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嘱咐燕香淇寸步不离看住妹妹,齐君柏才绕过竹亭向月亮门那边走去,一路上连连摇头叹气。
昨晚他猜到燕香泥有私会秦衡之意,本不同意她来无忧谷。
奈何夫人待小妹如同女儿般宠溺,一向爱重妻子的齐君柏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早来到无忧谷燕香淇就很认真地盯着小妹,结果稍不留神还是被她抽身跑开跳过院墙,偏偏被观摩使顾淮看到。
还好被当成不懂事的丫鬟,不然传出去齐君柏也觉着丢脸。
被小姨子折磨的有些头疼,他也不急着赶路,等来到文萃院时上午的文试已经开始了。
偌大庭院中摆满了书案座椅,风吟鸟唱间一百多嫡庶子弟们或拄笔拧眉或奋笔疾书,场面有些壮观。
一侧凉棚下首席上坐着几位裁判长老,正中是秦相与顾淮,其余观赛者安静坐在后排。
齐君柏回想起自己当年文试夺魁时的情景,郁结心情也轻松了些,贴着花墙走进凉棚坐在弟弟齐君墨身旁。
侧面魏少秋看过来,齐君柏微微点头示意没事了。
这时首席上秦相站起走向场中,随后顾淮也跟了过去,两人背着手如同监考官一般在考生间随意走动。
夺魁赛文试科目与朝廷科举类似,也有策论、经史,比科举少了诗赋和律法,多出算科与方略。
算科偏重经商,方略则是考察军事能力。
历朝都不许七大家掌握军权,也都默许七大家豢养少量私军,故此文试也重视考察子弟们的军事理论素养。
四科考卷一起下发,题量不大题目很精,时间为整整一个上午。
顾淮随走随停不时在某张桌案旁驻足,俊逸非凡的脸庞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下倒是很赞叹。
走走停停绕了一大圈,回到首席时四面香炉已换了第二根香。
落座时,侍女恭敬换茶。
此茶茶汤微青,入口清淡如同白水,入喉时鲜醇滋味才涌上来,余香在口齿间荡漾愈品回味愈浓,可谓人间珍品。
顾淮呡了口茶,放下茶杯。
“如何”秦相斜过身来低声轻问。
顾淮答道“不愧是七大家子弟,俱是人中龙凤。”
诚挚的回答。
能参加无忧谷夺魁赛的子弟都是七大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都算得上是文韬武略兼而有之的全才。
伴读跟着皇太女一起学习修行,老师俱是当代大家,顾淮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眼光还是不错的。
虽没看过科举考试题目,猜测以这些人的水平走科举也照样能名列前茅。
观摩使有观察七大家年轻一代优秀人物的职责在身,便于朝廷了解七大家后备人才储备情况。
从本心说他更希望这些子弟都是一滩烂泥才好,可惜万年家族自有存世之道,家族中碌碌无为者不少,出类拔萃者也代代相承,以本心论这一代子弟确实不错。
秦师玑却笑了下低声道“本阁问的是茶如何。”
“”
顾淮歪着身子看过去,本不想说,看着秦相那张满是促狭笑意的脸到底没忍住,忿忿道“你这老头儿,晚上非把你灌醉不可”
一向都是他捉弄人,能捉弄他或者说敢捉弄他的只有当今陛下。
今日连连被秦相捉弄,顾淮也没了好性子,心里倒是疑惑这位秦氏族长、当朝宰辅怎么有种老顽童的感觉
被毫无礼貌地说成“老头儿”,秦师玑非但不恼,捋着潇洒黑髯放声大笑。
只闻沙沙落笔声的考场里一片愕然。
不少考生被笑声吓得手一抖,纷纷怨怼地望过来又无奈收回目光看着卷面上的墨迹叹气。
“族长大人。”旁座上的秦茂知老眉紧皱,语气中已有责备之意。
秦师玑止住笑声歉意抬了抬手,仿佛在说错了错了。
气宇昂然又不失威严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好像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正午时分文考结束,众人陪同顾淮用了顿丰盛便宴,午膳用完文考榜也贴了出来。
