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翌日, 秦昭拽着哈欠连天的桑冉,和孙膑在秦王宫内道别。
他们今次入宫并非赶着上早朝,只为述职。因为职位属性不同,他们需要前往的地方也不一样。
虽说能进王宫参与朝会的文臣武将都是老秦人, 性子差不太多, 但氏族老臣们居多的文臣部门慢条斯理, 武将军部就风风火火得多。
国君于是提议让新入职的士子们按军政所属先分开, 下次朝会在一起会见彼此。
秦国刚添进的这一批新鲜血液里,除开已经明确去往雍城、绵诸等地就职的士子,能留在栎阳、且有资格在宫中就任的士子并不算多。
虽然记住人像和相应的人名对秦昭而言算不上难,但能休息一下,大脑不用存放太多人的相关记忆,她还是非常欢喜的。
桑冉兴致一直不太高,从早起就一副困顿的模样。
原本国君要给他一个类似司空的职位去做工师, 却被他给谢绝了。嬴渠梁不解,毕竟桑冉是除秦昭外最懂得那些器具模型门道的人。
当着国君的面,这人直言自己的定位是“秦昭的跟班”,还没想好要怎么“独当一面”。被国君好言相劝,他又把“秦昭还没定职”搬出来,表明自己不急可以再等等。
估计这是嬴渠梁第一次遇见免疫他开诚求贤的人士,一时间门应对不急,竟被桑冉成功躲了过去。
被人拉出来当挡箭牌的秦昭也被他气到无语, 回去后让他磨一晚上的木珠子消气。不想这人还真给她挫了一盒扁圆的木珠,早上还想用困顿逃掉入职。
“精神点,桑冉,你等会可要见的都是秦国高官,可别让人觉得你恃才傲物。”
“不要, 咱墨家讲究众生平等。我没有恃才傲物”
“你只是平等地不想理任何人是吧”
桑冉竟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整张脸都写着“还是你懂我”,秦昭对他彻底没辙了。
这人是属驴的,倔得不能再倔,认定的事除非自己改主意,否则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原本秦昭想混在人群中进殿的,被桑冉一唱反调,走快了些许,不想便去了述职士子队列的前排。
男人堆里,唯一的女人总是显眼的那个。就算秦昭穿着并不显眼的衣裙,两边的氏族老臣文官们,还是把目光聚集到她身上。
“秦昭,你可想好去哪了或者渠梁给你安排个去处”
“国君,虽说您让昭自己挑职务,但昭还是想听听您的安排再做决定。”
嬴渠梁倒是开门见山,不搞虚的那套。
秦昭倒也不纠结,直接大方提要求。
“那行,依”
国君正要说话,一位老臣颤巍巍起身,对着他一拜。
“国君呐,咱农政这块已经好久没有人才了无论是秦士子提出的指导农桑之法,还是那本还未曝露的齐民要术,秦昭这是响当当的农学大才请国君看在老臣独木支撑这么多年的份上,把秦士子划分给咱吧。”
对面便有臣子不服,起身指着老人训斥。
“我呸,你个司田老匹夫,少在那诉苦这批入职的士子里可有好几人是归你司田的。秦士子该来我司空,你看到那些个工具了没如此巧工妙作,不来司空当值,才是我秦国一大损失”
昨日殿上所见的博士官捋捋胡须,镇定自若。
“那司空咋不说秦士子能算历法,演天象她难道不该与老臣一起博通古今,为秦国留下更多珍贵学识”
一时间门,殿中在各方辩论中突然热闹起来。
秦昭还以为自己女性的身份必定要被这群老顽固们攻讦,不想与她的设想完全相反。
细细一思索,她也明了其中的利害无论农业还是制造相关,都是可以实打实产生利益和效益的。没有人会嫌自家封邑的粮多,更好的工具理应被上层先享用。
在切实的价值面前,男女便不重要了。
但有个人不一样。
秦昭主意到右手边席位上离秦君最近的那位老人家,一直闭目静处,仿佛那些争抢未发生似的。
不等她再多探究那位大臣,殿中的交锋又一次升级。
“尔等小职,怎敢屈才,与我等司空相较”
“杜挚竖子”
“左司空慎言”
有国君在场,大臣们还能破口大骂有去有回,有人甚至已经卷起衣袖出言约斗了这和庶人市集争执有甚区别
秦昭与诸位士子不禁倒吸一口气,他们已经能想象秦国朝会的“热闹”程度了无法想象会有如此随意的“国会”,秦国实在太“野蛮”了。
杜挚这个名字倒是很耳熟想起来了,他是秦国变法最大阻碍的领头人之一。
秦昭发现,杜挚开口时,那位离君上最近的老大臣睨了此人一眼,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老大臣很快就恢复先前的神态,对比之下,他显得格外稳重老成。
