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以为,你的文采和扶苏相比,谁更胜一筹呢”
李斯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
看来大王已经完全喝醉了。
“启禀大王,太子年纪轻轻,就能做出这样的文章,天下士人云集响应,实在是罕见。李斯不过微末之能,勉强拼凑文字,强行为文,略加论述而已。何况李斯为文,已经是年高之时。”
“是以论文采,当是太子比臣更胜。”
嬴政闻言,大喜。
“赐廷尉酒。”
清正之士听着李斯强硬吹嘘太子,过分的捧誉扶苏,一个个神色黯淡下来。
不是所有人在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后,都会得意忘形。
但是嬴政,他偏偏不在那些少数人之列。
“廷尉以为,寡人文采比之扶苏何如”
赵高吓了一跳,大王你何时有文采了
而且这几十年来,因为大王你批阅奏章坚持重在意思,不顾细节,我们给你修改的错别字还在少数吗
李斯也错愕不已。
我好像没有听说过大王会写诗文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问题,李斯也不好强行吹捧嬴政。
“大王,诗文的比较,须得拿出双方的佳作来,让众人一块点评才是。”
嬴政喝的面红耳赤,他望着李斯,笑了好久,随后大手一挥。
“赵高取笔墨来”
赵高预感大事不妙,唯恐嬴政明天酒醒之后面对不了今天这样令人窒息的场面,到时候恐怕要拿他们出气。
很快,赵高就走下上座,他对众人道。
“大王已然喝醉了,不若我请大王回宫。”
“赵高,说什么呢取笔墨来。”嬴政忽然的大吼中夹杂着些许怒意。
赵高没有办法,只能找人去给嬴政寻笔墨。
当帛书到手,嬴政提着笔,他想了一下,随后闭着眼在上面写了很多字。
赵高在侧看着,心里还十分惊喜,“大王不愧是大王啊。竟然还有这样的天赋。”
嬴政抬眼,兴致勃勃地望着赵高。
很快,嬴政就把自己写好的诗文交给了赵高。
“拿去给诸臣看看,寡人写的诗文如何”嬴政十分兴奋,整个人连脖颈都红了。
看到嬴政如此酒后失态,清醒的大臣们恨不得自己此刻眼睛瞎了。
赵高拿到帛书,当然自己要先看一看。
众人只看到赵高原本喜气的脸忽然间眉头高高皱起,两只眼睛一大一小盯着帛书瞪起来。
赵高回头望望嬴政。
此时的嬴政正像个纨绔少年一般,十分自得地看着自己。
只有醒着的人注意到赵高已经脸黑了。
赵高持着帛书,就走下台阶来。
他拿着帛书先下来给李斯看。
老大在台上喝醉酒了耍酒疯,做手下的你们是当做看到还是没看到,看到之后又如何处理,这本来就是一個难题。
还是赵高比较机智啊。
他率先给李斯展示了嬴政写的诗。
李斯半眯着眼,打量了半天,这写的啥啊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像是小人打架一般。
赵高便指着字体一一给李斯看起来。
“冬月极冷,咸阳极热。秦王嬴政,横扫六国。业盖于世,功追六世。群臣宴集,天下宾从。庶民愚笨,以福为祸。”
李斯听着,也开始脸色一黑。
“怎么办”赵高低声问。“若是明日早起忘记了,也是好事。若是记起来了,今日在座的臣子,谁知道哪个要倒霉啊。”
李斯面色一黑,这首当其冲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廷尉,你看如何啊”嬴政笑嘻嘻地问。
李斯额头上已经横起了三道纹路,他能怎么样呢,自然夸赞道,“大王文采斐然,臣观之汗颜。”
“那比之太子呢”嬴政躺在座椅上,十分骄傲。他觉得自己的诗文,只会比扶苏写的更好。
“大王文采质朴,韵律整齐,朗朗上口,易于记诵。”对不住了大王,臣只能想到这里了。
嬴政闻言大喜,又命令赵高把东西一一呈给其他大臣看。
王绾本来也很好奇,嬴政小时候只爱看书,没听说过有写文作诗的才能啊。
作为在场为数不多的清醒人之一。
王绾拿起了诗文,随后痛苦地眯起了眼睛。
“这写的什么”
赵高只得附耳对王绾道,“右相,大王已醉。还请右相当做没看到吧。”
嬴政又一一问了王绾、冯去疾等人看法。
二人回答的都一模一样。
“大王文采超然,臣等只能望其项背。”
嬴政大喜,又分给其他已经喝醉了的醉鬼看。醉鬼们看到,那可高兴了。
他们仿佛能看到嬴政写的诗一样,纷纷大赞嬴政文思超然,博古通今,引经据典。
嬴政听得高兴,越喝越多,终于醉倒不省人事。
众臣看着嬴政睡到了,其他人也早就坚持不了,这下终于也可以安睡了。
只是原本清醒的人,开始不安起来。
他们也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也该留下来继续喝酒,又或者直接倒在地上睡觉。
至于嬴政写的诗文,赵高拿在手里,他现在在犹豫,自己是要毁灭它,还是留着明天早上起来自己看到它们发疯。