嫡子中,魏少锋排名第一。
庶子中,秦衡排名第一。
别人还没什么,无一人进前十的燕家子们有些垂头丧气,魏家子们大声说笑。
魏家长老虽没说什么,嘴唇里呡着得意的笑从燕家长老面前走了好几趟。
气得燕家长老胡子一翘一翘的绷着嘴不说话。
赵长老与韩长老借故叫走了魏长老,楚长老和秦茂知则站在燕长老身旁低声说着什么。
至于齐长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与齐君柏、齐君墨兄弟站在一旁窃窃私语。
这一切落在顾淮眼里别有一番味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七大家远非外界传言那般铁板一块。
看来七家中赵魏韩三家更亲近,秦楚燕三家关系更好,齐家站中间。
午膳后短暂休息,翠微苑里,参赛子弟们在青坪与竹林间或打坐调息或随意漫步,为最重要的武试做准备。
竹亭里,顾淮与秦相众人随意闲谈静等比赛开始。
侍女们托着果盘茶点来来往往,倒显出几分忙碌景象。
顾淮耳中听着齐君柏等人讨论着这次夺魁赛的附加题会是什么,眼睛始终瞄着竹林里盘膝打坐调整状态的秦衡。
夺魁赛只有一天,上午文试下午武试,晚上聚餐游园。
破坏了一次燕香泥行动,估计那位大小姐把希望放在了晚上。
夜晚本来隐蔽,这么多人聚餐游园,很难防住拥有人傀能力的燕香泥偷偷接触秦衡。
顾淮微微眯眼,想到了一个计策。
正想说话,忽然发现一個侍女托着水果盘向竹林里走去。
本来没什么,也有侍女穿梭在青坪竹林间,为少主们送去茶点水果。
每逢大考个人习惯不同,有人打坐有人散步,也有人喜欢吃些东西缓解紧张情绪。
不过那个侍女的前方却是竹林边正在打坐的秦衡。
顾淮立刻意识到,那侍女是燕香泥控制下的人傀儡,这丫头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秦衡”
顾淮高声喊道,以魂炁运出的喊声不响亮却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凉亭下,青坪上,竹林里,所有人都是一惊纷纷望过来。
打坐调息的参赛子弟们也被惊醒了。
竹林边缘,秦衡睁眼望过去。
见凉亭下的顾淮正向自己招手示意。
秦衡不敢怠慢,忙一跃而起向凉亭那边快步跑过去,与那名托着水果盘愕然站立的侍女擦肩而过,自然不会多看一眼。
来到凉亭里,秦衡走到顾淮面前,恭敬抱拳施礼,“在下见过顾大人。”
顾淮微微点头,已露出长辈般和蔼笑容,声音不大不小地道“上午考的不错,可不许骄傲自满,下午的武试更重要;丑话说在头里,拿不到双赛第一,别怪我踢你屁股”
语气狠,言语间却有种大哥对小弟的殷切期许,亲切程度更不必说。
一席话说得众人哈哈一笑,心里暗自诧异,没想到顾淮与秦衡的关系如此亲近。
秦家把顾淮列入潜龙谱第一页,定下“能结交最好,轻易不要得罪”的方略,其余六家也都差不多。
这也是齐君柏魏少秋等人会来的原因,通过夜宴接个善缘。
可没想到秦家已捷足先登,通过秦衡已跟顾淮建立起亲密私人关系。
这边,秦衡英武俊逸的脸色已有些激动发红,重重抱拳道“在下必不负大人重望”
顾淮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又抬头望向亭外,大声喊道“秦晓、秦昭在哪里”
青坪上飞快跑过两位少年,来到亭下激动抱拳,“见过顾大人”
顾淮摇了摇手,“你俩虽不及秦衡也是极为出色的天才,不要辜负相爷期许,拿下好名次,本官请你们喝花酒,京城八大名楼随便挑。”
都是男人并不忌讳这种话题,其余众人又是一片欢笑声,心里愈发惊讶了。
原来顾淮不单单与秦衡亲近,跟其他秦家子关系也良好。
