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耶律金有恃无恐“怎么我说的不对她死得不好当年要不是她勾引父王,就不会有你这么个扫把星,草场就不会失火,漠北不会损失近半的精锐最后一战输得那样惨要不是她把你藏起来五年,让你长这么大,我和哥哥也不至于背井离乡”
耶律金越说越激动,指着耶律尧破口大骂“这次她想叛敌,该不该杀她只是凌迟,便宜她了”
宣榕完全看呆了。
她自幼聪敏,甚至被人叹过“小心慧极必伤”。
这个瞬间,数不清的念头划过脑海
当着她这个“敌国”郡主的面,耶律金毫无逻辑地痛陈不满也就罢了。最多让人觉得脑子不好。
但离家万里,还敢对弟弟这般倾泻恶意,像是早已习以为常,乃至肆无忌惮。
只能说,耶律尧定是一直隐忍让步的。
那为何今天不忍了他方才,是真的想杀了耶律佶和耶律金。
宣榕下意识开口“他们以前会拿你娘威胁你吗”
耶律尧长睫一颤,没答,但轻而又轻冷笑一声。
紧接着,那只修长手里攥着的刀锋一转,手腕回拉,弯刀锐芒对准耶律佶的眼睛,就是狠狠刺下
“叮”
匕首横飞而来,别开了那柄即将夺人眼珠的妖刀。
数不清的侍卫鱼贯而入,将宣榕和一切危险隔开,指挥使扫了眼狼藉院落,走来,微微俯身,轻甲铿锵“郡主,您先请回吧,这里交给微臣即可。太子殿下在院外等您。”
宣榕向外看去,果见谢旻在院门外负手而立。
见她望来,露出个眉眼弯弯的笑“走了榕姐姐。”
宣榕却摆了摆手,示意侍卫让开。复又问了那个问题“耶律,他们以前会拿你娘威胁你吗”
耶律尧长睫微垂,默不作声。
于是,宣榕只能转向耶律佶“耶律佶,你来说。为何说他母亲叛逃她做什么了”
耶律佶维持跪地姿势有了片刻,腿脚略麻,勉强稳住身形,愤懑道“她总在筹谋着离开北疆,这次居然偷了地形图,不是投敌叛逃是做什么”
宣榕哑然,半晌才道“她想逃离北疆,难道不是因为,她本就是被抢来的吗”
耶律尧容貌妖野昳丽,也有不少望都贵女青睐,但他身份低微,又让所有人望而却步。这种人注定只能成为饭后闲谈。
在这些闲谈里,宣榕知道了他母亲是西域而来的奴隶,手艺出众,仅凭藏月的图纸,竟然轻松仿制出了弯刀,也因此被老王看上,强要了去,成为无名无分的仆妾。
或许她一辈子都想逃离北疆。
但终究只能死在那片外乡。
“什么抢来的,是她迫不及待凑上去的。更何况,被父王看上,是她的福气。”耶律金却道,“不比她当粗使奴隶好多了要不是救了这扫把
星,她也本可以”
刺骨的痛让耶律金的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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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置信地捂住嘴,血迹顺着指缝蔓延。若非躲得快,现在绝非唇上划了道口子这么简单。
耶律尧冷然收刀“我说了,舌头不想要可以不要。”
场面再度混乱,这次,就连指挥使也目瞪口呆。
宣榕听到背后有侍卫极小声地“嘶”道“够狠也够大胆啊,当着咱面也敢这样。”
“刀使得确实可以,唔,这刀制式怎么这么眼熟”
“怪不得戚将军扼腕痛惜好几天,据说做梦都在把人招入麾下。”
“”她本想开口说句什么,就在这时,谢旻跨进了门里。
他生得骄矜漂亮,目不斜视走来,在宣榕面前站定,把她挡在身后,轻飘飘说道“别闹出人命,不好看。而且,会弄脏望都。之前没和你们说清楚,现在,孤说得清楚了吗”
一阵沉默。
谢旻笑道“说话。”
耶律佶和耶律金均是艰涩开口道“明白了,太子殿下。”
唯有耶律尧仍旧薄唇紧抿,谢旻笑得似乎更开心了“你”
只不过这句话未启,就被宣榕抬手按住肩膀,她远山般的长眉轻蹙,道“走吧阿旻。”
谢旻稍一犹豫,还是乖乖闭了嘴。
两人被侍卫一路护送回到礼极殿,等到晚间到家,宣榕仍旧是闷闷不乐。
没看书没摹字,独自坐在锦鲤池边发呆,她母亲那只玄鹰屁颠颠叼着线球过来,想和她玩你扔我捡,宣榕都没有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晚上凉,给你带了件小氅。”
说着,有外衣披在她身上,宣榕拢了拢氅衣茸角,头也不回叫了声“爹爹。”
宣珏抬手摸摸她脑袋“听说宫里今儿闹得鸡飞狗跳的”
夜色渐凉,有侍从将四周灯柱点燃。
亭台楼阁,一时被暖灯烛火烘得色调熏暖。
“嗯。”宣榕应了声,很小声问,“爹爹,凌迟是什么”
宣珏没听清“什么”
宣榕便又稍微大声问了遍。
宣珏动作一顿,神色如常“一种刑罚。”
“可怕吗”
“有点。”宣榕听到父亲温和解释,“一般对于恶贯满盈的罪人,才会动此刑罚。怎么,从哪本书上看到的么”
宣榕顿了顿,控诉“爹爹你都猜到了我从哪里听到的,还在装作不知”
宣珏失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说呢。别怕,晚上怕的话,让你娘陪你睡。”
宣榕摇头“不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她似乎在想着怎么表述困惑“一个认识的人,遭受这种刑罚,他们不会痛惜也就罢了,毕竟不喜欢这人。但,为什么不会觉得害怕或者厌恶呢他们在赌有朝一日不会遭此酷刑吗可是,
只要我想,我就能让他们立刻被凌迟啊。还有阿旻,今天”
父亲便问“太子怎么了”
