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藻是个坐不住的好动性子。
他坐在铺得柔软的蒲团上,双手托腮,软绵绵的颊肉被挤得变形、鼓出粉白一团。
好无聊。
“世子殿下,要不坐我这边我这边宽敞,还暖和。”
“坐我这里我我带了些话本,可以让殿下你解解闷。”
“话本有什么好看的小殿下,我带了本古籍,专门记载民间趣闻轶事”
期间不少人有意搭话,又纷纷讨好。
可惜小世子不太爱搭理人,身边聚集了一伙人,吵吵嚷嚷的,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又缓缓垂落。
雪白的耳尖动了动,虞藻登时凶神恶煞道“不准吵”
身边少年郎瞬间噤声。
恰巧大门与窗户一起打开,庭院内日光顺着窗格照进学堂,斜斜笼在小世子的脸上。
浮光掠金,面容宛若玉璧,美得不似真人。
“倪先生到”
学堂鸦雀无声,直到助教的声音传来,他们才蓦地回神,纷纷落座。
“倪先生。”讲学内学子恭敬问好。
讲席上的白衣男人“嗯”了一声。
负责书法课的是倪先生,倪师。
他擅长琴棋书画,此类课程由他学。
虞藻好奇地望了过去。
这位倪先生一身素白长衫,身上并无多少装饰,一袭乌发仅用一根木簪固定,身后负琴,气质纤尘不染。
看起来脾气很好,不像助教说的那般严苛呀
方才还懒懒散散的小世子,顷刻挺直腰板、坐直了身,双手交叠放在桌案上。
他对师者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之心,纵使再骄纵蛮横,见到老师,还是乖乖巧巧端正坐姿,像小孔雀收起华丽张扬的尾羽。
倪师注意到来自角落的一抹目光,毫不避讳、充满好奇心,抬头望去,一张清丽粉艳的脸蛋映入眼帘。
眸光稍有驻足,他俯身入座,将琴搁在讲席。
“听闻世子殿下身体抱恙,近日身体可有好转”
前方的颗颗脑袋默契十足地转来,多道目光齐刷刷往虞藻身上落。
被突然点名的他懵了一瞬,莫名有些紧张,讷讷点头道“好、好多了。”
一旁助教被虞藻的兄长提前打点过,此刻帮忙附和“世子殿下那日落湖,受了惊吓,又被风吹得,时常倦怠易乏。不过世子殿下敏而好学,病中也要拖着病体听学官讲学,潜心完成功课,生怕学业进度落下。这不身体刚刚好转,便迫不及待来太学了”
同窗们与倪先生,皆投来赞叹的目光。
虞藻的脸“唰”的一下红透。
双颊通红、目光躲闪,他心虚得不行,这助教也太夸张了吧
说的他好像多爱学习似的,其实这段时日,他在府中成日睡大觉、看话本,除了学习,吃喝玩乐做了个遍
就
连功课,都是二哥帮忙做的。
dquo世子殿下年幼,身体抱恙,又是初春,易乏是正常的。rdquo
19本作者星期十提醒您黑莲花被迫万人迷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19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虞藻心虚得不敢看倪师,而倪师似看不见他的躲闪,微微颔首“少而好学,专注而不懈怠,如日出之阳。倘若坚持不懈,必能成非常之业。”
四周同窗目露欣赏。
虞藻被夸得飘飘然,恍惚间,好似他真是好学之辈,这些时日也在用功念书,没有荒废时日。
初次见面,虞藻对这位倪师的好感倍增。
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听课,不能叫倪先生失望。
讲学先讲理论,再让学子们实践。
起初,虞藻正襟危坐、小身板挺得笔直,仿若好学学子,眼睛睁得老圆。
可那文绉绉的言语十分拗口,听得他眉尖直皱,面庞满是疑云,神色跟着严肃紧绷。
他好像听懂了。
又好像没懂。
终于,虞藻放弃了。
听不懂就是听不懂,何必为难自己
众人嫌弃的后排角落位置,却成了虞藻的摸鱼圣地。
同窗在认真听讲,他在这边悠然自得,素白手指捏着可口酥软的糕点,这个吃吃、那个品品。
吃完又嫌点心腻歪,优哉游哉地喝起了茶。
