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地下的通道是草草挖就的,四周洞壁都还留着一段段铲子痕迹,出口还算宽阔,可越往里走越是狭窄。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通道通向的地下密室,天子刘协已经待了整整两天。
甚至如果按照他的意思,他并不想出去,他还会继续在这密室中待下去。
此刻,魏讽、吉平、耿纪等一干汉臣手脚并用,弓着腰爬行过一段最狭窄的地道,突然发现前面的路没有了。
魏讽伸手去摸,摸到了一个藤牌,他用力去推藤牌,只听“哗啦”一声,藤牌向外倒去,清新的夜风从外头涌入密道。
“谁”
密道口有人问道。
既是“鹦鹉”组织挖出的这条密道,自然,在入口处会留有眼睛。
“不用紧张,是我们”
随着魏讽的声音,这些守卫才放下了武器,拱手请示道“魏曹掾,陛下是要出地道了么”
这
不知为何,突然间听到这一句话,竟是让魏讽有一种颇为讽刺的感觉。
“陛下还没准备好”
留下这么一句,魏讽当先走出了这地道。
突然看到久违的天日,一时间晃的这魏讽眼睛生痛,连忙闭上眼睛
其它汉臣也是。
可终究,哪怕是闭着眼,太医吉平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听他所言现在不想赌了,也不敢赌了,难道陛下是不想做这皇帝了么”
少府耿纪,丞相司直韦晃听到这话均是一怔,后者“嗖”的一下就睁开眼睛,郑重的说道“吉平先生慎言陛下是真龙天子,他不做皇帝谁还能做这皇帝”
“可陛下的意思不是一目了然么”吉平也缓缓睁开眼睛,带着叹气,他沉吟道“陛下做傀儡太久了,被幽禁太久了,比起这无上的权利,他现在更在乎的是自由”
随着吉平的话脱口
耿纪忍不住张口质疑道“那刘皇叔算什么倘若陛下禅让给刘皇叔,那刘皇叔岂不备上了篡逆之臣的名声”
是啊
这个逻辑很简单,曹操挟天子令诸侯的时候,天子刘协都没有禅让。
偏偏现在偏偏待得洛阳易主,荆州军入主洛阳后突然禅让
这就太刻意了,也太诡异了吧
这已经无关乎刘备的想法,单单天下人,怕是脊梁骨都要给他戳破了。
“篡逆之名”吉平微微思虑了一下,然后也睁开眼睛放声道“可刘皇叔从来也无意篡逆啊”
“说出来谁信哪这时间点太巧合了”耿纪“唉”的一声深深的叹出口气。“这天下悠悠众口,堵得住么史书上又要如何记载建安二十三年春,关羽破荆州,普天同庆,天子却禅让荒芜于皇叔刘备,呵呵,如此一来刘皇叔怕是要成为比那曹操更奸佞十倍的万古之奸佞了”
“到时候世人还会有支持他的么汉军的军心如何会不动摇呢到时候天下有识之士讨伐的怕就不是曹操,而是刘皇叔了”
不愧是少府,一番话分析的有理有据,几乎把最坏的情形悉数娓娓讲述出来。
而这一番话也让众人沉默。
这些汉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颇为复杂。
倒是惟独魏讽他低着头,像是陷入了良久的深思。
吉平望向他,“子京,你在想什么”
被这么一问,魏讽的思绪方才从九霄云外被拉回,“我在想会不会这是陛下要让刘皇叔给他个态度这件事儿本不复杂,是我们想的复杂了”
“不会”耿纪直接了当的反驳,“核心的问题,是陛下不想做傀儡,可若是不做傀儡,那势必要掌握兵权与政权,你们觉得这军权与政权刘皇叔会放给陛下么即便是刘皇叔放了汉寿亭侯会答应了那些跟着刘皇叔这些年在战场中拼杀的文臣武将会答应么唉”
说到这里,耿纪幽幽的叹出口气,然后沉吟道“现在已经不是陛下想不想做皇帝的问题,更不是刘皇叔有没有篡逆之心的问题,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兵权与政权哪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势力大了,一切就都变了,想法也变了,一切都都身不由己了唉”
耿纪连续的长吁短叹,使得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复杂了起来。
魏讽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还是低着头,细细的思虑这个问题。
