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悔教夫君觅封侯(双重生) > 第 91 章 前世(三)
    许是姜锦的一生太过颠簸,未曾有过真正顺遂的时候,到了最后这一程,连上苍都不忍心再添什么磨难。

    尽管晦暗的云如山堆叠,但直到她被送回河朔,天边也未落下一滴雨来。

    其实河东也不是她的家,然而四野茫茫,只有那里还算有些值得眷念的感受。

    天下从未太平过,好在有甲士和骑兵护卫,再加上最前面杵着个比刀锋还要冷峻的裴临,没谁敢对他们这一行人动什么劫持的妄念。

    凌霄也没再找裴临的麻烦。

    或许是她看见了亲兵一碗一碗送去的药汁子,又或许是元柏悄悄同她解释了什么,总之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她连最后一丝波动的情绪也没有了,整日里只守在姜锦的棺椁旁,抱着她留下的佩剑。

    或许真正的她早在投入河中的那一瞬死了,是姜锦支撑着她强行续下这么多因果。

    如今她已经走了,凡尘俗世,确实也没什么好眷恋的。

    该将姜锦葬于何处,叫裴临犯了难。

    陵寝的风水至关重要,这是虚的。陵寝建在何处,积水不会漫灌、阳光不会太鼎盛,要建成什么样子,才能极保全她身后体面,又不至于惹得盗墓贼觊觎,这又是实的。

    他似乎已经不会再为虚虚实实而悲痛了,只是操持这些琐事之余,还是难免会想,世事可真是荒谬啊。

    她最是要强,自己的事从不肯假手于人,哪怕到了了,她在他面前站着,也不肯多借凌霄伸出的手背三分力。

    偏偏这件事情上,她再要强,也不能亲自操持了。

    “明日便是入陵的日子了,”裴临盘桓在她的棺木前,手心贴在冰冷的楠木上,喃喃道“若有哪里不喜欢的,你告诉我,还来得及。”

    “便是你再气恨我,也来和我见一面,可好若再不来,再有什么想动土的,可就来不及了。”

    这段日子,笔墨未曾间断,他已攒了不薄不厚的一叠家书,打算在梦里念给她听。

    可惜的是,他那引诱她入梦的小伎俩并未成功。

    晨起之时,枕衾一片孤冷,和空寂的梦境别无二致。

    裴临的神情冷肃一瞬,他闭了闭眼,枯坐许久后,如常起身,处理军务。

    虽然眼神里依然无有悲喜,整个人也形销骨立了许多,但元柏见他如此,还是稍放下了点心来。

    他端来冒着热汽的药饮,不必多说,站在长案前的裴临已经皱着眉接过了,随即一饮而尽,连个碗底都没留。

    总是会走出来的。元柏一面这样忖度着,一面收着药碗,他正要撤下,忽听得裴临问他“外面是什么动静”

    元柏愣了愣,很快便答道“是凌姑娘。她最近像是在行好事积德,前些日子流民入城,她以她以夫人的名义搭棚施粥,最近,她又开始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拳脚功夫,这会儿估计是在营中找其他帮手一起教人呢。”

    行好

    事,替她积德。

    裴临把这七个字在心里盘过一遍,仔细拒绝。

    想看谢朝朝写的悔教夫君觅封侯双重生第 91 章 前世三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淡淡道“好,我知道了,你出去罢。”

    元柏依言退下。

    待他走后,偌大的议事堂便又只余裴临一人。

    他伏首案牍,处理着手头的事情,连头都不抬,仿佛早将那些悲痛全都抛之脑后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活过一天算一天,尽管毒素入体,可毕竟解药也已经凑齐,有朝一日寻遍天下名医,未尝没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活人总是要向前考量,不是吗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大抵都会这么想。

    直到天黑透了,天地间嘈杂的声息止歇,裴临搁下手中卷轴,缓缓抬起头来,在案牍尽头,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

    堂内没有点灯,惺忪的月光映了进来,他伸出手,凭借本能摸索出一张空白的信笺,低下头,笔尖颤抖。

    别后数月,不曾于梦中见过她哪怕一面。撰写家信的频率,也终于从数日一封,变成了日日都要动笔,想起就要动笔。

    浸润了笔墨的纸笺早堆叠成厚厚一摞,想来就是垫四个桌角也绰绰有余,只是怎么也再寄不出去。

    杂糅积攒的毒素太多,似乎终于要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好在裴临十分能忍,即便有刀在剜他心口,翌日,他依旧可以撑起这幅身躯,去波澜不惊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眼下当真是设身处地了,裴临忍不住想,最后的时候,这样的痛苦,一定也都出现在她的身上了。

