行。
正要挥退奉常太卜时,秦王政想起什么,特意加了一句道“此事勿要让长公子知道。”
奉常和太卜面面相觑,又不敢问为什么,只能依礼退下。
为什么
秦王政心道,扶苏一直纠结夏家的存在是否会对大秦不利。
那就让他去查吧,消耗消耗精力,省得掺和接下来的事
“阿嚏”
荷华宫中,见儿子说着话突然打了个喷嚏,楚夫人疑惑地问“我儿,你受风寒了”
扶苏举袖掩着口鼻,纳闷摇头。
让侍女端走殿中燃烧的香料,楚夫人一脸的好笑又嫌弃。
“行了行了,你来不就是让阿母我多关照一下那位小女官吗说完就赶紧回去休息吧,这天乍暖还寒,可别在这关键时刻生病。”
“况且”楚夫人伸手捻起面前果盘中的一颗柚子糖,笑吟吟道,“我看夏女官在宫中做得挺好的,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关照。”
“阿母也说了,现在是关键时刻。”
扶苏收起手帕,叹了口气。
“今时不同以往,父王马上要改制称朝。阿唯时常出入宫廷,之后去她那里明里暗里打听消息的人怕是数不胜数。儿臣怕她应对不过来,还请阿母多加照拂。”
“放心,”楚夫人优雅地含住糖果,慵懒而淡然道,“至少在这后宫之中,无人敢难为她。”
扶苏温柔笑道“阿母也不必特别费心,别的不提,这小女子惯来有些奇思妙想,又同为女子,阿母若有需要或者不方便的问题,只管找她便是。”
楚夫人举袖掩着鼓起的腮边,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然后随意一挥手。
扶苏看阿母这跟父王如出一辙的动作,无奈地笑笑,起身告退。
等长公子离开后,亲信女官主动提及“那夫人,需要吾等做些什么吗”
楚夫人托着下巴,含含糊糊道“不必,那小女官是难得的清醒之人,这座宫廷关不住她的心,她自然就不会迷失其中总之,一般的困难难不倒她,若我们做多了,反倒是会让她觉得受束缚。”
亲信女官好奇地问“夫人看起来还挺喜欢她”
“谈不上吧,又没怎么接触过。”
楚夫人低眸看向柚子糖,轻轻一笑。
“但不管怎么说,她既然来自楚地,就算是跟我们有缘分,那多回护一些也无妨。”
〈121〉
宫中发生的事稚唯不得而知。
离开曲台宫范围后,在辛夷的提醒下,她才意识到,今天本该是她的休沐日。
稚唯原来我刚才是在加班吗
知道夏女官还不适应宫中的当值时间,辛夷已经提前把对方需要带回家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并道“女官可在家住一晚上,明日午时前到太医官署即可。另外,王上特许女官可以乘车归家,现在应该已经安排好了。”
那还等什么
稚唯谢过体贴的侍女,接过她手中的包袱转身就走。
上班勤勤恳恳,加班绝不能忍
[说点开心的吧,统。]
系统很配合“好那就来进行阶段结算吧”
叮粮产丰收的经验得以推广;防寒保暖措施得当;糖、油、豆制品产出为黔首们能量
在细数稚唯过去半年的努力后,系统终于公布最后结果。
恭喜阿唯医学成就持续进阶任务[40004000]阶段已完成综合奖励安装永久性体检插件已安装,种子大礼包x1。
开启下一阶段[05000],当前累积进度条[6545000]
[种子大礼包]
稚唯放下驴车的布帘,让系统将礼包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系统开出一个报一个“有胡蒜、红花、棉花、胡萝卜咦有蓖麻哎,阿唯可以做印油了”
稚唯正沉浸在前面几类种子的喜悦里,猛然一听系统这话,眨眨眼。
[这么巧]
“你忘了吗,阿唯”系统提醒她道,“奖励是发给你的,本来就会根据你的需求来做调整啊。”
稚唯没忘,只是没想到这次的奖励太太太对标她的“需求”了,但是对标的有点歪,要是直接来支体温计
系统给她泼冷水“阿唯你要是能把玻璃搞出来,估计还有可能。”
稚唯对此充耳不闻。
得不到她还不能想想啦
[说正事。我该怎么把这些种子合理得拿出来呢]
系统建议道“阿唯这次回家不是想着顺便安排春耕和开辟药田的事情吗那不如直接把这些种在你的药田里,到时候就说是新发现的药植品种”