说起来也讽刺
他们这些汉臣,以往都盼着刘皇叔、汉寿亭侯打过来,盼着曹操被击败
可如今,真打过来了,曹操真的败退了却又有这一箩筐的问题
“现在怎么办”吉平忍不住问道。
耿纪看了看吉平,又环望了魏讽、韦晃一眼,无奈的说“总之把天子的态度先告诉汉寿亭侯吧其它的也不是我们这些汉臣能够左右的唉唉”
一如既往的叹息。
原本以为,乌云之后该是晴空万里的洛阳城。
谁曾想,这一方城郡的上空,依旧是被那浓重的迷雾所笼罩着,阴云蔽日
“这里是哪”
“你们是谁”
“你们要带我去哪”
北邙山后山通往关中的路上,一驾手推车上,原本昏睡着的姜维突然睁开眼睛。
他感觉他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四处都是大火,遮天蔽日的大火将校场上所有的飞球吞噬,就连他与父亲也被熊熊大火追赶。
然后,然后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到了,然后感觉身上重重的,却是软软的再然后,他便是感觉铺天盖地,都是灰土。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维不知道
但他醒来之时,看到的就是他躺在手推车上,身侧有几名兵士,正推着他。
也正是基于此,姜维问出了那灵魂三问。
“你们到底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姜校尉我们是你的兵啊我们是看到被木板压住,昏迷不醒,这才将你救出,然后然后逃出那火海”
随着一名兵士开口,姜维这才回过神儿来,也认出了这人,这人的确是飞球兵中的一员,不准确的说,是周围的几人都是大魏组建的飞球兵的成员,甚至,他们是天水人,还是姜维的同乡。
“那”姜维沉默了一下,可很快,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嗖”的一下便昂起了头颅,然后眼神中带着惶恐,带着担忧,带着惊怖,“我爹呢我和他是在一起的我爹呢他在哪”
说这句话时,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就笼罩在姜维的心头,那是一种很绝望的心情。
“姜将军他他”
果然,回应姜维的是这些兵士踟蹰、磕绊的话语。
“我爹到底怎么了他在哪在哪”
“姜校尉,你冷静冷静”兵士一边劝一边如实把救姜维时看到的一幕讲述给姜维。
原来,大火冲天而起几乎要将姜囧与姜维吞噬,然而就在最危险的时候,姜囧用自己的身体护在了姜维的身体上,替他挡住了涌来的大火。
也正巧,大火将周围的木屋烧垮,一块巨大的木板砸了下来,压在了姜囧的身体上。
连带着是铺天的尘土。
也得亏是这些尘土阻绝了大火向这边继续的蔓延
兵士们就是掀开这木板与尘土才救出了姜维,可哪怕是有父亲与木板的防护,姜维也受了不轻的伤,晕厥过去
但牢牢护在他身上的姜囧姜将军,已经没了半点生命的迹象,他的后背黝黑,那是被大火烧的,他的身上有许多处伤口,那血迹都因为周围的炙热而干涸,最终就像是结扎了一般。
此刻,兵士们将看到的一幕悉数讲述给姜维。
姜维下意识的捂住耳朵,“不不可能,我爹怎么可能有事儿,这么多年,我爹在关中大小战场厮杀过数百次,没有人能伤到他,他他不会有事儿,他不会有事”
从来
父亲姜囧在姜维的心目中就宛若一个战神一般,不苟言笑,却秉持忠义,在面对胡虏入侵时,从来都是不计生死,勇往无前,仿佛那天水,便是他生生世世要守护的地方。
而这对姜维人生观的形成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姜维不敢想象若有一天,父亲不在了那谁还能作为他人生的向导,为他指明前进的方向。
“公子节哀公子节哀”兵士的话是实话,却重重的刺痛着姜维的心,“若若姜将军有一息的生机,我等我等如何会不救他呢我等都是从天水就就追随他了呀”
这
