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宜丹起来,一眼就看到檀木衣架上丫鬟准备好的衣裳,是一套桃粉色的折枝纹软烟罗百花裙。
料子是极贵的浮光锦,裙面暗纹里还掺了金丝,放日头底下一晃便波光粼粼的,很是华美贵气。
这可是她及笄礼的衣裳只穿过一次的
天杀的脆桃,连这压箱底的华服都翻出来若损了一丝一毫她都要肉疼死
她抓来脆桃敲几下脑门“人家的宴席我穿成这样合适吗你当是去会夫君的前妻、争奇斗艳呢”
斗艳是话本里的桥段,她说话也算引经据典呢。
脆桃捂着头呜呜出声,这才去捧了平日里的常服出来,是一套中规中矩的湖蓝色广袖襦裙。
苏宜丹这才满意。
只不过穿戴整齐后,镜中的苏宜丹仍是一等一的美,精致的眉眼微微做出表情,便仿佛传世的名画动了起来。
连那套普通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也好像借了仙子的光辉,越发清丽华贵。
脆桃看着,于是又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这么美的人不做皇后谁做皇后
皇帝陛下到底还是要被她家小姐迷死的
苏宜丹却摸着脸,犹豫要不要再朴素一些。
可去赴宴穿着太寒碜也不像话,显得她们家没礼数,便作罢了。
昨夜最后虽然安稳睡着了,但想到巳时就得出门往姚家去,她到底有点紧张心慌,早饭只喝了两口粥便觉得没胃口。
说到底,谁能不怕死呢。
记得萧寂言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很少出来露面,一是先帝不喜欢看见他,二是他这个人本身也默默无闻的。
不像其他皇子,今儿办了这个差事,民间立即一顿夸;明天犯了什么毛病,又不时跑出来批判的声音。
却很少听到关于大皇子的消息。
只知道成年后他多数时候都在外地,做完先帝指派的任务才回京述职,然后没多久又领一个新的任务出去。
简直就像一条供主人家驱使的犬。
连那些整日盯着京中世家公子、好彼此说亲的夫人们都不了解此人的脾性喜好和忌讳,更别说消息闭塞的苏宜丹。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反正如果萧寂言真记恨她,怕是一会儿连左脚先踏进姚府大门都要被打一板子。
赴宴的马车里,苏宜丹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
对面的苏父闭着眼补觉,眼底青黑,三天却仿佛老了三岁。
她默不作声地盯着父亲看了一会儿,才挪开眼。
娘亲之所以突然回江州娘家,好像就是夫妻两个商量了一宿,想了个什么办法。
如果真有什么法子能让日后的生活安宁,她是愿意的。
姚府坐落在泰华主街,原本是高祖时期涂老国公的府邸,后来京中局势起起落落,这宅子的主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但至少都是二品以上。
圣上将这处赐予姚太傅一家居住,可谓皇恩浩荡。
就这点来说,新帝还真是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之人,街头巷尾的非议似乎都不知不觉变了风向。
姚府门前正对着宽阔齐整的官道,可同时容纳四辆马车并驾齐驱,因而即便宾客盈门,门前往来依旧井然有序。
苏父让车夫到附近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停下,免得不小心拦了哪位大人的马车,再带着女儿上门。
姚家拢共就父女两个主人,一个在前院迎接贵宾,一个在侧院陪同各府女眷,府门口站着的是个高瘦的家丁,负责验请帖。
高门设宴,都会小心排查宾客,免得有浑水摸鱼的,苏父自个儿就负责这些,倒是不稀奇。
一过去,那家丁便陪笑寒暄“真是喜迎贵宾。”
苏父身边的小厮麻利地拿出请帖,那人翻开看了,点点头“原来是苏寺丞苏大人,请进”
父女两个正要抬脚往里走,家丁却手一横,拦住了苏宜丹,又陪着笑问“小姐,您的呢”
苏宜丹一愣,疑惑地看向父亲。
啊谁家大人带孩子吃席还要两份请帖的
退一步说,若是需要,那姚家为何只送来一张
苏父也目露迷茫,显然连他这个专职宴席的光禄寺寺丞都没听过这种规矩。
“是这样。”家丁解释道,“我主家今日有两桌席,一桌是老爷的烧尾宴、宴男宾,一桌是我家小姐的春熙宴、宴女宾,这是两码事,自然就有两张请帖可不能混淆的”
确实北魏民风再开放,也没有陌生男女同桌吃席的道理。
但同一场席可以男女分桌,府中男女主人各管一头就是。
苏宜丹还以为她和她爹参加的都是烧尾宴,只不过她作为女眷被分到姚曾柔那边而已。
结果谁想到,姚家同一天办两场席。
而且只让丫鬟口头传信请她,还不补请帖。
苏宜丹无语凝噎。
其实前两年混迹权贵圈子还是有点用处的,比如她现在用脚指头也看得出姚曾柔是故意让她难堪。
不过她想错了一件事
难堪吗苏宜丹根本不觉得难堪
她甚至有些激动
听到需要春熙宴的请帖才能进去的时候,她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了。
一路垂头丧气的少女忽然间容光焕发,大声地说“什么,要请帖天呐,我没有真是太可惜了”
真是太好了
“那爹我先回家了”
“诶等等等等”家丁凌乱一瞬,连忙把人拦住,脑子里飞速回忆着主人的安排。