讲席上的倪师微微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往下讲述理论知识。
小世子还当自己动作隐秘,没被任何人察觉,其实那甜腻的糕点香、混合他身上的软香,早就稠稠地盈满讲堂,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切记我方才所言要点,运笔稳重”倪师的目光忽的落在虞藻的脸上。
虞藻嘴巴里还含着一小块糕点,所幸他吃的不多,只腮帮子鼓起一小块,微微上挑的眼睛因睁大而十分圆润水灵,正无辜又迷茫地看了回去。
倪师盯着他的脸片刻,却一言不发,许久,挪开目光。
倪师示范一遍后,才淡淡道“诸位,开始动笔吧。”
倪师刚挪开视线,一旁户部侍郎之子林观遇手疾眼快,递来一张方帕子。
使劲使眼色、努嘴巴,手指指了指唇角,示意小世子唇角有糕点残留。
需赶紧擦掉,切莫让倪先生发现,以免惹来责罚。
北凉小世子心高气傲,对这一众世家子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轻哼一声,骄纵地抬起下巴、别过头,完全忽视林观遇。
让林观遇独自在原地尴尬。
热脸贴冷屁股的林观遇也不恼,保持递帕子的举动,悄然红了脸。
怎、怎么有人连小脾气发作时,都如此活色生香
讲堂内,绵绵软香好似裹了糖霜,勾得人心神不定。
他们本就是容易躁动的年纪,因北凉小世子的到来,讲堂内的学子,竟无一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法上。
而是时不时做假动作,例如捡笔、伸懒腰,实则眼珠子都要碾到后方去。
虞藻对此浑然不知,
他正握着毛笔,睁圆了眼睛,一板一眼地写字。
十足用功,更是十足费劲儿。
大殷古文复杂,虞藻平时只能看懂,上手写的话,总是容易记不住笔画。
他一着急更是满头大汗,笔也拿不稳,写着写着竟把自己写生气了,像个不识字的小文盲,绷着脸蛋胡乱涂画。
一旁燕清远欲言又止。
可见小世子十分得意,正唇角弯弯欣赏自己的作品时,他又闭上了嘴。
燕清远放下毛笔,微侧过身,低声提醒“这个字写错了。”
水灵灵的眼睛飘来。
虞藻低头睁大眼睛检查,轻哼一声“才没有错呢。”
“好吧。”燕清远闭嘴了。
等会倪先生会检查学子们的书法,小世子若是交了这幅作业,恐怕少不了责罚。
燕清远观察小世子的字,大致心中有数了。
他擅长模仿,帮小世子写一张新的、稍微端正点的作业,再交上去,不是什么大问题。
虞藻越瞧自己的字,越是欢喜。
宣纸上的字如毛毛虫般扭动,还有几个豆大的墨点,然而,宣纸最上方的两个字工整端正、秀气非凡。
这是虞藻的名字。
也是他写得最漂亮的两个字。
四周皆是磨墨以及纸张簌簌声响。
再加上前方同窗有惑,倪师下了讲席讲解,那繁冗枯燥的理论知识让虞藻登时泛起困意,眼皮也跟着沉重。
努力睁大眼睛,还是抵不住困意。
他今日起太早了。
席地而坐的虞藻,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旋即扭着屁股、一点点往燕清远身边挪。
燕清远只觉一阵甜稠的香传来,袖子又被轻轻扯扯。
他偏头看了过去,身边的小世子伸着张玉璧无瑕的脸蛋,小小声道“你能不能借我几本书,让我挡挡呀”
燕清远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他的书借了出去。
他的书不是新书,边角泛黄起褶、纸质粗糙,被小世子葱白细嫩的指尖一对比,他莫名有一种不想把书递过去的感觉。
虞藻一把接过书本,将燕清远的书与自己的书叠高,桌案上形成一个高高的堡垒。
仗着有课本遮挡,竟明目张胆打起了瞌睡。
席地而坐,小身板挺直,眼皮却沉重地落下,掩耳盗铃般偷懒。
待困意浓重,意识逐渐迷离,脑袋朝下一点一点,像小鸡崽啄米。
“咚”的一声虞藻的脑袋重重落下,额头磕到桌面高堆的课本,人也跟着瞬间清醒。
他迷迷瞪瞪抬起脸。
讲席附近的倪师与前排的所有同窗,皆在偏头看他。