想着想着,赵高就看着李斯。
李斯本欲出宫告退。但是赵高好言相劝,要他一起帮嬴政遮盖此丑事。
“以大王的脾气,若是等到明日醒来,记不起那是最好。若是记起来,寻找诗文,你我二人可都是看过的人,当如何自处呢。”
李斯问,“可我又该当如何呢”
“廷尉素有文采,赋诗作文不在话下,不如今日廷尉诵诗,我提笔代大王书写。我的字迹,可以勉强模仿大王四五分。以乱大王酒后真迹。如何”
李斯想了想,好像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两人就合作,一个念诗,一个提笔写诗。
就这样,二人提前备好了一份精彩纷呈的文章。
李斯看到赵高的手迹,非常惊讶。他的写的文字竟然和大王的一模一样,却谦称分。
第二天嬴政醒来,只觉得后脑做疼。叫人端来醒酒汤水,喝着喝着,嬴政忽然间记起了什么大事。
嬴政的面孔忽然间就抽搐起来。
“赵高”
“大王,您醒来了。是要去章台还是留在蕲年宫休息呢”
嬴政盯着赵高,“昨天夜里,寡人没有做什么事吧”
“没有,大王绝对没有。”赵高十分害怕。求你别问了。
嬴政一听这话就有猫腻。
被婢女服侍穿衣服时,嬴政觉得婢女在笑他。
嬴政更加心虚。寡人明明记得,昨天晚上李斯、王绾、姚贾他们都夸自己写的诗好。
可是,寡人根本不会写诗啊。
嬴政便在殿内徘徊,复问赵高,“寡人昨夜,是不是还做了一首诗”
赵高抬起头来,“大王竟然还记得。臣都险些忘记了。”
“就是说,确有其事王相也看到了”
赵高点点头。
嬴政这下确信了,一颗心顿时凉透了。
“把寡人写的诗拿过来。”
嬴政非常懊恼,他只想把诗文拿起来给揉了丢了。
结果赵高给他看的诗文,让嬴政眼前一亮。
虚心的嬴政立刻把这篇诗文当做了自己所作,欢天喜地拿着诗文去椒房殿找王后。
“王后以为寡人和扶苏谁文采更胜”
王后抬眉看着嬴政,嘴角忍不住上扬。“我与大王结为夫妻多年,大王几时会作诗文的。”
嬴政就知道王后是这副反应。
他就立刻把自己写的东西拿出来给王后看。
王后看了,径直摇头。
“这篇诗文,怎么风格与廷尉的相近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气势也和廷尉的一致啊。”
王后十分温柔地望着嬴政,她已经给嬴政暗示得差不多了。
嬴政惊愕,电光火石之间,嬴政脑后一闪,他已经知道了是赵高让李斯干的。
“只是这字,更不像大王写的。”王后深深地望着嬴政。“大王是写这首诗,来哄妾身高兴吗
“王后怎么能这么说呢”
“大王写的文章,素来都有别字。为了求快”王后柔柔笑着。
嬴政只觉得自己头大。
他坐在榻上,背对着王后,手指玩弄着榻上一边的玉钩。
这次可真是丢尽脸面了。
寡人要把知道这件事的大臣都给干掉,反正他们也没用了。嬴政这样想着,当然最后理智压过了这些小情绪。
在王后的哄骗下,嬴政竟然相信了她的鬼话,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直到过了好几天,王绾、冯去疾和他一起议政。谈起燕北的兵务。
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提起了太子的诗文。
随后王绾就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嬴政自然盯着王绾,脸色一黑。“丞相年老了啊,现在做事都力不从心的。”
哪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愿意被人这么说自己,王绾顿时生了气。
看到王绾老头这样,嬴政这才高兴了。
打那以后,没有人再敢在嬴政面前提诗文的事情。而嬴政也很快把李斯写的那首诗给丢掉,实在是越想越恶心。
嬴政实在难以置信,自己一世英名,险些毁在这种屌事上。
“赵高,以后寡人再喝酒微醺,谁劝寡人写诗助兴,伱就给寡人将他的名字悄悄记下来,等到寡人醒来之后告诉寡人。看寡人不拔了他的皮。”
赵高自然也黑着脸答应下来。
咸阳风气如此,人人沉浸在欢乐之中。
但是某位张姓美男子,自从跟着恒阳君在楚地指挥大军大杀四方,威震楚国之后,从此他就对恒阳君念念不忘了。
这自从回到了咸阳,他凭借功绩,成为了秦国五大夫。
这可是秦国历史上比较罕见的事情。
文士入军,最后得到了武将的爵位。
当然考虑到事情的影响,这个爵位不算高,但是这是非常巨大的胜利
军功爵制的改动,就是要这么从一点点细微的事情着手。
步子太大,势必会扯到蛋。
只有这样一点一点磨损,让文士入侵军营,才能壮大士人在军中的话语权,改变军功爵制。
此举的高明就在于,外人根本没意识到,这是扶苏要改动军功爵制的办法之一。
在领略了太子高超的政治智慧后,又在看到太子接连写诗文向天下士人袒露心声,张苍觉得太子接下来为天下人所做的事业,当有自己的参与。
