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坊。
车水马龙,却又秩序井然。
不疾巷。
往来者众,遛孙子的黄柳氏,刚出门走了几步,便拽着擎天快返府中。
“老爷老爷,不对劲”
黄西臣正对铜镜剃须,闻言双指捋净刀锋,继续绷下巴出刀,闷声道“不会是擎天会走路了吧”
“你也真敢想,这才几个月”黄柳氏把孙子丢门槛儿里,匆匆走近,低声道,“巷里好多外人。”
“不准人来是怎的”
“衣着靓丽,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嗯”
黄柳氏咽咽口水“我看到周守备府上的管家了。”
黄西臣放下剃刀,疑惑道“找我的”
“不像”黄柳氏回忆少顷,怔道,“好像看了眼沈家诶想起来了,这些人,似乎都在瞅沈家”
黄西臣无语,摸摸光滑的下巴,准备戴官帽。
“既是为沈家而来,能有什么不对劲你看好孙子,今日老夫上衙销假嘶擎天呢”
擎天不见,俩口子脸都白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
二人分左右一瞧,黄柳氏瞅了个寂寞,嚎声破口而出。
“我可怜的擎天孙”
黄西臣这边儿虽看到了孙子,却如遭雷劈。
待黄文乐的媳妇连滚带爬过来,他方才回神,转身拎起坐地上蹬腿儿的黄柳氏,往自己面前一杵。
“你且看看,你带的好孙子”
沈府。
周伯看了眼先哭嚎后狂喜的黄府,慢悠悠提着簸箕。
放簸箕,取门闩,开府门,再提簸箕而出。
倒完垃圾,左右瞧瞧突如其来的外人,疑惑摇头,回府闭门。
府门闭。
天谴城各家派来的管家、心腹,动作齐齐一顿,跟快闪似的。
“快上衙了,沈行走怕是没回府”
“很有可能刚那位就是沈府管家”
“行将就木,难怪昨儿会提及管家的事儿”
“沈家就一老奴吗”
“听说还有位侍女”
“啧,首富大女,受委屈了”
“背靠首富,却又这般清廉,突破口都不好找。”
“回去又得被骂,哎”
不机灵的人,心头哀嚎。
机灵的人,看似皱眉,实则胸有成竹,似乎找到了接近沈府的法子。
出不疾巷,各家人忙上各家的马车。
马车上,正是各家的老爷,亦是秦武朝廷各衙门的高官大员。
为求第一手讯息,他们不惜亲至等待。
待马车接二连三离去,暗中观察至今的几人,各自离去。
半个时辰后,这几人带回的消息,传入绣春坊,杜府。
看完消息,杜春申捏碎纸条,口中轻哨,一鸟腾翅而来,落在他虎口上。
“老大人辛苦啦,”杜春申手提一只胖乎乎的蚱蜢,笑眯眯道,“今儿管够哈。”
待喂了十来只,他又取了昨夜喝酒的拇指杯,倒上清泉水,手一抖,鸟落桌,蹦跶几步来到杯前,开始喝水。
心不在焉地挠着鸟脖子,杜春申的思绪,却未在沈青云身上。
没多久,听得轻盈的脚步声,他轻咳道“奎儿,过来一下。”
“三叔何事”
杜春申打量年轻貌美的小侄儿,问道“你日后的安排,老大人可有说过”
杜奎摇头,想了想道“吕佥事说过,我等几人,注定要为政一方,可能是各管一摊的意思。”
“你说的一摊,指的是”
杜奎毫不犹豫道“远离柳高升那一摊就行。”
“啧,大半年前,你那份傲气哪儿去了”杜春申摇摇头,“禁武司本职,除了律法,便是刺探情报”
杜奎疑惑道“三叔是让我选”
见侄儿未解深意,杜春申笑道“你昨夜知晓三叔的身份,为何不惊讶”
“大人也没意见啊。”
“大人为何当伱面儿揭穿”
“这”