随着这一句话的吟出,姜维沉默了,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短暂的时间中,他将整个事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然后,就在这沉默后,他“啊”的一声大声、痛苦、歇斯底里的狂啸。
“啊”
哪怕是托着虚弱的身躯,可这狂啸声浪巨大,宛若是山呼海啸,震天动地
而在这歇斯底里的释放过后,姜维整个人瘫了一般,他双目无神的坐在那手推车上,他的表情痛苦难当
今天,他姜维没有父亲了他永远的失去父亲了
这时那兵士道“姜校尉莫要哀痛,人死不能复生,大王大王已经撤往关中,我听说这次捣毁我们飞球军,害死姜将军的都是那荆州关四谋算的,姜校尉我我等愿与姜校尉一道为姜将军报仇,击败那关四,杀了那关四,为将军报仇雪恨”
呼
伴随着一声粗重的呼气,姜维的眼睛用无神到睁大,他重重的咬着药,却是一言未发。
再看向他那暴起的眼瞳中,仿佛只剩下了“仇恨”这两个字
父仇不共戴天
从荆州通往许昌城的官道上。
一路坦途,一支超过千人的骑队正在纵马疾驰。
这些骑队中,每个骑士骑跨着一匹战马,同时还牵着另外一匹。
每每一匹疲惫,便换上另一匹。
就连拉马车的马儿也有足足五匹之多,速度飞快
而这支骑队的中间,是一驾“沔水山庄”改良过的四轮马车,四平八稳,速度飞快,在官道上行使,极为稳当。
这时,一匹马儿特地放慢速度,马上的骑士行至马车旁,大声禀报道“四公子,再有一日就到许昌城了,到时候,应该会有前线的情报传送到那边”
说话的是麋路坐在马车中的自然便是关麟。
当然,同处于马车中的除了关麟外,还有陆逊,还有凌统、甘宁
凌统与甘宁正在听关麟分析洛阳一战双方兵力的对比、布置。
毫不夸张的说,之所以这次把凌统与甘宁带来,是关麟生怕这洛阳城若是打不下来,那么便需要第二手准备。
甘宁的海贼军,错了,是甘宁的飞球兵与凌统步骑就要做为新的主力,进行地道战的强取了
说起来,洛阳一战是关麟谋划许久的行动
这中间有太多的牵扯,太多的纠葛,太多暗中的行动,也有之前埋下的太多的伏笔
理论上自是万无一失,可每每想到这一战,关麟还是会担忧,生怕有什么是他没有算到的。
就在这时
“报报”
一名斥候匆匆赶来,马不停蹄的抵达这边的马队,验明身份后,直接行至马车这边,当即禀报。
“四公子,前线急报,里应外合之下,洛阳城洛阳城攻下来了,一切都很顺利”
唔关麟迅速的提炼出这急报的重点。
洛阳攻陷
“曹操呢天子呢”当即关麟问道。
“都不知道还没有消息。”
因为急报传来的早,故而并不知道太多的细节,更不知晓曹操临时改道,往关中去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
就凭洛阳攻陷
关麟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立即吩咐麋路,“传令下去,再快点不用去许昌了,直接往洛阳,能多快便多快”
是啊,可不得快嘛
若是洛阳城没打下来,他关麟是大汉“全村的希望了”
若惊,真的打下来了那新的问题,才不是老爹关羽那死脑筋能解决了的。
果然,关麟的迫切,让陆逊听出几许意味深长的味道。
他索性问道“云旗,你这一路赶的这么急,若说此前是担心洛阳城没有按照计划攻下来,或是计划有变,那我还能理解,可现在既然大局已定,洛阳陷落,无论是缉拿曹操,还是营救天子,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既如此,咱们何必要走的这般急切何至于披星戴月的赶路呢”
听得陆逊的询问。
甘宁与凌统亦是抬起眼望向关麟。
俨然,这个疑惑,他俩也存在,也想知道
呼
反观关麟,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吟了一下,像是犹豫一些事情是不是要挑明。
但最终,架不住车厢内那三个望眼欲穿的眼芒,他只能回道
“其实无论是洛阳城的内应,还是我爹、我大哥那边,亦或者是我这许久的谋算,攻下洛阳城,我还是有些信心的,可我恰恰最担心的是攻下洛阳城以后的问题”
啊以后的问题
俨然,无论是陆逊,还是甘宁、凌统都有些惊讶。