稚唯非常苦恼。
[这样的话,我就必须跟宫中请假,再来一场远行,不然还是解释不了种子从何而来。]
系统灵机一动“那把它们归为你上一次远行的收获呢”
[不行。]
稚唯果断否决。
[上一次远行时,商队跟去了很多人,我采集什么样的药植他们大概都有印象,这事儿经不起细查。]
系统沉默片刻。
稚唯努力思索。
突然,一人一统不约而同提道
“不如,再让你小叔父背一次锅”
[算了,我还是让小叔父给我打掩护吧。]
话落,一人一统“。”
稚唯回到家中时,发现夏翁闲不住,已经把小型水利榨油机做出来了。
稚唯本该上去对着自家大父夸夸夸,但因为心里藏着事,进门就直奔夏子推而去,揪住小叔父的袖子就往药房跑,准备闭门密谋。
差点被扯下衣服的夏子推“唉唉唉轻点啊小阿唯”
关上门后,稚唯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腼腆的模样把夏子推都看笑了。
“到底是什么事啊,阿唯,这么难开口”
让你背锅
呸呸呸
稚唯甩掉脑子里的统言统语。
“是这样的,小叔父,我这里有些种子,种出来之后有大用处,但我不好说明它们的来源,就”
稚唯摸摸鼻子,讪讪看着夏子推。
“我能不能对外说,是你私下里替我收集的种子”
“好啊。”夏子推不假思索道,“没问题。”
稚唯喜滋滋道“真的你真好小叔父你放心,不让你为难,理由我都给你想好了”
早在公元前243年,佛教史上最有名的护法国王,孔雀王朝阿育王在位时期,就有派人来到中原。
孔雀王朝即古印度那边,这说明两片地区早有交流,只是稀少而已。
现在是公元前221年,说四处经商的夏子推跟“外国人”有过接触也不是匪夷所思的事。
稚唯对着小叔父一通夸夸夸。
夏子推享受着自家犹女的甜言蜜语,不忘玩笑道“类似
的事阿唯你又不是没干过,小叔父又不是第一次给你打掩护了,为什么这次突然就觉得不好意思难道真是长大后就跟我生分了”
稚唯毫不犹豫反驳道才没有。”
这下夏子推是真好奇了。
同时,离开犹女散布的夸夸迷雾,青年敏锐地察觉到问题所在。
“阿唯,这些种子种出来的东西都是什么用途”
“用途啊”
稚唯回想着系统提过的种子,边想边道。
“胡蒜的话,比现在的蒜要大,更重要的是,里面含有一种叫做大蒜素的成分,能够消炎、嗯,就是治病救人。”
“棉花的话,可以织布成衣,穿起来比麻舒适不说,还更加保暖,比羽绒服成本却要低。”
“胡萝卜富含营养,可以预防夜盲症,通俗来讲,人常吃这个,夜晚就不会再做睁眼瞎了。”
“不过我说的这些成效,都得是种植形成规模以后才能实现的,现在我手里的种子还很少,需要很长时间的培育小叔父你怎么了”
稚唯说着说着,偶一抬头却发现夏子推竟闭着眼、双手捂着胸口,一副受了大刺激的样子,吓得她赶忙伸手相扶。
怎么了
夏子推也想问怎么了。
“你阿唯。”
他看着满脸茫然的犹女,语气复杂,欲言又止,缓了半天才问出一句废话“原来这次的种子不是药材种子啊”
“不全是。”
见犹女还较真地纠正他,夏子推深深叹了口气,将想问的所有问题硬生生全咽回肚子里,嘴角弯出和煦的笑容。
“没事,阿唯拜托的事我都明确了,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真的
稚唯狐疑地看着夏子推。
她当然知道这些种子的作用有多大,只是为免“智多近妖”,不太好全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如果夏子推对她抛出各种问题,或是有或受到惊吓、或严肃以待的反应,稚唯都能理解。
她唯独没想到对方会接受现实接受得这么快,并且对她所说的话没有怀疑,也不追问。
这真是太好了
稚唯强忍着内心雀跃,贴心地离开药房,留下夏子推自己缓缓神。
她不太想欺瞒家人,但有些事她确实无法说出来。
别管夏子推心里是怎么想的,能有如此快的反应,已经能够说明对方完全信任她。
等夏子推再次出现在稚唯面前时,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心绪。
