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将进酒 > 第39章 狼虎
    堂内供着炭火,把屋子烧得热烘烘。

    晨阳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 萧驰野坐在主位上看兵书, 帘外还跪着禁军的大小将领, 内外都一片安静。

    所谓“将威未行, 则先振之以威1”。五年前萧驰野接手禁军, 就给了一个下马威,要的就是号令群雄的绝对权力。这五年里他赏罚分明, 该给禁军的银子一分也没少,而且不仅没少,还补填了许多。他对下边人是慷慨大方,但他自个儿那件大氅, 还是三年前大嫂送过来的。

    秋猎让禁军扬眉吐气,风头盖过了八大营,一时间风光无限。这些在阒都憋久了的兵,从前在八大营跟前装孙子, 如今也敢出去对着八大营吆五喝六。

    这不是个好兆头, 得意就会忘形。

    萧驰野需要一个契机敲打禁军,今日的澹台虎就是契机。

    晨阳不敢抬头,萧驰野叩了下桌子,他立刻起身,为萧驰野添茶。茶水一满,人又跪了回去。

    萧驰野这一夜都没讲话, 晨阳便在地上跪了一夜。

    许多话不说, 反倒比说了更加让人愧疚。

    翌日萧驰野要上早朝, 穿戴整齐后对晨阳说“今日不必跟了,休息吧。”

    晨阳跪得双腿麻木,撑地叩首,涩声说“主子”

    他一向把萧驰野喊总督,这一声是真的动了情。

    萧驰野果然停了脚步,却没回头。

    晨阳又磕一头,说“求主子责罚。”

    萧驰野抬手示意侍奉的人都出去,待堂内再无旁人时,才侧过身,看着晨阳“人若无过,何来的责罚。”

    “属下知错。”晨阳额间的汗淌过眼睛,他说道。

    萧驰野沉默半晌,说“这些年朝晖随着大哥征战边陲,眼见军职越来越高,不出五年,就该分府受封了。你们都是由老爹挑选出来的好儿郎,怎么他朝晖有了那等殊荣,你晨阳却还要跟着个混子等死。”

    晨阳唇都泛了白,说“属下怎敢这般想世子自有世子的好,可是主子才是我的顶天柱朝晖与我是本家兄弟,大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明白这个道理最好。”萧驰野说,“兄弟阋墙,同室操戈,那都是烂到了根子上,不需外人碰,自己先死了。你跟着我待在阒都,家里边都由朝晖照看。他妹子嫁给了礼部员外郎,逢年过节也是你给撑的娘家腰。想要建功立业,意气上能争,道义上却得认,热血肝胆才是好儿郎。你跟他比,怕什么,急什么昨天的事情,朝晖做不出来,因为他要顾大哥的脸面。你做到了禁军近卫首领,还要靠那点东西让人信服,为着那点痛快,连你主子的脸也能让人踏在脚底下踩。澹台虎是中博出身,你知道,你照样把他换到了昨日的差,为的就是让他出口恶气。怎么了晨阳,你跟着我,已经混到须得这样玩才能收服人心了么为了图这一时的痛快,败了你主子的威严也在所不惜。”

    晨阳悔恨交加,垂着首说“我对不住主子”

    “你对不住你自己。”萧驰野忽然漠声说,“想明白了再来轮值,这几日让骨津跟着我。”

    晨阳怔怔地跪着身,仰头看萧驰野挑帘出了门。

    沈泽川昨夜终于睡了一觉,这会儿立在马车边,呵着热气,看雪空中的海东青盘旋。

    萧驰野出门上了马车,骨津接了马鞭,看着沈泽川。

    沈泽川没瞧他,见帘子半开,萧驰野冲他使眼色。

    沈泽川登时如芒在背,院里冻了一晚上的禁军就看着他。他对萧驰野笑了笑,还真上去了。

    骨津驾车,马车摇晃起来。

    萧驰野递了个汤婆子给沈泽川,沈泽川收下时,他又用手背贴了沈泽川的手背。

    “这么凉。”萧驰野说道。

    沈泽川抬指拨开萧驰野的手,靠着壁,抱着汤婆子。

    萧驰野说“看着不大高兴。”

    沈泽川暖着手,说“高兴。”他看向萧驰野,又笑着说,“二公子为我出了头,我高兴。”

    萧驰野说“二公子谁也没为。”

    “话是这么说,”沈泽川说,“眼下威势已成,何时施以恩惠我当近卫的日子所剩无几,你要用,须得快点。”

    萧驰野看着他,没作声。

    沈泽川微微仰起下巴,这是个类似放松的姿势,他舒出口气,顿了少顷,说“御人之道,我不如你。沈兰舟是个好靶子,搁在跟前既能防身,也能震虎,没准儿还能暖床。这般一举三得的事情着实难求,萧二,你好厉害。”

    车外人声鼎沸,车内气氛逐渐凝重。两个人相距不过几寸,却又像是隔着天堑。车到地方时,骨津识趣地没出声打扰。

    沈泽川手暖了,把汤婆子正正地摆回小案上,说“就是可惜了。”