“他说话的语气,我不太喜欢。我很难受。”宣榕闷声不乐,“可是,他也是在维护我,怕他们争执吓到我。我不能驳了他好意,即使我不喜欢这种语气。”
那种居高临下的轻描淡写。可偏偏,她又生来与谢旻并无不同她似乎也理当如此高高在上,视人如草荠。
但她并不想这样,所以,愈发迷茫。
父亲沉吟片刻,似乎终于弄懂她在说什么“阿旻今儿告诫那三位的话”
“嗯。”
父亲斟酌着温声道“作为长辈,绒花儿,娘亲和爹爹希望你能像阿旻,不必优柔寡断,因为慈不掌兵。可作为臣民,我想会有很多人,希望当权者里,出现更多像你一样的人。”
“什么意思”
父亲就道“仁慈是一种难得的能力,很多门生登科入仕,问我,日后如何自处。我都告诉过他们一句话,勿失怜悯之心。很多人一旦拥有权力,会变得铁石心肠。会忘记也曾头悬梁锥刺股,想有朝一日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会变成他们年少时憎恶的贪官污吏。若能仁慈,是好事,不过,需要比心狠来的更不易一点。”
宣榕被他这话说得更困惑迷茫了“所以”
宣珏轻笑起来,嗓音温润“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探索你的路。你不用着急。你可以选择保持温良,也可以选择断绝犹豫。但不管你怎么做,我相信,都会是最好的选择。”
这话宣榕懂了“就我还可以继续觉得奇怪是吧”
“”宣珏摸了摸她脑袋,笑道,“算是吧。”
从这天之后。
宣榕再未在礼极殿见到耶律佶和耶律金。
想来那些好脾气的夫子们,也众口一致,抨击了不学无术的兄弟俩。最后负责外交事宜的官员一琢磨,干脆大笔一挥,免了这哥俩的课业,省得两厢折磨。
但耶律尧还是每日必来的。
他似乎对兵法犹为感兴趣,有次夫子讲到纵横之章时,宣榕因为听父亲讲过三遍,备觉无聊,难得开了小差,扭头望向窗外玉兰花时,余光看见他听得专心致志。
春色如许,玉兰斜吹落如雨。
少年向前挪了两个位置,坐在了耶律佶之前位置上,刚好挡住了那片窗。
漫天花雨在他身侧缤纷而落,偶有一两片入室,他便拿修长的手指拂去。
宣榕收回目光。
因为去年谢旻居高临下的话,她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脸去借“藏月”。
只能暗自和开不了的弯刀较劲,这一较劲,就较到了八月。
十五那日大团圆留给臣子自家,临近中秋的八月十三,便是帝王宫中设宴了。
十三这日,宣榕打扮得清贵华丽。红绸裙、雪蓝褂,双环髻佩玲珑明月珰,父亲新雕刻的一只玉兔又被她挂
在大氅上,穿得比别人厚实不少,但仍显灵动。
这让帝王都眼前一亮,捏捏抱抱好一会儿,方道“好像没重多少,你看看今儿宴席有没有合口味的,若有,那道菜的厨子给绒花儿带回去。”
宣榕点了点头,落了座。酒宴半进,又被同伴们唤去玩耍。
谢旻坐在她身边,笑眯眯的。
不知是否错觉,宣榕总觉得,今夜谢旻心情犹佳。不由问道“阿旻怎么这么开心你都连输好几把了。”
谢旻将投壶的箭一扔,立刻就有侍从接过,他笑道“哎呀,比不过表姐准头高。不过,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有。”
谢旻卖关子“对,有件让我可开心的事,马上要发生。姐姐猜猜是什么事儿”
宣榕问道“皇后娘娘终于同意给你订亲如舒公的女儿了”
谢旻“不是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宣榕想了想“舅舅的年轻时候写的话本、折子戏,被你找到了完全版本”
谢旻“还缺四五本,父皇也不晓得用什么名字著的,死活找不全也不是这件。”
宣榕认输“那是什么”
谢旻附耳过来“耶律佶他们俩,要找耶律尧麻烦。”
宣榕微微一愣“你不是说,不要闹出人命,不好看吗”
谢旻弯眸“那是吓唬他们的。就算闹出人命,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不喜欢耶律尧很久了,略微借刀杀人一下罢。”
宣榕皱眉问道“他们打算干什么这是宫宴,闹大不好收场。”
谢旻想了想道“不会闹大吧,他们找我借了个水性不错的宫人。可能想把人推下湖里,再救上来,吓吓人”
这两个哥哥会命人相救
宣榕眉心一跳,半晌,厉声道“你在这给我不要动”
谢旻从未见她如此严厉,呆了呆“好等等姐你要去哪”
见她转身要跑,刚想抬步跟上,又不敢,只能呵斥宫人道“愣着干什么追啊”
没想到宣榕却道“一个都别来”
宫人们进退维谷,在他们犹豫之间,宣榕趁机向揽月池跑去。
宫里人人都能接近的池子就这么一个。时值夜晚,远处灯宴辉煌,更趁得这片水面静若明镜,几近浑圆的月亮落入池中,与星星一起,碾碎在潋滟破碎的水波里
当真有人落了池。
天道似乎非得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人命贵贱也不尽相同。
至少在谢旻看来,她的命就是比三个质子,甚至整个北疆都要贵重
宣榕在水池前顿住脚步。
她早该想明白,谢旻那浑然不当一回事的态度,若不让他怕上一次,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甚至不懂得何为感同身受。
于是,宣榕一咬牙,不假思索跳入池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