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前往镖局,听到姜锦轻描淡写地说“他么,我可雇不起。”
是雇不起,还是懒得与他多接触,裴临心里其实一清二楚。
这一世,分明他们都带着前世的记忆,可是一个蓄意隐瞒,一个无意再续,到头来,他竟还是只能如前世那般,悄悄缀连在送嫁的车队后。
只有那两个花钱雇来的半桶水保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
有了之前的经历,她果然要警觉许多,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提着他让凌峰送去的那把剑,护卫在车队周围。
裴临同样也提防着上辈子的匪祸重演。
尽管他们并未沟通,但在这件事情的想法上,却惊人地达成了一种默契。
刀剑无眼,裴临宁可不要前世那般英雄救美纠葛不清的机缘,也不愿姜锦再有被伤害到的风险。
或许是路上太平不少,又或许是车队的护卫多了很多,沿途窥伺的山匪见状,不敢妄动。路途过半,始终风平浪静,不曾起什么波澜。
是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队挑了块平坦地界扎营,裴临在稍远些的树上藏身,身影隐没在新绿的树荫里。
他了解姜锦,他知道,她一定是会去救凌霄的。
连前世说不上有什么旧谊的顾舟回,她都会想办法多帮一帮,之于凌霄,定然是想要更早救下她。
毕竟那是前世她弥留之际,依然挂念着的人。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裴临遥遥望下去,果然看见姜锦和那两个镖师凑在一起,似乎在和他们交代着什么。
晚风吹过,树影婆娑,窸窸窣窣的叶片短暂遮住了裴临的视线。
如此遥远的相交,却还是能让他感到满足。
只要她在,便已是前世求而不得的结局。
再等候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姜锦带人走。裴临揣摩着她的心思,觉着她大概是想明早启程。
这一夜,他没有闭眼,只等着姜锦出发,却一直没有等到。
不对
裴临眉头紧锁,他低眸,顺势看向自己紧扣在剑柄上的指节。
零碎的细节如蝶翼上闪烁的粼光,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她回到马车里便再也没出来过,而她雇来那两个镖师也再没踪影。不久前,车队里分出去两辆,仿佛要去前面探路,一路疾驰,可这么久了也没回来。
裴临瞳孔一缩,他果断飞身从树梢跃下,遁入无边的暗影。
裴清妍正在自己的马车中,夜已深,但她还没睡下。
她睁着灰暗的眼睛,死死揪着自己膝上的衣料,一遍又一遍地问碎玉,“现在应该到哪了”
碎玉也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她“选的是最快的马,还是走的近路,明晚之前一定能到。”
“迷药下得那么足,那两个镖师是大男人,喝进去之后,我们把他们搬来搬去,都一点醒的意
思也没有,更别说她了。”
她担心的不是这个aaaheiaaahei
裴清妍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笨重的浊气。她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脑袋,对碎玉道aaadquo你先出去,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听到碎玉退下了,裴清妍也没抬头。她掐着自己的耳朵,眼睛定在裙摆下秀气的鞋尖上。
她是骄傲任性、蛮横不讲理,可却是头一次做这样祸水东引、害人的事。
怎么办
有脚步声靠近,车帘被挑开了,无孔不入的寒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裴清妍一激灵。
她以为是碎玉没她允准就自作主张进来,眉头一皱,刚要开口斥责时,颈间忽然就被冰寒的金属抵住了。
裴清妍猝然抬眼,撞上一双比横在她脖颈间的剑更冷的眼睛。
是那个冀州来的族兄。
他话音冰寒,一字一顿“我来找人。”
几乎是瞬间,裴清妍就慌了神,她下意识想惊叫出声,可是剑尖堵在她的喉前,让她连张嘴都不敢,生怕一动就被刺穿了喉咙。
她的心虚实在是过于明显,明显到原本试探之意更多的裴临立马就能够笃定,关于姜锦的下落,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别逼我对女人动手,”裴临冷然开口,嗓音低沉,“说。”
裴清妍像被定在了原地,望着眼前人赤红的眼底,她嘴唇发颤着说“我我”