杜奎眉头深蹙。
杜春申暗叹口气,解释道“五尺天外出,于秦武的百余据点落地,待发展起来,你将负责对接五尺天和禁武司。”
杜奎如遭雷劈。
“这是老大人的信任,也是老大人的羁绊奎儿,趁年轻,多用心做事啊哈”
琢磨一夜的杜春申,连打哈欠,摇着轮椅离去。
杜奎怔立良久。
满脑子的混乱,渐渐被他理出头绪。
“五尺天擅长刺探,欲掌控百余飞地,除了明面上,暗地里的手段也少不了”
“三叔掌控五尺天,我负责对接五尺天和禁武司”
“三叔不敢把我往刀口上送”
“所以禁武司,借我的身份,将会牢牢掌控五尺天”
杜奎深呼吸,吐浊气。
抛开杜家对秦武忠心耿耿不说,他对这种掣肘手段,也不在意。
甚至反过来,若禁武司对五尺天丝毫不束缚,该担心的反倒成了杜家。
“但大人这手段,简直神鬼莫测啊。”
不愧是陛下最倚重的大臣
“所以这才是大人夜访柳府的原”
灵光一闪,他想到三叔最后一句话。
“奎儿,趁年轻,多用心做事啊”
趁年轻
杜奎被这仨儿字摁住了魂魄。
良久。
一道无形的雷劈在他头顶。
“年轻所以不是大人的法子”
那又是谁
下意识看了眼柳府所在,杜奎闭上眼睛,很有些气馁。
柳府门前。
“葛姐,好了好了,我真吃饱了。”
“沈公子修为高强,肯定饿得快,拿着路上吃,都是我亲手烙的呢老巴,路上慢些,小心颠着沈公子,沈公子,下衙早些回府啊呜呜呜”
吕不闲稳了半天,这会儿真稳不住了。
“昨儿睡得可好”
“吕哥这话说的,昨儿那档子事儿,是个人都难以入睡。”
吕不闲叹道“要不是我和你睡一张床,我都信了。”
沈青云摸摸鼻子“吕哥没睡好”
“去掉好字哈”打了個哈欠,吕不闲泪眼汪汪的,“也好,反正我是明白了,自己纯属瞎操心。”
“诶诶诶,吕哥不至于不至于,”沈青云笑嘻嘻道,“正是吕哥替我操心,我才睡得安稳。”
吕不闲撇撇嘴,想了想道“也是,说不定白都督就是要藉此乱你的心,且忘了此事,有大人在,他能如何”
“吕哥说得对,”沈青云来了个葛优躺,“反正我就躺这儿,任凭大佬摆布,要我啥姿势我就啥姿势,看在我这般听话的份上吕哥你说我有无威武大将军的潜质”
吕不闲大笑“秦武可没这官职。”
有说有笑,一路上衙。
待下马车,沈青云对车夫老巴表示感谢。
老巴一脸刀疤,沈青云看得暗自迷惑,这位都不知道躲两下的吗
“俺家葛姐说得对,公子是饿得快。”见食盒空空如也,老巴比什么还高兴,咧嘴笑道,“回头俺给葛姐说,下次多做些。”
沈青云笑道“那多不好意思,行了大叔,赶紧回去接柳兄吧,多谢相送啊。”
目送马车消失,他感慨一叹“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这我倒知晓。”
“吕哥跟我说说。”
“柳都指挥使某次遇险,九死一生逃出,便是此人相救之功”
二人边说边入司。
路过通政公房,发现门关着,便去了吕不闲的公房。
如今律部几乎全是六品往上,啥事儿没干的李飞,都被殃及了个都事。
聊了聊今日的公务,沈青云正要离去,吕不闲又道“运动会还有十来日,律部是不是也需要练练”
沈青云一怔“大人要求的”
“就怕轻敌闪了腰,”吕不闲叹道,“咱虽信心十足,万一魁首被真被礼部拿去,也不像话。”
这倒也是。
沈青云笑道“行,待会儿便弄弄。”
“还有各大项报名的事儿”
“吕哥,这完全看个人自愿吧”
“一听你就不想参加,简直不像年轻人。”
“诶”沈青云好奇道,“听上去,吕哥是心血来潮了”
