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妍的尾音甚至称得上有一点狡黠,只是听清了她说什么的对面两人,看起来就没有这么好整以暇了。

    姜锦微讶,面色倒是不改。

    她抬起胳膊,拦下了身后意欲向前的凌霄,随即抬起眼眸,对上裴清妍的瞳孔。

    姜锦坦然迎向她的眼神,扬眉反问“哦二小姐见我去哪儿了”

    裴清妍倒也不蠢,她道“阿锦姐姐这是在试探我,试探我是不是虚张声势,对吗”

    她顿了顿,朝姜锦又走近了些,道“可惜不是,我看得很真切,你去了内院。紧接着,我阿耶那边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在席间说,内院进了贼丢了东西,所以要搜寻一番,让客人们别忧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姜锦启唇,轻轻一叹,果然还是不会有那么顺利。

    她眸中光彩静静流转,不慌不忙道“那二小姐此时提起,又意欲何为呢”

    裴清妍微微嘟了嘟唇,道“阿锦姐姐不否认,可也没承认。”

    姜锦弯了弯唇角,笑意称不上和煦,只是在笑罢了,她说“你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裴刺史,却在此时此地说与我听,总该有些目的。”

    裴清妍低下眼眸,神色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可怜。她本就生得娇俏,纵然眼下未施粉黛,此时一低眉一垂眼,瞧着还是让人生怜。

    她说道“我的目的不过是要同你示好罢了。”

    闻言,姜锦微微有些咋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侧的凌霄忽然冷然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

    裴清妍的脾气突然变得奇好无比,没呛声,也没回嘴,只是继续同姜锦道“阿锦姐姐,我如今势单力薄,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你说是不是”

    说罢,她似乎真的没有其他的想法了,就这么静悄悄地转身离开。

    看着裴清妍的背影,姜锦陷入了沉思。

    而凌霄在旁道“姐姐,我这两日会多盯着她一些,我总觉得她还藏着坏。”

    姜锦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轻笑一声,道“其实,她不止是在说自己,也是在提醒我。”

    凌霄不解地啊了一声,旋即便听得姜锦解释道“势单力薄、无依无傍,她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是”

    盐米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所以重生回来的这一年间,姜锦并不急于求成,急于取得多么惊世骇俗的成就。

    她的愿望一直很简单,片瓦遮头、衣食无忧,若在此之上,还能展立自己,那就更好不过了。

    然而眼下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却似乎都在提醒他,一切都在朝着事与愿违的方向发展。她想慢慢来,想稳扎稳打,那只怕到时候铡刀悬在颈项间,她也来不及反抗。

    而且难以言说的是,其实她心里,其实还暗暗憋着一股气,想同裴临较量出个高低来。

    这倒不是说她还想同此人有什么感情上的痴缠,姜锦只是觉得,

    若这辈子,她过得还不如前世和他一起打拼的时候,她会觉得很窝火。

    好吧,其实也是很幼稚的一口气。

    姜锦悄悄把这口气叹了出去,然后开始掰着指头算“如果一切还未改变,至多还有不到一年”

    凌霄已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她抬起头环顾四周,见附近无人,才低声道“就要乱起来了。”

    姜锦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啊,我们先知先觉,总还是可以想一想闯一闯的。”

    她也想更快的成长起来,不依靠裴临的力量。可是终究一个人势单力薄,或许,她和裴清妍可以成为利益交换的关系。

    那问题来了,裴清妍想要什么呢

    刺史府。

    裴临与裴焕君对坐在小棋枰前,两人之间,是半幅僵持不下的残局。

    裴焕君指尖捻着一颗白子,垂着眼帘,斟酌下一步怎么走,一边淡淡道“你的父亲裴肃,前些日子差人找到我这边了。都是本家,他又知道你先前曾在云州待过一阵。”

    裴临未曾隐瞒过自己的身份,此时听到“裴肃”二字,神情亦不见一点波澜。

    他记不起自己还有个父亲,亦无所谓。

    裴焕君也不过随口一提。

    虽然都姓裴,但是出身亦是能分出一个高低贵贱的,裴肃一支出身东眷,正儿八经的是嫡系,裴焕君就不同了,没那么个好福气。

    而如今两人却都窝在中州的刺史之位上,能力差距其实已经可见一斑。

    见裴临无甚搭口的兴趣,裴焕君笑笑,道“犄角之势,局面可不好破。世侄特地前来,总不会当真为了与我在棋枰上厮杀到天黑吧”

    裴临执着黑子的手一顿,旋即干脆利落地落下,既而道“刺史大人并非闲人,在下又如何敢这样误事”

    说着,他伸出两指探向衣领,从怀中夹出那封密信,越过杀得正酣的棋枰,递给了对面的裴焕君。

    他只道“这封信,本该从长安送往范阳。”