剑尖翻转,直挑她的下巴,裴清妍立马就不结巴了,她慌忙开口,道“你在问姜姑娘吗她她走了”
冰冷的刃锋没有给她机会,已经擦出了血痕。
或者说,有人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克制,才只擦出这一点血痕。
命悬一线的焦灼瞬间,裴清妍瞪大了眼睛看向裴临,她急急道“我、我、她她在去范阳的路上。”
范阳裴临骤然明白了一切,他的瞳色越发深沉,霎那间怒火燎原“你要她做你的替死鬼”
替死鬼
不裴清妍努力告诉自己,不、不是这样的,那姜锦只是一介孤女,纵然日后出嫁,又能嫁什么好人家,她没有在故意害她,她只是
可还是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了。
裴清妍怔在原处,泣涕涟涟。
“我当然知道我做错了,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被嫁过去就是为了拉拢旁的势力,我和物件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话没有头绪,不像再对旁人说,倒像是在对自己剖白。
裴临重重阖上眼眸,复又睁开,他眼底猩红,用光了最后的耐性,“裴小姐,你每一句,都只会说我。”
他掩去中烧的怒火,压下想让裴清妍立时就付出代价的冲动,冷声道“告诉我,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裴清妍低下头,鬓边的珠钗在抖,她啜泣着说来原委,又道“他们他们抄了近道,你若走官道,是追不上的。”
她低着头说“往南一里有一个山坳,从那抄近路走密林。”
听罢,裴临没有片刻犹豫,提剑转身就走。
冰寒的剑锋分明已经离开了她的喉咙,可裴清妍反倒像脱了力一般,跌坐在地。
她忽然想起什么,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扒在车厢边缘,朝裴临的背影喊道“你要快些,我给她下了迷药”
这样大的动静,全车队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可却无人敢靠近。
直到天蒙蒙亮,跌坐在地的裴清妍才趔趔趄趄地爬起来,喊了碎玉和另外两个丫鬟进来。
她正襟危坐,道“去把嫁衣拿来。”
碎玉一愣,“二小姐”
裴清妍抬袖抹抹眼泪,再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哭音,她昂着头说“是命,也该是我的命。”
“没什么好任性的,去吧,替我拿过来,换好衣服,我们该启程了。”
春寒犹料峭,风声呼啸,扑在面上像刀割,马背上的裴临却恍若未觉,脸色一沉再沉。
他这一生,经历的来不及实在太多。
想到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姜锦身上,此时此刻,他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不够快,还不够快。即使抄了近道,即使缰绳已经紧勒入掌心,心跳却还是快过了马蹄。
日轮东升西落,光影逐渐偏斜,裴临身体紧绷、愈发夹紧了马腹。
终于,在目力可及的不远处,可见范阳节度使的府邸之上,红意喧腾,热闹忙碌,正是喜事将近的样子。
夜幕下,裴临握紧了手中剑,悄无声息地越过层层把守,屏息潜入了此处。
手心的冷汗几乎浸湿了整个剑柄,他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被装饬一新的内院,铺满了红绸和喜缎。守小门的两个卫兵正盘腿对坐,磕着果仁闲话。
“那裴家的新嫁娘,我连面都还没见上呢,裴家的人可真着急,直接就把人送到了新房。”
“可不是嘛,嫁妆都还在后头追,人先赶不及来了”
“这么着急,也不知今夜卢节度会不会赶回来,毕竟明日才是吉日。”
他们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打发值夜的空虚和寂寞,一时不察,后颈吃了一手刀,就这么齐刷刷地倒了。
为新人整饬的喜房,自然不会安排太多耳朵在这里。料理完这两个人之后,裴临提着剑,径直就冲了进去。
万幸的是听他们所说,事发突然,至少那卢宝川还没有回府。
屋内燃着喜烛,迷离的红光扑朔,一道袅娜的身影被投影在窗侧。
裴临脚步一顿,刚要推门的手亦是顿住了。
他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香气,似兰非麝、如浓云氤氲,隐约还夹杂着一点腻人的甜,像丝丝缕缕的线,专往人的下三路萦绕。
裴临的呼吸骤然一滞。