七家参赛子弟进京不过短短数日,顾淮居然跟秦家子们打成一片,这就让人奇怪了。
秦晓秦昭两兄弟自觉脸上有光,重重抱拳鞠躬,挺身之际已是满面红光相视点头。
顾淮这才回身向秦师玑抱拳一礼,“阁老恕罪,前几日偶遇他们兄弟几人,机缘巧合就结识了,一见如故就成了好朋友。”
点指秦衡三人笑道,“这三子还有意隐瞒身份,被我识破罚了不少酒;担心阁老责怪下官带坏了年轻人,故此未敢如实相告;今日再隐瞒就说不过了,还请阁老恕罪。”
“哪里有什么罪过。”
秦师玑豪迈大笑,看着秦衡三兄弟笑道“既然顾淮如此看重你等,你等当加倍努力。”
“是”
三兄弟抱拳深深鞠躬,在诸多不明意味的目光下挺着胸膛离开凉亭,稳健有力步伐中已带着雄赳赳的气势。
其他人还没什么,凉亭里的魏少秋以及青坪上的魏少峰兄弟俩目光已冷了下来。
一段小插曲过去,凉亭里继续闲谈,参赛子弟们继续调整状态。
顾淮一边与秦茂知长老寒暄,目光扫向竹林边,那边的侍女端着水果盘脸上露出疑惑表情。
眼角余光目送她离开翠微苑,看离去方向根本不是伺候这里的侍女。
顾淮长出一口气。
人这种生物很是有趣。
如果心情好,哪怕身处穷山恶水也能看出一片锦绣山河。
如果心情不好,绿水青山繁花似锦落在眼中也是一片坟茔地。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怨天尤人就是此意。
此时,与翠微苑一墙之隔的湘妃院里,一座偌大花庭在阵法加持下悬浮于清清河面之上,两旁绿柳红花衬托下如同一支巨大花蕾含苞待放。
花庭外廊下高脚软榻上,七大家贵妇们随意散坐,内厅四周坐着三三两两的青春贵女们,看似随意摆放的茶几上摆着来自天下各国各地的珍果,随意端出一盘都够普通人家舒舒服服地活上两年,放在这里更多却是摆设。
而贵妇贵女的目光都集中在内厅正中琴案前一身锦色衣裙的灵秀少女身上。
在翠微苑里的少年们还在为武试准备的时候,湘妃院的下午比赛已经开始了。
第一场是琴,第一位上场的是上午排名最末的燕香泥。
贵女们的夺魁赛上午只赛了一场,以鱼缸为题作诗词歌赋各一篇。
诗词之道精妙博深,究其终极无非“以物言志,以景喻情”八个字,各家少女们搜肠刮肚也写下不少诗篇,未必出什么名篇也有几篇佳作。
其中最佳的非燕香泥大作莫属。
咏鱼缸
鱼缸不是猪,上下一边粗;
一锤砸下去,鱼儿呜呜哭。
笑得七大家贵女子们直哎呦,随身丫鬟们不得不给自家小姐们揉肚子。
燕府几位嫡女庶女想笑又担心燕香泥翻脸,憋得十分难受。
燕香泥没想笑,只想哭,偷偷翻墙都能被堵个正着,上哪说理去
她的姐姐燕香淇也没笑,一个上午没干别的,眼睛只盯着妹妹一眼都不错开,哪怕小妹更衣也陪着去静室。
下午比的是琴棋书画。
燕香泥第一个出场已坐在琴案前好久了,两只小手悬浮在一张古琴上方久久未动。
抚琴前蓄情,酝酿情绪以更好表达琴曲内涵也是常理。
只是她蓄情也蓄的太久了些,一盏茶都喝完了也没见落下一指。
众贵女们愈发好奇燕香泥会弹奏哪支曲子,或许燕家偶得了上古遗谱也说不定,她诗词那么差也会来参加夺魁赛,想必在琴棋书画上下了真功夫。
这一曲蓄情如此久,一指抚下必是绝妙仙音。
华庭里极为安静,唯有下方舒缓河水声飘飘荡荡。
终于,燕香泥动了。
只见她微蹙许久的眉倏然一展,右手食指竟散发出淡淡魂炁光芒,猛然落下一划。
嘣嘣嘣
价值连城的凤羽琴七弦断裂,剧烈震颤不已的断弦发出嗡嗡声响。
燕香泥起身仰起灵秀无比的小脸儿,向目瞪口呆的众贵女微微一笑,“我演奏完了,到你们了。”
所有贵妇贵女都傻了眼,看着走向外廊的燕香泥不知说什么好。
外廊下,死死瞪着妹妹的燕香淇差点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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