等等等等怎么和小姐设想的不一样啊
小姐吩咐他把苏小姐拦下晾一会儿,等对方熬不住厚着脸皮开口了,再大方地把人请进去就是。
可没说真把人逼走啊
而且对方怎么看着这么开心
难道她其实并不想参加小姐的宴席
怎么可能
他家小姐可是圣上钦点的一品太傅之女什么尚书嫡女国公孙女都上赶着交好呢一个六品寺丞之女能不想么
罢了,想必心里不好受得紧,面上强装吧
家丁怕苏宜丹真走了,只当自己完成了任务,赶紧道“不过来者都是客来者是客苏小姐您请进”
苏宜丹被拦住,摸不着头脑,诚恳道“不了,我没请帖。”
家丁“不打紧,您进吧”
苏宜丹顿时急了,心想姚家这找的什么家丁,怎么一点原则也没有
“我真没请帖”
家丁也急了,心想这什么小姐,怎么是个死脑筋
“哎呀真的没关系,快进去吧一会儿该开席了”
二人你拉我扯,倒好像是姚家家丁求着苏宜丹进去一样,路过的其他宾客不免好奇多看两眼。
这时街西头驶来一队马车,足有三辆,车前都悬挂着鎏金的齐字牌,贵气逼人。
车上随之呼啦啦下来一群人,为首之人胡须泛白,面容严肃,正是那出身名门望族的尚书令齐满江。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手握实权的正二品大员,在朝堂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比中书令柳梅丰总是面带笑容,这位一双鹰眼锐利、气度威严,底下的官员无论年资品阶,就没有不怵他的。
家丁一见就直冒冷汗,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苏小姐,忙不迭快步迎下门前台阶,也算有眼力见。
苏父拉着女儿退到两侧,边惊讶道“齐大人怎么来了”
这事,连苏宜丹也知道一点。
当初几位重臣一起取出先帝遗诏,看到继承大统的是大皇子萧寂言,其中反应最激烈的便是这位尚书令齐满江。
哪怕如今新帝继位、一切已成定局,但萧寂言主政的这一个月,他都一直称病在家,愣是一天没去上朝,没拜过新帝。
但现在看着,明明身姿挺拔、精神抖擞,之前八成是装病。
明面上都这样了,私底下恐怕动作只会更多,这样的人应付起来得多难啊。
这京城还真是暗流涌动啊。
苏宜丹感慨着,又想到萧寂言这个皇帝当得也不容易,至少没有看起来那么风光。
不过,既然齐满江和新帝不对付,那肯定更看不上新帝钦点的姚太傅,怎么会来烧尾宴
好生奇怪。
等齐家一行人被迎进府,苏父才带着女儿进去前院。
人家都那么求着进了,自然没有推诿的道理。
姚太傅姚存玉正在前院满面笑容地迎客,见到齐满江时,却明显整个人僵住了。
被贬谪前他也不过是正五品太常寺少卿,更何况在州县落魄一年多,早无京官气势。
面对其他态度和气的官员,还能勉强应付,可齐满江地位高贵又立场微妙,甚至敢拂新帝面子,姚存玉顿时乱了阵脚。
等齐满江到他跟前站定,别说行礼,姚存玉自己就先慌了,忙弯着腰请他入座“齐、齐大人”
在场的宾客顿时噤声,齐刷刷拱手下拜“见过齐大人”
前院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齐满江缓缓环视全场,冷声说“陛下龙体有恙,无法到场,本官来这里,是替陛下恭贺姚太傅升迁之喜。”
说着恭贺,却也未曾备礼。
姚存玉一惊,颤声道“什么陛下他怎么了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
齐满江却没有回答,只是施施然入座,可见对此事胸有成竹。
他也没理由在这种事上扯谎。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眼中惊疑不定之色。
就算新帝有恙,怎么会让齐满江替他来
这所谓的“龙体有恙”究竟有何含义,可真是值得玩味。
无论在场官员心里何等惊涛骇浪,低着头混在宾客最边缘的苏宜丹内心却是一阵惊喜。
她没听错吧
她心想事成了
萧寂言身体有恙
萧寂言真的来不了啦
难怪年初灵德寺大师说她今年事事吉祥灵德寺也太灵了
苏宜丹简直喜不自胜、喜出望外
她望着首座的齐满江,简直像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她一把拉住父亲的衣袖,小声激动道“爹灵德寺太灵了我昨晚对着佛珠许的愿灵验了”
苏父想说什么,却忽然愣了一下,改为看着女儿身后。
他的神色先是呆滞,随后震惊,最后捂了下女儿的嘴,自己啪地跪下了。
像看到鬼似的。
苏宜丹有点疑惑,还没转头,便听见一声近在耳畔的低沉询问
“是吗,许的什么愿”
嗯
苏宜丹猛地转头,发现自己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男人
对方身量极高,微微俯身便遮住了大半的日光,投下的阴影笼罩着她,令人没有退路。
逆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过分俊朗,鼻梁高挺,而那双曾一遍遍出现在她梦里、扰她休息的漆黑凤眼
此刻,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瞧。
正是那位龙体有恙来不了的北魏新帝,萧寂言。
苏宜丹“”
人这不是好好的吗
齐满江你个骗子我要报官让京兆府的人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