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琛生下来就是太子殿下。
珠玉般的小宝贝,不但身份尊贵,而且生得也眉目若画。
一岁时,他慢慢长开,五官逐渐清晰。
偏深的眉宇,清亮的圆瞳,配上得天独厚、高耸挺拔的鼻梁,怎么看都是美人胚。
长信侯是奉行不婚的,看了看好友的长子,也忍不住动了点歪心思。
婚可以不成,但小孩儿却很有必要生一个。
看宁恪,自从有了儿子,击鞠也不玩了,行猎也不来了,一有事寻他,对方就推脱“不行,在家奶孩子。”
对方用此招,百试百灵,屡试不爽啊。
而且新君陛下,竟能将“奶孩子”三个字说得如此正义凛然。
崔静训不解“你奶孩子,皇后呢”
新君就不说话了,只脸颊略染薄晕。
已婚男人的有些事,是长信侯所不理解的。
皇后产奶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一个和宁琛夺食的“强盗”,年幼的太子殿下哪里斗得过他阴险狡诈的阿耶,弄得皇后的奶水愈发捉襟见肘起来。
后来,皇后袖子一甩,大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不伺候了宁烟屿,没奶了,这孩子你自己奶吧”
新君揽了这活,就打算从一而终,这方面他一向无可诟病。
宁烟屿这辈子仅仅只对两个人有耐心,一个是师般般,另一个就是师般般她儿子。
只是这娃显然天生的反骨,生下来就是为了与他的老父亲作对的。
自打宁烟屿开始喂养他以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脾气仿佛与日俱增。
大抵是因阿耶带娃的时间超过了母后,他时常难见自己的亲亲母后,心里易急躁,发作的对象,就只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倒霉阿耶。
宁烟屿哄儿子睡觉,比幼年时面对杨太傅那张老古板脸孔还要战战兢兢。
那厮总能在入夜,被他的三板斧哄睡以后,在宁烟屿也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入眠之时,一声响亮的啼哭,震得房梁都抖三抖。
那嗓门,混进乐府班子里,能省了一大队的吹拉弹唱。
日理万机的陛下,总能被孩儿的哭啼声震醒。
已经快要昼伏夜出、作息颠倒的陛下,实在懒得理那小孩子,叫乳娘过来,妄图把太子殿下哄睡,太子闹腾起来,却是谁来也没用,陛下只得亲自过去。
毕竟是自己生的,总不可能真的因为他的啼哭声心烦意乱,就把这孩子给扔了。
宁烟屿耐着性子,把儿子接过来。
其实父子再怎么不对付,阿耶的手臂总是宽厚坚实的,最有安全感的。
小奶娃到了阿耶怀中,摇不了三两下,就困了,困了就只好老老实实地闭眼。
看他睡着了,嘴角垂着一丝晶亮的涎液,宁烟屿也如愿躺下。
一入梦,那震天响的哭啼声又响起来。
这回大抵是屙
了。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夜都会上演三四遍。
宁烟屿觉得自己前世欠了那倒反天罡的忤逆子的。
神经逐渐衰弱、脾气日渐暴躁的天子陛下,想将孩子还给皇后。
谁知皇后却同他诉起苦“烟屿,我的手腕好痛。”
师般般身上任何的不舒坦,对陛下而言都不啻惊雷,他立刻神色紧张“可曾请医工来看过”
师暄妍眸光悠悠,轻一点头,“请过。医工说,我是长久用手腕发力去抱孩子,腕骨出了毛病,除了静养,每日用针灸调理,别无他法。”
皇后都已经病痛难忍,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带孩子呢
现在的宁琛,刚过周岁,还不会走,正是最难抱的时期。
那狗崽子胃口极大,相比同龄的孩子,简直健壮如牛,自己也不嫌胖,一日三餐,饔飧相继,顿顿不能少。
一顿不吃他便吵得沸反盈天,恨不得推翻了他老父亲的朝廷,造姓宁的反了。
师暄妍眸光流转“陛下方才要同我说什么”
宁烟屿摇头“无他。只是进来暑热,问皇后可要去离宫避暑。”
师暄妍笑“啊,这不是才刚刚四月么。长安的四月,还是阳春天气吧”
“”
看破不说破。
新君刚走,皇后的脸色唰地耷拉下来。
春纤惊奇“娘娘这是”
师暄妍揉了揉酸痛的腕骨,眉眼垂落一片淡淡的阴翳。
“他明知道我每日带孩儿累,却总来缠我,我得让他也吃一吃儿子的苦头,省得他忙帮不上,尽会说些风凉话。”
春纤掩唇笑道“奴婢看,圣人是被皇后拿捏得死死的,这段时日,可有圣人消受的。”
好像有了儿子以后,关于孩子的喂养问题,新手夫妻两个就一直存在些分歧,师暄妍蛮横地要按照自己的来。
在她眼底,宁琛毕竟是个新生命,小小一团的孩子,脆弱得就如同一件琉璃制品,稍不留神就能摔碎了,得寸步不离地看顾着。
这点是与太上皇不谋而合的。
太上皇的“隔辈亲”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而宁恪却觉得,除了必要的食水,其余的都可以散漫饲养,甚至偶尔铁血。
她越是着紧孩子的事,以至于忽略孩子他阿耶的感受,拈酸的陛下这种观点就越旗帜鲜明。
到了后来,宁恪显然成了一名“激进派”。
看他作壁上观地在一旁指点江山,师暄妍就来气。
干脆甩手一丢“你既然说得头头是道,那以后我不管了,你自己养。”
皇后没说二话,但言外之意就是,养好了不奖,养坏了我咬死你。
与皇后的默契,让陛下心有戚戚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领了一个全天下最难的活计。