乌发间的脖颈修长白皙,乌泱泱的睫毛濡湿一片,随着抬起手臂捂住额头的举动,一截白藕般的玉臂露出,白得晃人眼球。
四面八方的注视让虞藻登时涨红了脸。
他瞧见
凌北痴痴地看他,目光似惊似诧,似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画面。
虞藻臊得慌,这时候倒是知道难为情了,面对老师的注视,他磕磕巴巴解释dquo这、这不能怪我的heihei我今日起太早,没有睡饱。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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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小小声说,“我往日都要睡到午时的”
讲堂沉默了下来。
睡到午时那岂不是都要用午膳了
他们愈发诧异,怎有人这么能睡
不过眼前的小世子看起来年纪尚轻,正是长身体的少年郎,的确容易贪觉。
这毕竟是北凉小世子,圣上眼前的红人,倪师又受过嘱咐,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多计较。
“无碍。”倪师道,“世子殿下身体抱恙,照常来太学,可见态度端正勤奋。”
虞藻跟着点点脑袋,赞同老师的言语。
倪师道“我见世子殿下下笔如有神,那便让我瞧瞧,世子殿下练得如何。”
虞藻来不及将宣纸藏起来,倪师已白衣飘飘来到身边。
修长手指取过桌案的宣纸,在虞藻涨红的面色中,微微一怔。
沉默。
倪师教学多年,从未见过字迹如此独特之人,笔画张狂潦草,如鬼画符般辨认不得,能写成这般丑陋,实属难得。
他又看了看小世子的脸,不应该啊
都说字如其人,小世子长了张风华绝代的容颜,怎么这字
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
其余字瞧不出本体,但小世子将自己的名字写得十分漂亮。
落笔优美而轻盈,行云流水一般。
倪师本不想多夸,但见小世子睁圆了眼睛、巴巴地瞧着他,秉承着鼓励为主的教育方式,他思索许久,才道“名字写得不错。”
虞藻得意道“那当然了”
那是他写得最漂亮的两个字
讲堂学子们好奇极了,倪先生鲜少夸人,方才那表情更是怪异,他们从未见过。
他们纷纷探头来看,望见那张牙舞爪的字后,纷纷陷入诡异的静默。
“小殿下的用笔当真苍劲有力”
“我瞧这字笔力劲挺,没有几年扎实基本功是练不出来的。小殿下,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功底,当真潜力无量啊”
“我等还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若小殿下有空,可要好好指点一番。”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搜肠刮肚说着赞美之词。
这些个世家子弟哪儿瞧不出世子殿下不愿同他们来往可偏偏他们对世子殿下喜欢得紧,更别提世子殿下长了这样一张脸。
纵使热脸贴冷屁股,他们也甘之如饴。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套近乎的机会,他们睁着眼说瞎话,恨不得将小世子夸到天上去,好换来几分好颜色。
虞藻被夸得呆住。
他不可思议地低头,他、他的书法当真如此工整美观
前段时日,裴忌还嘲笑他字写得不好,让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就连大哥裴雪重,每次看到他的字后,都会神色怪异,再深深地叹一口气。
莫非不是他的字写得不好,而是没遇到懂得欣赏的伯乐
他的字迹是潦草无比,但不是还有草书吗
面颊因欣喜而红润,虞藻腼腆地抿唇,唇角却高高翘起。