两人在夏翁夏媪面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聊了聊这段时间各自的状况。
项梁那些人还在暗地里探查夏家的事情,夏子推察觉过后,索性引导他们将关注点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阿唯如今常在宫中,倒是一件好事。”
稚唯明白小叔父的意思。
只有她在宫中,才能隔绝那些反秦人士
的探查。
可这只治标不治本。
反而因为她现在入宫的特殊性,很可能引得项氏族人追着她不放。
听出犹女的烦恼,夏子推幽幽反问“那不然,阿唯直接去举报他们”
稚唯无言以对。
先不说举报后能不能一网打尽抓到人,只说她自己,在项梁等人没有触犯到她底线之前,她不想做那个导火索。
当然,如果项氏有伤害她和家人的隐患
那就是另一种情景了。
“不过,这些人应该在咸阳待不了太久。”夏子推随口道。
稚唯以为小叔父探听到了什么情报,问“怎么说难道他们之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那倒不是。”夏子推噙着笑拍了拍犹女的脑袋瓜,慢条斯理道。
“但这群人身处秦国都城,就好像狼进圈笼一样,要么最终被驯化成狗,要么早晚会憋不住惹出些什么事情来,然后仓皇出逃。”
稚唯捂着自己的脑袋瓜,默默给小叔父点个赞。
夏子推不欲和五六天不在家的犹女讨论不愉快的话题,转口道“对了,你和林之前发现的那片白蜡林,我已经找人买下来了,在咸阳附近也找了地方试着移种,想必不日就能够稳定生产蜡烛。如今库房里还有一批现成的蜡烛,阿唯觉得,现在可以开始售卖吗”
稚唯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我不知道,小叔父。不过,只要包装驱虫药的蜡丸能够供应得上,我就没什么意见。”
“好,”夏子推了然道,“那我这边就开始着手准备。”
见蜡烛的存在不用再隐藏,稚唯回宫时就带上了十几根蜡烛,预备着自己使用。
结果第一天就被夏无且和辛夷各分走一根。
稚唯百思不得其解“听说宫里的油灯很独特,不仅造型精美,而且使用起来无烟无味,那不比蜡烛好”
她说得很模糊,其实暗指的就是秦王政所用的油灯。
辛夷闻言表情非常微妙,沉默半晌,吐出一个字“贵。”
稚唯在心里腹诽,蜡烛制作时有用到动物油脂,再便宜能便宜到哪里去
这要是一口气点上几十根,与用一盏无烟无味的油灯相比,还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耗费更多。
她倒不是在贬低蜡烛,而是目前在没有棉花做棉线的情况下,灯芯的制作有点困难,用麻线的效果不太好,跟后世的蜡烛不是一种档次。
而且宫中的蜡烛当然不可能与民间相同,必定也是经过特制的。
不过,具体耗费高低自有官吏去计算,稚唯不懂宫中的物价,对此不多发表言论。
她兀自窝在太医官署翻阅宫中典藏图籍,等待见证历史。
如此,等到了儒生和朝臣们辩论结束,秦王政的帝号终于确认下来。
等到了三月初一。
秦始皇于章台宫举行称帝后第一次大朝会。
〈122〉
朝会的内容多而繁杂,朝臣们几乎一整天没离开过章台宫。
因没人会单独跟稚唯聊这个,她从宫中各处听的消息零零碎碎。
其中流传最广的信息,除了秦始皇命李斯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于和氏璧上,将其雕琢为玺之外,便是众臣对于“分封与郡县”的议题。
那场面,堪称李廷尉舌战三公九卿。
哦不对,李斯在九卿之列。
听说“三公”中左丞相王绾主张分封,秦始皇将议题交付廷议,却唯有廷尉李斯反对。
右丞相隗状,御史大夫冯劫等人要么赞同分封,要么一语不发。
于是秦始皇让重臣上奏疏,各言利弊。
其实话到这里,秦始皇的倾向就已经很明显了,但架不住众臣不死心呀。