    裴焕君先时没多在意,只信手接过。

    可待他揭开火封,看清信笺上的内容之后,眼瞳骤然变得幽深了起来,带着危险的意味。

    像极了嘶嘶吐着的蛇信。

    裴临早搁下了棋子,正浅啜着盏中红茶,似乎是终于感受到了裴焕君的目光,裴临手腕一顿,从氤氲的热汽里抬眼看向他。

    “真,抑或假”裴焕君一字一顿地发问。

    裴临不紧不慢地回答“刺史大人希望,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待裴焕君回答,他便垂下眼,自顾自补充道“时势造英雄啊我会希望,这是真的。”

    果然,此话一出,裴焕君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的指腹在火封上反复摩挲,就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它重新融化了似的。

    再开口时,这人的声音居然已经有些沙哑了,眸间亦是爬满了晦暗的光。

    他

    道“世侄又是从何处,截来此封密信”

    裴临抬手,为自己又斟了一盏温茶水,道“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些依傍的手段,这是我的一点诚意,刺史大人只管信、或不信,何必深究。”

    裴焕君没说话了,方才微微有些激烈的情绪波动已然被他强行压下,连瞳孔中都再瞧不出一点多余的神色。

    不过,裴临看得出来,他心动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

    若不把这个机遇剖献出来,郜国公主余脉势必还会继续蛰伏,难道还要像前世一般,一点点等他们冒头,再在不知多少年后一网打尽吗

    裴临自问没有这样的好耐心。

    他得给他们这个铤而走险的机会。

    否则,拖的时日越久,叛党积蓄的势力亦会越来越强大。

    前世他确实执掌三镇,势力不可小觑,也杀了裴焕君,可是郜国公主余脉的势力就像生在暗地里的藤蔓,依旧在不断的产然滋长,甚至于,姜锦活着一日,他们便一日也未停歇过利用她血脉的打算。

    不知过了许久,细微的风穿进回廊,玉做的棋子被吹偏了位置。

    然而无人在意。

    裴焕君的眼睛停在他最后落下的那子上,道“倒是个好消息。”

    他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抬头看向裴临,转而开口,似是闲谈“只是她的女儿,到底没那么争气,有些可惜了。”

    骤听得他提起姜锦,裴临略掀了掀眼帘,“此话怎讲”

    “不堪大用,确实不是推她出来的好时机,”裴焕君叹气,他说“眼皮子浅得只有男人,到底缺她母亲的教养。”

    说完,他还促狭地朝裴临挤了挤眼,道“我原还道,世侄也是抱着奇货可居的想法”

    裴临明白裴焕君此话何意。

    他大概是觉得,他是觉得姜锦身份值得利用,故意靠近攀扯,以图日后的权势。然而打得啪啪响的算盘落了空,她似乎心里另有其人。

    眼下,裴临忽然就佩服起姜锦这一次的谋划了。

    明面上,她悄悄潜入,刺探有关自己身世的线索,暗地里,她有意无意又让裴焕君撞见她与顾舟回私会,让他打消了飘忽不定的期望。

    除却时间上没掐到那么准,若非他半路用石子儿惊了刺史府的马车,否则可能要露馅以外,这个计划,几乎是天衣无缝的。

    裴焕君此人小心谨慎到了一定境界,所以,在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潜入书房惊动机关的人就是姜锦时,他会选择暂且相信眼前的所见。

    无论如何,她确实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暂时远离裴焕君视线的时间。

    裴临心下闪过千百个念头,面上却依旧波澜不兴,他只淡淡道“男儿建功立业,何须凭借女人。”

    裴焕君哈哈一笑,他又捏起了那张信笺,一遍又一遍地去看上面的字迹,眼神闪烁,夹杂着难以言表的狂热。

    不过,他倒也不至于一时上头,就冲动到立马做什么决定。

    哪怕筹谋多载,现在又提前预知了一场可能的乱局,这反也不是说造就能造的,还需要大量的准备。

    裴临没有继续留的意思,目的已然达成,他站起身,将裴焕君手捧着的密信抽了出来,旋即在手心上掸了掸它,道“全看刺史大人如何作想,某先告辞了。”

    裴焕君也起了身,他的眼神已然清明下来,又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他乐乐呵呵地揣着手,目送裴临的身影离开。

    有一双小童来收棋枰,裴焕君老僧入定似的站在一旁,直到他的心腹前来禀报。

    “大人,能搜的已经搜遍了,还是没能找到那日贼人的踪迹。”

    裴焕君脸上一点意外之色也没有,他说“哎呀,找不到就别找了,当日借口是丢了金,一州刺史总不能为了这点金子,封了全城来查罢。”

    那心腹应是,旋即又问“大人,那就这般不了了之了吗”

    裴焕君慢悠悠地摇头,慢悠悠地说话“谁说不了了之了呢”

    他没再说下去,只眼睛一眯,又看向裴临方才坐过的那只高脚几。

    他看得出他对姜锦的过度关注,所以方才,话其实也只说了一半。

    她是真的眼皮子浅也没关系,只要是郜国的女儿,就够了。

    可如果,那日进入他书房的确实是她,那就有点儿意思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