    萧驰野说“什么”

    “人人都以为你夜夜痛快,”沈泽川舔着齿尖,冲他缓声说,“谁知道你萧二还是个恪尽职守的柳下惠,别说给你操,就是口水也没沾过。”

    说罢就要掀帘下车,谁知萧驰野陡然钩住他的腰带。

    “是了。”萧驰野玩似的笑,“这么盼着床上较量,我从了你。”

    沈泽川说“眼神这么凶的,我一概不要。”

    帘子一晃,人已经下去了。

    萧驰野指尖空空,意犹未尽地晃了晃。

    经过澹台虎一事,禁军少了招摇,都夹起了尾巴做人,恢复秋猎前的模样。晨阳更是万事谨慎,再也不敢充置若罔闻,任人胡闹。他以前在离北伤过脚,几日后阒都酷寒,每日当值都隐约作痛。

    一日晚膳后,萧驰野扔给晨阳几瓶膏药。晨阳回去打开一看,竟然是早些年萧既明从归一大师那里得来的贵重膏药。他不禁又一番自责,办事更加用心。

    那边澹台虎回了家,没几日就陷入困境。他家里边人死完了,却从中博收养了三个小孩子,都靠着他的俸禄吃饭。他又没成婚,家里没有娘子打理,月月的银子都花得精光,这一下米面吃紧,又赶着过年。他是灯州的老兵,在阒都有兄弟,却从来都是他照顾别人,如今轮着他自己,拉不下脸去借钱,勒紧裤腰带喂孩子,却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澹台虎都寻思着去干虎皮钱,跟着人讨债了,那边晨阳就登门拜访了。

    “马上过年,”晨阳把银子放下,说,“总督还记着你家里有三个孩子。”

    澹台虎别过脸坐在椅子上,说“我既然不在禁军当差了,就没有再收禁军钱的道理。”

    “我看你是真虎。”晨阳正色说,“怎么还与总督置气,那日那么多人看着,你就动了手,哪里把总督搁在眼里军纪不严实为大忌,你也做了这么久的同知,你不明白吗”

    澹台虎说“我有什么办法我见着那沈八,就记起了爹娘”

    晨阳叹气,说“那你也不该张口羞辱人家,连带着总督也骂进去。总督什么脾性,你跟了几年,怎么还口无遮拦。”

    澹台虎搓了把头发。

    晨阳说“我也有错,明知你莽撞,却没拦着你。有错便认,有罚便认,大丈夫能屈能伸,非得甩手不干了才是真英雄”

    “那能怎么办我已经交了腰牌”澹台虎说到这里,又委屈,又心酸,“我跟着总督五年了,秋猎里卖过命,禁军好不容易出头了,眼看那狐媚子整日进进出出,我也怕啊他生得那个模样,我是真怕总督被误了前途我着急,我恨死他了丁桃说什么他没错,是了,这道理谁不懂可换谁谁能受得住我死的是爹娘兄弟,不是路边一条狗”

    晨阳也默不作声。

    澹台虎重重地跺了脚地,胡乱抹了把脸,刀疤脸的汉子回忆起来还要落泪,他哽咽道“厌恶一个人,见着他挨在跟前,人心里都不痛快,何况这样的仇中博兵败那一年,晨阳,活下来的人全是家破人亡、死里逃生谁可怜可怜咱们你看看我家这三个孩子,字还不认几个,就成了孤儿,从边沙骑兵马蹄底下抠着泥巴活下来,我们都是贱命啊。”

    晨阳拍了拍他,待他平静些,才说“但你如今进了禁军,总督便是天。虎子,五年前总督肃清禁军,要收你们这些外来军户,兵部不同意,你还记不记得总督怎么说的”

    澹台虎肩头微抖。

    晨阳说“你到今日还要当兵,难道不是因为总督当日说的家仇尚未报,国耻犹未雪。禁军总有一日也要踏马出关,到时候手刃仇敌,不比今日责难别人更加痛快怎么时日一久,就都忘了呢”

    澹台虎说“我怎敢忘,我一日都没忘,我把这条命都给总督使唤,为的就是有那么一天。”

    “那不就成了。”晨阳起身,把银子推向澹台虎,“亲兄弟没有隔夜仇,总督把咱们当兄弟,这银子也是总督自己出的。你过了年,就回原先的队,挂上小旗腰牌,好好当你的差。”

    澹台虎百感交集,把晨阳送出门。

    晨阳回来时见着沈泽川,两个人在廊下相互行礼。他掀帘进去了,沈泽川便知道事成了。

    沈泽川百无聊赖地看着落雪。

    这样的狼虎,真的能扮成假的,假的也能做成真的,人根本分辨不出他露出的样子到底是喜是怒,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晨阳不多时就又出来了,他掀着帘对沈泽川颔首,说“总督在里边等着你一道用饭。”

    沈泽川回身,看见萧驰野正在看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