“肃静杜挚,在座都是我秦国官员,皆是我秦国梁柱,职位之别皆因分工而已,岂能容你诋毁”
嬴渠梁一拍案,威吓声下,众臣皆静。
“内吏且记,罚他次月封邑一成进项充盈国库,惩以为戒。”
景监掏出根竹牍,冲杜挚说声“左司空,得罪”后,便提笔录下。
杜挚面有不快,却只能向国君行礼乖乖认罚。
秦昭有些头疼秦国朝政,军事这块可能是最好融入的,内政部分反而最让人吃力。
他们这批新来的士子官,无法避免要分氏族老臣们的羹,势必为他们不喜。国君给的任职拿捏得不错,既在重要位置里插进了新血液,没有触及他们的痛点。
大部分能吃苦的士子们都被委以重任去了王城外的郡县,国君这是在为变法铺势做准备了。
“上大夫今日可是沉默得很,可不应该啊关于秦昭的归处,甘龙可有高见”
“国君心中自有定夺,甘龙可不敢妄测不过既然诸臣皆喜之,君上何不让女士子身兼数职,皆大欢喜”
那位老臣果然是历史上和卫鞅斗到最后的秦国太师甘龙,整个变法新锐势力的最大政敌,也是古代政治中罕见的清醒的保守派领袖人物。
这番看似无上荣光的赐职,实则暗陷颇多。秦昭虽愿为强秦出力,但绝不傻,她在秦国毫无根基,此刻跳出来当靶子绝无好下场这群老心脏若真想难为一个女子,她恐怕防不胜防。
“那秦昭意下如何”
国君没有被迷惑,甚至未对甘龙的提议做评述,就把选择权又交给了她。
秦昭松了口气,国君对她的维护由此可见,再推脱就不识趣了。
“君上,秦昭女儿身,比不得男子硬朗,身兼数职实在太过牵强不如一样一样来,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有些人是天生不怕挑战的,秦昭或许还要谢谢上大夫甘龙,若没有他这破天荒的提议,她未成形的想法或许还没有合适的由头引出来。
背负全才全优的枷锁是件压力颇大的事,还容易招恨。但一件一件慢慢做起来,过程不一,待遇不同,最终的结果或许相似。
“昭日前与新友有约,此番连新工具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给人送过去呢若国君信任秦昭,可否让秦昭先去试试财政”
嬴渠梁含笑,对她指指点点,“你这碎女子,诸位听听,新工具,秦昭是有备而来啊。内吏景监,你能降的住她吗”
景监拱手立在一旁,“臣反而希望秦女士子能翻天覆地,那样何愁财政不兴”
“秦昭,招贤馆中应招,你是第一人;献治国策论时,你交予的成果毋须多言。
“念及你的才学,本君先不予官,只为你受爵诸功相加,即日起,你便是我秦国公乘。先于内吏任职,不可懈怠。”
嬴渠梁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秦昭心中豪情激越,单字的应答掷地有声。
“唯。”
秦昭找到内吏处理政务的殿厅稍微花了些时间门。
尽管嬴渠梁不是拖沓之人,奈何老臣们偏爱评点两句,述职会变得冗长许多。以致后半段她打起了盹,等到桑冉叫醒她时,景监早带人开工去了。
等秦昭进了门,只见一片哀鸿遍野,两位士子已经快趴在案上,只剩鸿毅一人红着眼睛拿着算筹在苦苦支撑。
“怎、怎么这是”
秦昭看到他们身边堆积如大小山的竹简,心里突感不妙。
“三年城建、封邑、战争、农工、营造秦国是不是有病,能把这些账册积压三年”
鸿毅死死捏住竹简,几乎是吼出来的。
“秦公乘,我们没有鸿毅会擅长算学,这些账册快要我命了。”
“怪不得内吏溜这么快,他根本就是算计好了”
剩下两位士子也崩溃着哀嚎。
“还记得我要给你送礼吗,鸿毅”
“我现在哪有那个心思啊”
“信我,先放下竹简,这东西用好了,比你的算筹方便,计算更快更直观。”
鸿毅和剩下两位同僚相互对视,犹豫着还是放下了手头上的公务,慢慢围了过来。
秦昭招呼桑冉进来,收拾好一张案几,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工具部件,穿桥过梁,挂珠框边,当场和他一起组装了两把算盘。
“算盘一响,黄金万两。”
秦昭拿起算盘,在手中轻摇两下,算珠有序地起落,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来吧鸿毅,咱们先别忙着卷,学学正确使用工具先”,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