宫内宫外人心浮动,不少人趁延请太医看诊时向稚唯打探消息。
稚唯只说不懂。
稚唯只管看病。
但她会在给秦始皇复诊时,像聊天似的全说出来。
稚唯知道帝王的底线。
她有很多无法明说的秘密,让帝王主动掌握她,彼此更安心。
反正秦始皇不杀功臣。
“高之子生病了”
“嗯。”
见秦始皇有意想知道具体情况,稚唯便一五一十将情形复述出来。
起因是公子高的幼儿高烧不退喂不进药,公子扶苏便建议让稚唯来试试。
那时候孩子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
稚唯顶着公子高和诸位同僚的视线压力,先给那个可怜的小孩儿行大椎刺络放血,然后用酒精兑水擦身,辅助小儿推拿,在系统警示她小心患儿有转为肺炎的迹象后,还趁人不备用掉了一小半消炎药。
如此才把那孩子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但抛开患儿的病情不说,稚唯不免觉得长公子的心性实在是坚韧。
从二月“议帝号”到现在,众臣和那群儒生都快吵翻天了,扶苏竟还能关注到弟弟的家事,而且问都没过问她“他阿父是怎么想的”。
公子高都试探过她呢。
这也太沉得住气了吧。
因为太过于惊叹,稚唯在复述这件事时,语气上没留意就泄露出了两分。
秦始皇作为听众兼当事人的亲阿父,听得是既欣慰又头疼。
欣慰长子爱护弟妹,头疼扶苏身为长公子,竟然倾向于分封制
这孩子到底是被儒生忽悠傻了,还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秦始皇很纳闷,可这些心思又不能随便对谁倾诉。
稚唯见帝王没发话,便按部就班自己说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左右都是些相似的事。
比如齐王建之妹齐美人心气郁结,还有后宫其他美人、夫人轮番请她“看病”等等。
对此,秦始皇听完
后皆反应淡淡,后宫会心思浮动在他预想之中,但也是他并不关心的事。
见小女官没提自己的情况,秦始皇反而来了兴趣,问她在少府忙些什么。
稚唯被问得有点紧张,她张了张嘴,低头回道“最近咳,臣在教诸位夫人自制胭脂水粉。”
精油在冰窖里放着也是放着,而且有水杨酸在,化妆品能够保存得更持久。
顺便给后宫找点事干。
别有事没事找她“看病”了啊
真烦了。
以为会听到什么奇思妙想的秦始皇微愣,待猜到小女官的意思后,当即哑然失笑。
“促狭。”
稚唯暗自松了口气,虽说此举已经获得了楚夫人的支持,但万一秦始皇就是觉得她不敬重后宫呢
还好还好。
秦始皇打量着小女官,估计她最近是受了不少闷气,又考虑到她口风严,知进退,甚令他满意,略一思索,便着令赏赐后宫学制胭脂水粉的几人,顺带着给夏稚唯一份赏赐。
他知道几位公子之母不太安分,但不想在后宫浪费太多心神,这样就好,就干脆都去做胭脂吧,省得天天瞎想什么。
而天降横财的稚唯“”
小金库又丰富起来了
秦始皇比秦王政还大方呢
稚唯真情实意得“谢过王上”,离开曲台宫后,却在回太医官署的半路碰上一个意外的人。
“看什么”
“见过少公子。”
稚唯没理这句别扭又暴躁的发言,趁着行礼时仔细观察双眼红肿的胡亥。
哦,原来不是哭了,而是麦粒肿啊。
稚唯心里不愿搭理胡亥,明面上却不给其他人挑刺的机会,表情得体,礼节周备,然后就要告退。
“站住”胡亥急匆匆冲上来拦住稚唯,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本公子都这样了,你却不闻不问要离开你、你是瞎的吗”
然而被责骂的另一方,稚唯此时心里并不生气,反而在犯嘀咕。
胡亥好面子喜奢华,就算需要太医,也肯定是把太医叫到他的宫里去,怎么会主动来太医官署
这货
不会是想趁机跟她套近乎吧
好烦啊。
稚唯摸了摸袖袋中的金针。
系统不断提醒着“你可是医家啊,阿唯,忍住不能公报私仇”
[噫,瞎说什么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