走南闯北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如
何闻不出来,这是床笫间助兴的东西
房内杂乱细碎的脚步声竟也在朝门边靠近,裴临再忍不住,哐的一声推开了门。
粗重的呼吸声霎时间便如潮水般涌向了他,而这呼吸声的主人,就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是姜锦,是她。
看到她全须全尾地出现在眼前的瞬间,裴临刚要松上一口气,就被她身上裹着的锦绣红装怔住了。
不知何时,姜锦被人换上了鲜红的嫁衣,指甲上甚至还草草染了蔻丹,头上还蒙了张红盖头。
可即便如此,裴临却依旧可以透过红纱的盖头,看清她暮云般通红的脸颊。
姜锦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在房中走来。
她险些就要摔倒的瞬间,裴临终于回神。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伸出顶着风牵马勒缰、被吹得冰冷的一双手,坚定地搀住了她。
她的动作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烧烫的手指死死扣住了裴临的手心。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手心存在的薄茧。
攥住他冰冷双手的瞬间,姜锦的呼吸反而更急促了,她迎着裴临投来的视线,眼神灼热地望进他的眼睛,裹挟着丝丝缕缕嗳昧的意味,她滚烫的手抓着他的手,竟是要继续往上摸索。
只要不是睁眼的瞎子,都看得出来是什么情况。
她分明是中药了。
若是他赶得不及时、若是在路上发生了意外,有歹人发现了意乱情迷的她又或者,那一无所知的卢宝川赶回府中,只当眼前人真的是那裴二小姐
仅仅是想到这些可能,裴临就已经瞳孔紧缩,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若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真的会动杀心。
裴临撑住姜锦疲软的身子,眼风一扫,却没在房内发现燃着的情香。
可他走进来之后,同样也闻进去了不少,却还能够自抑,说明这香充其量只是助兴,根本不至如此。而那裴清妍说的也分明只是下了迷药
莫不是那裴家小姐骗了他
裴临眉头紧锁,一时不察,被跟前的姜锦直接扑了个满怀。
她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烧烫的面颊隔着半透不透的红盖头直接贴向了他冷峻的面孔,而那双惯不饶人的嘴巴,正胡乱地在他的脸上贴着,寻求着她渴求的慰藉。
隔着红纱,裴临都能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属于她嘴唇的温度,还有属于她的丰盈和柔软。
眼前像有烟花砰然炸开,连带他的呼吸也变得变得粗重了起来。
自前世的变故之后,他们再没有如真正的夫妻一般亲密过。
眼前的一切实在超乎了裴临的预料,措手不及之下,他被姜锦强硬地怼到了墙上。
天知道她在想什么,一面仍不饶人地在他脸上啄吻,一面居然还有意识腾出只手,去拉紧门闩带上门。
听到门被带上的动静,裴临的理智堪堪回来一点,他趁势反制住姜锦的手腕。可他不欲抓疼了她,手下并没有太使劲,姜锦显然没在乎这点力气,她闭着眼睛,继续隔着红纱去吻他。
裴临狠下心,单手攥住了她的两只腕子,另一只手点在她的肩头,强硬地推开了她些。
四目相对,他本能地伸出手,拽起红盖头的一角揭开了它。
烛光缭绕,姜锦透着红晕的面颊倏尔显现。她未施粉黛,可眉目间却美得惊人。
恍然间,裴临忆起了上辈子他们草率的昏礼。
没有喜烛摇曳,没有十里红妆,除却几杯水酒,连红盖头都没有一张。
捏着盖头的手心,忽然间紧到发疼。
裴临松了手,长指钳住姜锦的下巴,阻止了她意欲再贴过来的动作。
他声音喑哑,朝看起来并无理智的姜锦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如果此时此刻出现的是别的男人你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吗
铺天盖地的红晕从眼前消散,姜锦被钳住了也不恼,依旧用热切的眼光,肆无忌惮地描摹着他的眼眉。
她拉着他的手腕,笃定地说“我知道呀。”
“裴临,你是我的夫君。”
啪
裴临紧绷着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刹那间断得一干二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