在一个雨雪霏霏的下午,张苍顶着风雪入宫。
“大王,臣跟随太子多载,与太子感情甚笃。太子人在齐郡临淄,势必想念微臣。请大王开恩,允许臣孤身一人前往临淄辅佐太子。”
嬴政皱眉,“扶苏从未在寡人面前说起你的名字啊。”
张苍更是惊讶,“难道太子在大王面前提起其他人的名字吗”
“岂不闻刘季、萧何之流。”
嬴政打量着张苍,此人长得倒是英俊,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张苍固然心里委屈,但还是道,“臣闻太子此去临淄,是为自请。”
“乃为四件事。一监管百家、二统一思想、三追捕六国在逃贵族、四为安抚人心。”
“此四件事,皆事关重大。微臣昔日为荀卿门徒,年轻时便与当今天下齐鲁大儒做过同窗,臣若是前去临淄城,势必能够助太子一臂之力。”
嬴政这才许可。
就这样,张苍踏上了追随扶苏的道路。这时候正是冬日,风霜凌厉,雨雪交加,冻得人五指不能舒展。
但是张苍十分坚韧,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骑马抵达了临淄城。
去往临淄城的路上,张苍却听说了一些事情。
原来当初扶苏前去临淄的路上,曾经沿途一直收拾古来战场遗址,还有将士骸骨。
此举引得一些本就心地善良的老人、妇孺十分敬佩扶苏太子。
所以他们在路上欢迎他,给秦军食物和水喝。
但是这些人却只是极少数。这些极少数的人看到,秦太子在努力掩盖战争留下的疮疤,试图让下一代过上没有战乱影响的和平生活。
而大部分人,还沉浸在旧时代,沉浸在浓浓的仇恨之中。他们不愿意接受秦太子这样的行为,在他们看来,这是秦太子在讨好他们。
通过讨好他们,去博取他父亲暴君嬴政的喜爱,以此来维护他的地位。
他们认为秦人最是狠毒,杀了他们家的人,却想着要和他们和平共处。
绝不
这是当时大部分人的看法。
只是这些人无法攻击秦军和扶苏,就把那些愿意接纳秦军,乐意接受秦国统治,善意回馈扶苏的人,列为罪大恶极之人。
每个村寨,县城,都开始合起来围攻敢说秦国好话,还有支持扶苏的人。
其中,还有一些六国贵族暗暗支持,他们怂恿村民去孤立、排斥那些给扶苏送过水和食物的老人、妇孺。
不允许他们冬日祭祀,若是来了,就把祭祀的贡品狠狠地丢在地上。
张苍听说了这件事,他可没惯着那些恶霸,非但把那些加害老弱妇孺者全部赶入了监牢,还立刻把那些老人孩童给打听清楚了,全部移交给了官府保护。
他是堂堂五大夫
当然有这个权力。
张苍对周围的郡县乡吏说,“太子就在齐郡临淄,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三天的路程。我回去就将此事禀告太子,若是你们没有善待这些乡人,我张苍一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郡守秦吏们,本来也对管理当地感到力不从心。
毕竟那些反对者总是使用阴招、损招,处处破坏他们行政,又因为大军根本不会留驻小地方,所以那些乡人对他们根本毫不畏惧。
直到遇到如此硬茬的张苍,听到张苍的话,这些人这才有了底气。
这一路上,张苍专门收拾扶苏当初留下的烂摊子。他根本不辞劳苦,家家户户都去打听,敲锣打鼓,给那些曾经给扶苏端茶送水的乡亲们做主。
嬴政听到了这回事,非常惊讶。他有些后悔放走张苍了,当初把他留在朝中,做御史巡查各地才好啊。
在路上,张苍还专门绕路去了一趟荀卿故居,他去给老师荀卿上了香,又去拜访了荀卿的后人。
是的,张苍晚上根本不睡觉。
这样夜以继日做对众人有意义的事情,那才是不负年华,又怎么会感觉到累呢。
从此张苍的名声就传开了。
在此之前,大家都不知道张苍是个何许人物。因为齐鲁大地上,自称荀卿弟子的人太多了啊。
张苍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终于抵达了临淄城。
报上名号后,临淄驿馆竟然把他拦在门外。在检查了嬴政的诏令后,他这才得以入内。
随后就是漫长地通传和等待。
这和当初张苍在宫里,扶苏少时每天都去找他主动谈论数学问题,他不愿意四处躲藏的情况完全反过来了。
在凛冽的北风之中,张苍双手揣袖子里,他终于感受到了当初扶苏站在门口等他时的心情。
报应不爽
在听说张苍到了之后,扶苏也轻微地被吓了一跳。
“督军令来到临淄了”
“就在门外。”
扶苏赶紧整理衣服,在席上正襟危坐,“快请。”
门外,张苍见到谒者令请他进门,心中顿时失望,太子变了啊。
听说他来,居然没有亲自出来见面。
早就听说太子身边招揽了许多乡野贤能,看来是真的。有了新人,就把我这个老的给忘了。
在风雪里,张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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