雪白的虎牙露出尖尖一点儿,面颊陷下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我平日里很忙,没空指点你们。”
虞藻高高抬起下巴尖,身后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还在故作矜持,假模假样道,“不过,若是我有空,还是可以指点你们一二的。”
“毕竟我们是同窗嘛。”
林观遇神采飞扬道“没错我们是同窗,需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又有不少人看出小世子喜欢被夸奖,又铆足劲儿地夸,把他夸得飘飘然,魂儿都要飞起来了。
适当夸奖可以鼓励学生,过度夸奖,却容易让学生自傲,迷失方向。
倪师轻轻敲了敲桌,一众学子不敢再多言。
他看向面色红润明媚的小世子,循循善诱道“世子殿下的用笔虽好,但仍有精进空间。你瞧,这二字写得尤其工整,其余字体便有些欠缺,可见发挥之不稳定。”
“世子殿下,方才练字时,你可否产生过疑惑也许我能替你解答。”
虞藻点点脑袋“确实有一疑惑。”
倪师用一种鼓励、引导的目光,看向虞藻。
诸多目光再度落在虞藻身上。
只见金尊玉贵的小世子面颊晕红,一双眼眸灿若星辰,一脸期待道“先生,太学的膳堂在哪里呀”
倪师目露惊诧。
其余学子也跟着愣了愣,登时侧过头、拳头抵住唇,耳根与脖子红了一片,肩膀连连耸动,仿若在憋笑。
倪师皱了皱眉,这才什么时日
一节课未曾上完,刚刚用过早膳的点,这位世子殿下便开始惦记午膳吃什么了
不过,眼前的小世子白净瘦弱,也的确该多吃一点。
倪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正色严肃道“需问与课堂有关的问题。”
虞藻黯然地垂下眉眼,没什么精神道“噢”
“那我没别的要问的了。”
倪师暂时出去了一趟,还没到散学的点儿,讲堂内陷入骚动。
虞藻闷闷不乐地托腮,忽的,一枚纸团砸在他的桌上。
他懵了一瞬,眼睛瞪得如猫儿一般圆,怔怔抬头,前方不远处的林观遇,正朝他挤眉弄眼,又指指桌面上的纸团。
古代居然也有传纸条吗
虞藻惊呆了。
虞藻知晓此人,正是户部侍郎之子林观遇,也是主角团的一部分,日后朝堂权臣之一。
又或者是,这个讲堂里
的绝大部分学子,之后都会成为响当当的大人物,包括小侯爷凌北。
想到凌北,他有些窝火。
方才凌北那是什么眼神是在嘲笑他打瞌睡吗
他还没跟凌北算账,凌北竟先嘲笑起他了
虞藻愤愤地将纸团摊平,字迹潇洒飘逸,大气磅礴。
与一旁歪七扭八的的宣纸形成鲜明对比。
林观遇告诉他太学膳堂的方位,又问他散学后要不要一同用膳。
虞藻气都气饱了。
他冷着小脸,面无表情地将宣纸揉成纸团,竟骄纵至如此地步,当着众多学子的面,直接将纸团往前方小侯爷头上砸
凌北被蓦地砸了脑袋,力道不大,但阵阵绵软香气如影如随缠绕上来,引领他回到明月楼那一日、温香软玉扑了满身的情景。
他迷茫地握住纸团,侧身偏头,配以后方那似嗔似怪的水光潋滟的一眼,他登时神魂颠倒,连自己身处何方都忘得一干二净。
打开纸团瞧了瞧,凌北手足无措,喜上眉梢。
等散了学,小世子要约他一同用午膳吗
铃声打响,到了午时,期间会有短暂的休息时间,供师生用餐或休憩。
燕清远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膳堂,便见小世子朝他看来。
“你要去膳堂吗”
“嗯。”
燕清远解释,“殿下,你去庭院右手边的膳堂便好。”
太学设有多个膳堂,一部分为贵族子弟准备,另一部分则为像燕清远这般、手头不宽裕的寒门准备。
虞藻“噢”了一声,起身至一半,凌北突兀地坐在身边。
神色紧绷、肌肉僵硬。
虞藻莫名其妙,却记仇得很,想起凌北不愿和他道歉一事。
他轻哼一声,竟发起小脾气,故意一屁股坐在凌北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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