关麟的话还在继续,“简单点说,我们攻下来洛阳不假,按照计划,迎回天子也是顺理成章,但最大的问题恰恰在这儿,咱们的这位天子不是几岁的娃娃,他这一生如履薄冰,经历的太多、太多了他信任过董卓、李傕、杨奉、张杨、曹操、董承、伏完可最终,他从未改变作为傀儡的身份,被关在金丝笼中的命运也正因为如此现在的他怕是怕是”
说到最后,关麟踟蹰了一下,然后幽幽的叹出口气,这才接着说,“他怕是已经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他封的汉寿亭侯,哪怕这个人是汉室宗亲,是他认的皇叔,可只要兵权与政权不在他的手上,他就不会相信任何人这个事情若是处理不好,怕是我大伯、我爹、还有我都要背上千古之骂名这才是攻下洛阳后,最大,也是我最担忧,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这
关麟的话有些大胆,也有些对圣意的揣摩,但话是这么说,理却真是这么个理。
如果是曹操是用霸道逼使天子就范从而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刘备能这样做么
这兵权与政权能交么
天子不配合,或者索性撂挑子,那那又该如何解决
谁曾想,攻下洛阳之前,想的是一系列攻城的艰辛与苦难,可最难的,竟然是攻下洛阳之后啊
诚如关麟所言,这个问题若是处理不好,那可就是阴沟里翻船,那可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想通了这一节
陆逊也深深的叹出口气,然后问道“那么云旗这个难题,你可有解决的方案么”
“有倒是有”关麟如实回道“我是有一些想法,或者准确的说,是有一种全新的执掌权利的制度,但这些想法并不成熟,或许我需要与元直先生、与诸葛军师、与我大伯商议一番,当然这些的大前提,是我必须要亲自与这位天子谈谈,我需得知晓他心中所想,究竟为何”
这
关麟的话是有些云里雾里,但徐庶却仿佛读懂了什么,特别特别是那所谓的“全新的执掌权利的制度”这个辞藻,这个称呼,这一连串的词缀是有那么点儿意味深长啊
洛阳战局落下帷幕,清理战场与扑灭大火的工作也提到了首位。
随着傅士仁与他的兵勇的到来就连北邙山的清理工作也拉开了序幕
倒是这里,一地的尸横。
大多数人是吸食毒烟而死,但总归死的很安详,可能眼睛一睁一闭,这辈子就过去了。
再加上大火的蔓延,能收缴的兵器、铠甲、辎重、军械并不多。
傅士仁看着这修罗场一般场景,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特娘的,还是来晚了功劳都让云长给抢走了”
嘴上这么说,傅士仁心里想的是。
看来他这刘备的第四个兄弟,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刘备第二序位的兄弟,从这一仗看起来,完犊子了又没戏了功劳都跑个锤子了
正直心情郁闷之际
“将军,那边挖出一人,身着的是将军的铠甲从他身上搜到一枚令牌,是逆魏的安东将军”
随着这兵士的禀报。
听到这儿,傅士仁连忙走到那边,看着这趴在地上,后背黝黑一动不动的将军,眼珠子一转,心里嘀咕着。
逆魏安东将军,哪根葱啊没听说过呀
左右寻思了一阵,还是想不出是谁。
当即,摇了摇头,感叹道“可惜啊,只搜出来个无名之辈,我傅士仁汉左将军、豫州牧、皇叔的第四个兄弟,怎么就只搜出来个无名之辈呢白瞎了我这么多的头衔”
正直愤懑感慨之际
嘎吱
只听得“嘎吱”一声,这个傅士仁口中的“无名之辈”他的胳膊竟是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别说,这一下还挺瘆人的,直接把这位刘备的第四个兄弟给吓得一哆嗦,双腿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口中还止不住的吟着,“诈尸了,啥玩意啊,这么这大白天儿的还还诈尸呢”
“吓死老子了,你大爷的你二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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