吕不闲淡淡道“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体操个人赛参与参与就行,棋赛我却很有自信。”
哦哦哦,只要不是举重赛,我就放心了。
“但居然有棋赛”
回了自个儿公房,沈青云拿起完善的运动会筹备册子瞅。
比赛大项数十,除了修士的专业技艺,尚有各种杂艺,琴棋书画,正是其中四小项。
炼体士的项目也多,比如气血操控、速度、力量等大项。
“啧啧,这回八宗是真下血本了”
光数了数小项有多少,沈青云就忍不住咋舌,进而拱手环了一圈儿。
“感谢诸位上仙,对本届运动会的鼎力支持”
感谢完,沈青云翻到扉页,看着上面运动会会长归墟门门主秋风不好一行,笑眯眯的。
至于副会长,以笔画顺序排列,一共九位。
“所以运动会的录像,也得准备两份,一份以秦武国富民安为主题,另一份,以归墟门整顿修仙界风气为主题”
一边构思,一边动笔。
半个时辰不到,沈青云完成初稿,拿起归墟门的那份,跑去吕不闲公房打电话了。
秋风不好在六十多万里外点了几十次头,初稿敲定。
“吕哥,时辰已到,动身”
二人沿着走廊边走边敲门,待入后花园,缺一人。
众人面面相觑。
吕不闲纳闷道“我们走时,柳高升说的要来”
想到昨夜差点守活寡的花长老那一通暴力输出,沈青云抹抹汗,忙道“中午我再过去瞧瞧,实在不行”
“行,”吕不闲想了想,“下午你也不用来了,咱也不等他,开始吧。”
七彩阳光,律部人人每天雷打不动一个时辰,如今近乎本能。
一共练了七八次,人人都轮空一次观摩,找问题
最后发现,问题出在王顺身上。
王顺心里直哆嗦。
“打死我都没想到,来自律部老人的排挤,会从这般奇葩的角度给我一榔头”
众人看向沈青云。
“沈哥,啥问题”
沈青云沉吟少顷,双眼一亮。
“王哥做得太标准了”
标准也是问题
王顺咽咽口水,一脸可怜巴巴求教。
“王哥莫急,”沈青云笑道,“论标准,王哥你可谓出类拔萃,但也正因太过标准,和我们有些格格不入了。”
“沈哥,这,这是何道理”
杜奎听明白了,轻笑道“我们练得久,与自身功法结合,追求的不再是形似,而是自己的路。”
沈青云比出大拇指“杜奎兄弟一下就说透了。”
行,我当真的听
王顺不敢看吕不闲,拱手道“要不,集体赛我就不参加反正我才入职律”
“那怎么行”吕不闲摇头,“入律部,便是一个集体,多一人便多一分气势,说难听点儿,吾等都不嫌弃王经历,王经历何故妄自菲薄”
“我日,吕,吕佥事是真说得出口啊”
但见众同僚点头如捣蒜,王顺感觉又上了一课,忙道“吕佥事说得对,属下惭愧”
吕不闲笑道“再者,王经历三境圆满,只要苦练几日,外加小沈从旁指导,十拿九稳。”
接着又练了三四遍,众人只觉高处不胜寒,便丢了王顺,开始瞎溜达。
沈青云正要找李飞聊聊,半道被杜奎劫了过去。
“杜奎兄弟有事”
杜奎犹豫少顷,问道“沈哥,那日吕哥说,我们不久后要各管一摊”
“趋势如此,”沈青云点点头,“杜奎兄弟是有想法”
杜奎想了想,摇头道“我听大人安排便是,只是想请教沈哥怎么做。”
“请教我”沈青云想了想,“大人的安排,自是根据我等能力偏向,在我眼里,杜奎兄弟比较适合情报”
聊到锦鲤湖,杜奎拱手感谢离去。
目送奎花一程,沈青云开始喂锦鲤。
游荡修仙界,每到一处,他都会主动搜罗鱼饲料。
“这回你可有口福了”
啪啪拍了两下鱼头,沈青云走怀里掏出储物袋
储物袋