但,与其让师般般每夜都得忍受被孩子吵得失眠的苦楚,不妨他来吧。
身体再疲累,也总好过心疼。
只是陛下到底还是低估了宁琛强大的破坏力,毕竟是自己亲生的种,骨子里的叛逆桀骜,是一脉相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才周岁,他就知道把老父亲气得挂脸冷笑。
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陛下幼年时深受了“陵节而施”的苦楚,又怎么会放过自己一岁的儿子。
别说太子殿下在娘胎里时,就开始受到论语的熏陶了,来到世间的第二年,他就被迫要张嘴叫人。
可怜这孩子,甚至都还不会走路。
哦,说到走路。
宁琛的走路也是在阿耶的手底下学会的。
初始,那小家伙的双脚一着地,身后托着他的肩背的双臂便倏然放松。
还没有建立“自己也会行走”的概念的太子殿下,没有任何人扶持,一屁股摔倒在地。
敏锐的痛觉,是每个小孩子与生俱来的天赋,小太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以后不消说二话就开始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冲着人的耳膜。
几个内监都于心不忍,想劝说陛下要不算了,太子殿下其实还小。
宁烟屿旁观着孩子的撒泼打滚,和他的窘迫,却未置一词。
小东西的脚底下已经垫了一层软毡,摔不痛也摔不伤,只是人性本惰,再小的孩子也会从经验当中摸索出一个道理
哭闹是达成目的的唯一捷径。
这个认知,会让本来就怠惰的孩子,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和猖狂。
此风不能助长,此念不能姑息。
一岁的孩子,本来就应该学习走路了,旁人越会纵容他,宁烟屿自己就更加不会。
陛下没有上前,也没有让任何人上前。
他旁观着宁琛的哭,忍着那刺人耳膜的噪音一点点充斥整个大脑,挑战着他本就烦躁的神经。
不过孩子的体力毕竟是有限的,当他意识到,阿耶今天是铁了心要让他站起来,并不会因为他的撒泼无赖而有分毫心软以后,对这条已经过时的“捷径”,他聪明地选择了放弃。
抖擞抖擞精神,振作起来,宁琛用奶胖的双掌撑住了脚边的软毡,坚定地朝着阿耶爬了过去。
在场的内监女史大约有十来人,但宁琛所选择的地方,只有那一处阿耶所在的那个地方。
宁烟屿负手向身后,立身若岩,岿然不动。
幼小的孩子,坚定执着地向他爬过来的时候,纵然顽石般的心,绷得再紧,装得再硬,也难以自制出现了细微的崩裂,心尖冒出了一丝烫意。
不够。
宁烟屿心中说道。
这还不够,他须得自己站起来,主动地,站起来,以一个人的方式,挺直他的脊梁,以日后山河日月重负在肩也不会将他轰然压坍的坚秉与勇毅,去面对六合之中所有风浪。
小小的宁琛,身体里仿佛有
一股潜藏的韧劲儿,他似乎开始觉得,这种方式爬到阿耶的身边,太慢了。
以阿耶的耐性,也许不会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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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快一点儿。
所以潜意识支配着这具能力还不够充足完善的身体,终于,在一个万众屏息、凝神以待的时刻,宁琛松开了他的小手,撑起了他的小脚。
原来那并不是很难。
当他站直身体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发现了。
贴着奶膘的小脸,那双漆黑的葡萄大眼,露出一丝惊奇之色。
他看向面前巍然如岳的伟岸身影,在阿耶无声无息的动容中,试探地迈出了第一步。
那一步不稳,甚至打了个晃。
宫人都不敢去搀扶。
宁烟屿的双臂收在背后,蓦地收力攥紧,按捺住了那一点异动。
小孩子新奇地试探着自己的双脚,这双腿比他以为的要有力,用它走过去更快。
他张开了小手,迈开了蹒跚的步伐,跌跌撞撞地朝着阿耶走去。
三步。五步。十步
宫人们瞪大了眼珠。
直至,小小的太子殿下终于来到了阿耶的脚边。
是脚边。
因为他还太矮了,不到陛下的小腿那么长。
宁烟屿垂目,看着那仰着脸来寻自己,因为仰得过度,导致又一屁股跌倒在地的儿子。
此生因他,第二次骄傲。
第一次,还是在宁琛出生的时候。
宁烟屿弯下腰,将勇敢的小宁琛抱了起来,薄唇微勾。
“好,阿耶奖励你,今晚有奶酪吃。”
宁琛听不懂,但莫名地感到欢喜。
好像因为这件事,阿耶对自己突然变得很温柔。
宁烟屿抱着孩子转身回太极宫,那一大一小,逐渐远去,宫人们也随之如潮水般地散去。
退潮时的画面也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晴朗的天,暖风和煦,不知不觉已至夕阳西下。
恬淡的夕阳红晕落在古朴斑驳的白龙雕栏上,泛滥出秋水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也映出女子裹藏于此的窈窕身影。
“娘娘”
春纤唤了一声。
师暄妍缓缓回神,摘掉护甲,不作声地擦掉了被风吹干的泪痕,她莞尔一笑,转身道“让小厨房今晚给陛下多加两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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