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他衣角,“大人眉宇疲色不淡于我,不留此间,打断何处安歇”
“明日世家事,并非止于今日。且大小有一场风暴,大人送佛只是顺手,不送到终吗”
裴湛怔了片刻,突然瞥过头笑了笑。
他笑自己,估摸是被勾了魂。
这一日一夜,白日里他从设想、猜测、求证到这一路送信,尚且冷静从容,扣着每一处节点,总算护住了世家兵甲,将伤亡血流控制在极少数内。
结果这厢深夜见她一回,裴湛觉得脑子、肢体、思想意识都已经不是自个的,活生生被摄魂夺魄。
裴湛回首,静看半卧在榻的人。
头一回,他如此大胆又细致地看她。
“大人不必误会。”萧无忧笑道,用眼睛横了横一旁的箱柜,“那处又矮榻短几,大人挪来拼一拼,委屈一晚吧。”
“我不过睡着,怕人接近而已。”萧无忧算是解释了空出半张床榻的理由。
要他同一处屋檐,又无需他挨的太近。
至亲至疏的距离。
裴湛却始终盯着她一言不发,半晌方给她落了帷幔帘帐,吹灭两侧烛火,独留一盏榻前壁灯。
“殿下安歇吧,臣自有去处。”
裴湛离开时,还不忘解了琳琅昏睡穴,好让她随时照顾萧无忧。
未几,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不过一夜宿眠于他不是难事。
他在临近处,寻了个山洞,支了一堆火。
火光摇曳。
裴湛抬眼看对面别苑,不自觉起身,想看到更后头处,内眷寝屋。
夜风扑入洞内,火焰跳跃,晃的他心神更乱。
他合眼,一掌灭了火堆。
霎时,周遭陷入一片黑寂中。
唯木柴几点星火,在他掌力余威中翻滚,闪烁。
他坐下身来,从怀中掏出那个绣囊,然后从绣囊中摸出荷包,于掌心摩挲。
最后一点火光寂灭,月色只投在洞口边缘。
他周身无光。
看不清这一刻人间,这一刻亦无人能看见他。
他小心翼翼打开荷包,慢慢从里头拿出一物。
捻在指间,是一截青丝。
三年前,云中城生死一面,话语在耳边萦绕。
“若孤有命回朝,您执此发见孤,孤许你一愿。”
“若孤身死异乡,望君葬此发于大邺故土,亦算萧无忧归家。”
“君之恩,孤来世再报。”
来世,该是臣还恩于殿下。
月向西落,晨曦微光。
六月初十的夏苗如期举行。
在晌午举行祭祀、供献山神后,按照司天鉴起卦择算、午后未时二刻,君臣戎装,同下围场。
这头一场,女眷是不参加的,等在营地庆贺。
如今,御帐之中,留守的是萧无忧和郑盈尺。
萧无忧昨晚留宿在半山别苑,除了她不想挨温孤仪那般近,原还有层意思,想着尽可能减少温孤仪的怀疑。
按卢文松他们里应外合的计划,但凡只要是六月初十之前,她都应该竭尽全力侍寝。前日不成,昨日便该主动些。同时也更不应该夜宿在别苑中,看起来尤似出逃模样。
而她反其道而行,多少可以表现卢氏问心无愧,一切乃是君心多虑。
虽这般做,并无多大用处。
但能减少一分是一分。
萧无忧很清楚,除了保下那一批好不容易凑出的、世家联名的兵甲,还需尽可能护住朝臣。
届时事发,若温孤仪动真格查起来,期间接触此事的官员难免获罪。
立朝安邦,人才难得。
只是不想,今日晌午,温孤仪便召她回了行宫。
她自不会拒绝,奉召而来。
“想要什么,我给你猎去”距离未时二刻还有半个时候,温孤仪进来看她。
她亦换了骑装。
三千青丝挽成一个马尾,只簪了一枚青玉簪,一身齐膝短袍,紧袖束腰。
中规中矩,并不是特别出挑的装扮。
同一旁的郑盈尺不甚区别。
若细辨,郑盈尺精描细绘的剑眉,让六局特制的衣冠,明显要比她夺目几分。
但温孤仪眼里只能看见她。
十七岁的姑娘,脱下宫装,换上戎装,英姿勃发。
像极了十五岁时的永安。
那一年,在她要他尚公主被他所拒后,时隔数月,他入她宫门劝她和亲。
她便穿了这么一身戎装,手持长剑,昂首站在他面前。
春风温柔,铠甲声和拔剑声却是厚重又铿锵。
“今敌寇入侵,孤虽为女子力弱,却是帝国之公主。无需将士护命,当是孤护国中子民。”
这些年,每每想起她。
温孤仪总是想,若当年他们守城而死,是不是也算生死相随
一辈子在一起
他与她,就该在一起,同面困苦,共享繁华。
譬如今日,他当然清楚世家的意图,也清楚面前人姓卢,该是敌对的阵营。但他还是将她早早拴在了身边。
只要稍后的谋逆中,她是在他的营帐中,他便可以说服自己,她是无辜的,可以活着。
“不必,孤明日下场,自己亲猎去。”萧无忧不想这个时候惹他不快,闻他自称“我”,遂顺他意,似往日般,卢七学做公主模样。
果然,温孤仪眉眼愈发温润,眸光都亮了起来。
终是留着一部分相同血液,比任何人都像。
温孤仪目光扫过一旁的郑盈尺,见她眉宇朱砂仍在,只招手让她近身坐下。
郑盈尺一贯审时度势,虽三人同在帐中,但心知赶不上卢家女,便也识趣在侯在一旁。况且,温孤仪对她的态度,她原不敢奢望。本想这厢进来,自当她不存在,却未料这般温和亲昵地召她。
郑盈尺眉眼带了些欢色,福身谢过,来到温孤仪身边。
温孤仪冲着一旁侍者道,“去拿石黛和朱笔来。”
转身抬手至郑盈尺眉间,将她那可朱砂抹去,“既穿骑装,便无需这颗痣了。”
郑盈尺默声点了点头。
关于眉间朱砂,她从来不敢多言一字。
倒是一旁的萧无忧,对她蓦然露出两分怜悯,只侧首轻叹了口气。
“你来。”温孤仪骤然握上她手臂。
不偏不倚,握在她被咬过的伤口上。
夏日炎炎,她被咬得甚深。
为防发炎感染,平素更是小心避之。素日穿着襦裙广袖,倒也方便。
只是今日换了箭袖束腕的,勒得紧些,本就不适。
温孤仪如此握上,萧无忧蹙眉“嘶”了声。
“怎么了”温孤仪问。
“无事”萧无忧摇首,“只是陛下方才捏得重些。”
轻重与否,温孤仪自然清楚。
他的手尚且握着,直觉触感不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