人和鱼都是一愣。
“行,鼓鼓来喂,”沈青云笑呵呵看向锦鲤,“孩子还小,可别吓着跑想多了,鼓鼓,你来”
沿途走过的禁武司官员,就见一团大如斗的东西,成精了似的往锦鲤嘴里使劲儿蛄蛹。
“沈哥这家伙也太大了”
“诶你是不是另有所指”
“听仙部的说,这锦鲤怕是要破二境了”
“呜呜呜,我也想被沈哥这样式儿喂两年”
喂完锦鲤,朝水里一丢,沈青云拔腿就跑。
锦鲤吐出的三个丈许方圆的泡泡,爆了个寂寞。
食堂吃完午饭,沈青云离了禁武司,却也没去柳府。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更何况我还算花长老半个娘家人呢
摸摸鼻子,他顺道一拐,去了沣河。
都不用沿路找,没多久他就看到了白双,在老地方破口大骂。
骂了一阵,又想起河里的鱼儿不经吓,只能气鼓鼓坐下,继续钓。
沈青云啧啧称奇。
“但凡能钓一条,不至于此”
想了想,他伸怀一掏,掏出了御赐的直钩鱼竿儿,一甩一甩接近。
“站住”白双头也不回,“嗅着味儿就知道是你”
沈青云笑嘻嘻上前,走到河畔边缘坐下,随意甩了一杆儿,这才回道“白老今日收获可丰”
白双眉头几跳,正要开口,就见沈青云的竿儿直颤悠。
想到年前生平最惨的那一战,他顿时选择闭嘴。
沈青云也没理他,连甩十几杆小小过了瘾,这才收杆回走,在白双旁边坐下。
白双深吸口气,咬咬牙。
此刻他想的就不是钓鱼或骂鱼了。
“老夫就为一口气,也不能走”
人不走,话也不说,主打一个沉默是金。
沈青云连说几句,见白双置若罔闻,挠挠头,看向白双的鱼饵。
“蚯蚓”他乐道,“难怪白老钓不上来,鱼儿可不爱吃蚯蚓呢。”
你个直钩男懂个屁
白双鄙夷哼哼。
“哟,还有条小蚯蚓,它旁边的,一定是它娘吧,”沈青云开始看图说话了,“小蚯蚓问娘,我爹去哪儿了蚯蚓娘说儿啊,你爹应酬多,陪人钓鱼去了”
“够了”白双气得冒烟,起身抬膝欲断竿,想想却又舍不得,只能怒视沈青云,“有屁快放”
沈青云恭敬道“白老莫气,晚辈就是想您了,过来看看”
“看老夫进土了吗”
“白老这话伤人心,咱还一起战斗过,四铁占了一”
“算老夫求你,沈行走,有事您直说”
“白老过年,没去阡陌侯府拜年”
“我和他又不熟,拜个毛诶”白双一怔,旋即冷笑,“好小子,问到老夫身上来了,你家大人不管的”
不是一家人啊
沈青云多少有些唏嘘,陪着聊了几句。
“你也莫先走,”白双皱眉问道,“说说八纵八横。”
“白老有兴趣”
“家里几个毛头小子,想出去走走。”
沈青云笑道“大人没开口,晚辈也不好多言,不过每一块飞地,和秦武都差不多大。”
待白双回神,沈青云早已不见。
“多谢了,沈行走”
暗暗感激,他正要收杆回家,看到了脚下两坛酒,不由一笑,转而又敛了下去。
“阡陌候哼哼,倒要看你用什么饵钓沈娘的,你但凡给我留两条,我也不至于再跑一趟鱼市啊沈青云”
沈青云拎着几十条鱼,步入不疾巷时
擎天宗八位外门弟子出了云袖宗,一路向北,朝秦武而来。
与此同时,一个金光灿灿的消瘦身影,也渡海而来,踏足归墟门疆域。
“这便是本道人的香火地界了吗”
轻轻一叹,菩提子落地,开始以足丈量属于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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