    他没能护她周全。

    整整过去了九个月,又是一年冬雪至。

    鸿雁托书不得,梦中亦难相见。白日里,裴临如常出现在军营、出现在中军帐议事堂,到了夜间,他会静静地踏进寝道,守在她的棺椁前。

    夜晚的冷风静悄悄,有不速之客横剑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是凌霄。

    她并没有如姜锦所愿,去军中施展抱负的打算。

    裴临目光下移,落在她手握的剑柄之上。

    这是姜锦的剑。

    凌霄的声音甚至称得上心平气和,她静静道“这把剑许久未曾出鞘了,自入了长安以后,它和它的主人一样,被荒废许久。”

    不掺假也不作伪的一句话。

    “用她的剑,”裴临闭上了眼,引颈就戮,“替她报仇,了结我的性命,是个好主意。”

    凌霄垂眸,看着自己握在剑柄上的五指渐次松开又渐次合拢。

    她用气声道“不,我只要你真刀真枪地和她打一场。”

    这不是一个问询的语气,话音未落,锐不可当的剑锋已然裹挟剑意席卷而来,裴临蓦然掀起眼皮,反手攥住了他的剑柄。

    夜风中,两柄好剑缠斗在了一处,就像被火烧成一团灰烬的两棵参天大树,扬起的尘烟里早分不清你我。凌霄动了真格,而裴临似乎也明了了她是在

    做什么。

    是姜锦的剑,是姜锦惯用的剑招。

    她跨越了时间的阻隔,来和他针尖对麦芒地打上这一场,以解心头愤懑。

    凌霄在替她泄愤。

    这场比斗,若非经历了这九个月,凌霄其实很难占得上风。

    过去的年月里,她和姜锦一样囿于家宅,缺少真实的历炼,而裴临却一直在真正的战场上搏命见分晓。

    可如今,他身中剧毒,已经是强弩之末,这几个月来料理军务已是极限,他也很久没有力气拔剑出鞘了。

    即便如此,两人也依旧打了个有来有回。

    凌霄咬紧牙关发了狠,她今天打定主意要撕下他一块血肉来,竟是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了,用上了不要命的打法。

    终于还是见了分晓。

    她的剑被送入他的左肩,金属与骨骼在皮肉中相碰,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凌霄闭上眼,收了剑,捂着自己的肋下,单手撑地缓缓蹲下。

    短暂的交汇里,她也受了内伤。

    几息之间,凌霄已然再站了起来,她冷漠地看了一眼裴临,将染着他鲜血的剑重新送入剑鞘,转身离去。

    她抱着姜锦的剑走入山海,再也没有回过头。

    时间慢了下来。

    裴临没去管那伤处。

    也许真的是毒性发作到意识不清了,恍惚间,他开始觉得那当真是姜锦给予他的伤口。

    翻卷的皮肉开始溃烂,他恍若不觉,绵延的疼痛,似乎才能让他有一丝意识尚存。

    牵绊他的事情有很多,好在此时此刻,俗世种种业已被他交托了结。

    元柏单手支膝,半跪在他跟前,道“主帅,您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至少”

    他硬着头皮,继续道“再多的伤痛,也换不回夫人了。”

    见元柏把脑袋几乎都要埋到地里,一副生怕触怒他的模样,裴临收敛神色,忽而叹了口气。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苦若斯,也挽回不了任何事情。

    只是他波澜不惊地道“这段时日,我交托下去的事务,可都安排妥当”

    元柏直觉不妙。

    托孤的架势,再加上这几个月里的各项安排

    他抬起头,直面裴临平静的眼神,颤声道“主帅,你三郎”

    裴临没有答复,他低垂眼眸,殷红的血丝从唇角溢出。

    他勾起唇角,竟是笑了笑,“亏欠她良多,最后总要再陪一陪她。”

    其实说起来何止亏欠。

    总以为一切还来得及弥补,可到头来,连她在世上最后的那点话,他都没能给她回应。

    “只怕她其实并不想见我。”裴临站起身,压抑着喉间的腥甜与咳嗽的冲动,眉目间却是难得的温和,“我走后,不必再来寻我。”

    幽深的墓室中,唯有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光。

    裴临一身酒气,闭着眼,倚在冰冷的砖石上。

    在她身边,时间慢了下来。

    时日无多的感受越发清晰,裴临时常清醒地想起姜锦,而后又忍不住去猜她那时的心境。

    都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到了辗转的夜里,他还是梦不见她,连一点虚幻的影子都成了难以企及的妄念。

    很疼。

    说不上是哪里疼。

    他从袖中摸出一只火折子,火苗在指尖跃动,即便是在梦里也寄不出去的家书,被火苗舔舐、恣情燃烧着。

    连带着那些恳切文字,被烧成了灰烬。

    火光在瞳孔扑朔,意识朦胧间,裴临恍想起那年初见。

    贫瘠的山野孕育了最热忱、最直率的灵魂。粗衣陋服的少女用她单薄的脊背,扛起了重伤濒死的他。

    林间刮过的风,雨季里的潮气混合着的草木清香,还有她的体温。

    躯体的剧痛似乎都如出一辙,裴临缓慢地眨了眨眼。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

    再痛,也无疑是一场美梦。

    前世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