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潦草
飞机沿途周转了近三十个小时, 到达距离目的地最近市镇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两点多。但是因为夏时令, 白昼依旧。
隔着一条稍宽的浅蓝湖泊, 瘠薄稀疏的冰川苔原上绿意惨淡, 铁灰岩块牵连裸露,原始而粗犷。壁立的黑色山石远远看去古老而神秘。山脊上, 终年不化的积雪大片覆盖,像黑瓷乍开的无瑕胎白, 浑然一体。
云层压得很低,天气不是很好。
拍摄组一行二十多人, 在当地一家披萨小饭馆里稍作停留。王衢联系了接应人员,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就搭乘一艘巨型破冰船启程去往正式的拍摄地点。
手机信号不是很好,宋以深联系夏时优的时候, 好几次中途掉线。加上气候严寒, 直到他们进入船舱, 情况才有所好转。
夏时优是被宋以深电话吵醒的。
他睡得不是很好,睡前服用的药物在上次蕾雅来的时候已经被强制停了, 而喝酒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所以他现在只能依靠高强度工作来使神经疲惫,但效果也不是特别明显。
打开视频就是宋以深那张笑得很欠揍的脸。
唇角的弧度赶得上拍大型特写广告了, 露出的大白门牙在黑晃晃的夜里都能照明了。
只一眼,夏时优就闭上了眼,不怎么想理他。
“总算看到你了, 这里信号太差了。”宋以深的声音被电磁切得断断续续,一点心虚地问“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夏时优勉强半睁出一只眼睛瞧他,也不说话,过了会就把手机放一边,让宋以深独自对着天花板了。
“哎时优”
“困。”夏时优吐出一个字,宋以深就不说话了。
又过了几秒,宋以深压低声音试探“那你睡吧。”
“再过一小时我们就进入海峡了,听说那里的蓝色冰川特别壮观,到时候我叫你看”
夏时优仰面闭眼躺在床上,抿了抿唇,突然有点想笑。
就在宋以深摸不清夏时优到底睡没睡着的时候,夏时优手机的电量显示不足百分之二十。
宋以深听到了提示音,犹豫问道“你要不去充个电”
夏时优不理。
“我待会叫你没电了怎么办”宋以深再接再厉。
“正好。”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尾音轻飘飘晃过,透出一点类似于戏弄的意味。
宋以深听得牙痒,心也有点痒,也不知道说什么,捂着手机干巴巴瞪眼坐了好一会。
夏时优忍笑忍得辛苦,整个人慢慢蜷到床的另一边,笑得浑身颤抖,离手机十万八千里远,就怕被宋以深发现。
过了会,夏时优悄悄从床的另一边赤脚摸下床,蹲着身子摸到原来睡的地方,悄悄拉开抽屉,拿了充电线。
宋以深喊了他一声,问他有没有睡。
夏时优还是没应。
在自己家做贼似的蹭到手机旁,低着头找到手机正准备插上充电的时候,宋以深感觉屏幕有点波动,便又问了句“时优睡着了”
夏时优蹲得腿都要麻了,脖子后仰,拉开和手机的距离,酝酿了一个稍显刻意的哈欠,然后低低地说“嗯。”
宋以深也就没再问。
一只手拇指食指捏着手机边缘固定住,避开摄像的位置,另一只手拿着充电线对准,然后动作迅速地插进插孔。
奈何
夏时优忘了,手机被充电的那刻,也是有提示音的。
是很纤细的悠荡声。
宋以深在一秒的愣神后,随即笑了出来。
嗓音低沉,没有持续很久,但却是很开怀的笑声。
夏时优完全傻了,蹲在床沿盯着手机恨不得一锤子锤死完事。
过后在宋以深叫他名字的时候,夏时优躺在地板上装死,一动不动。
宋以深知道现在不能招惹他,惹急了接下来几天就别想见到人了。便岔开话题,放缓语调安抚,说着这一路的见闻。
“这里的含氧量很低,气温零下三十六,过了峡谷我们就要戴氧气罩了,现在组里已经有人的戴上了”正说着,忽然一阵沸腾人声,宋以深拿着手机起身向外走,笑道“好像到了蓝色冰川,我给你看看。”
空荡荡的天花板一角里才慢悠悠地出现夏时优面无表情的小半张脸。
虽然还未到跟前,但扑面而来的壮丽与震撼却没有减少一分一毫。一道横亘的冰山壁垒,高耸峙立,望而却步。日光不是很强烈,云层的阴影下,冰蓝川面坚硬粗糙如这世上最无坚不摧的铠甲,烈火都焚不破。
甲板上的人都仰头望着。
离得近了,能听到海水一下一下激荡的声音,底下有很深的潜流,左冲右撞,勾勒出冰山一角下的瑰丽雄伟,变幻莫测。
宋以深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
“是不是看不太清回去给你看片子,还有照片。时优,下次我们一起来算了,你都不锻炼,来了还不得全程吸氧气我不放心。”
虽然听得不连贯,但夏时优还是被他气到了,忍不住憋出一句“我锻炼的”
宋以深有心逗他,趁他半夜脑供血不足,居然会傻到想着瞒他偷偷充电,顺口问了句“什么时候”
夏时优绞尽脑汁,正想说工作也是锻炼这种自己也不相信的狗屁话的时候,就听宋以深说了一句他恨不得锤死他的狗屁话。
“啧。我想着也只有在床上了。我很快回来。除去今天,还剩”
下一秒,视频直接被掐断。
宋以深舔了舔上唇,没过瘾,火都有点上来了,低头笑得意犹未尽。
不过接下来的两天,宋以深都没有成功联系上夏时优。
距离核心地带越近,信号就和眼前的荒芜一样,一丝人气都没有。宋以深提前给夏时优发了信息,让他不要担心。最多两天,他们这里就结束了。而最晚下周六,他就能见到他。
夏时优没有回他。
宋以深想,回去的第一件事,就要治治他这个不回人信息不回他信息的臭毛病。
以前可不是这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黏着他。
想到这里,宋以深觉得还是算了,慢慢来吧。
他对夏时优有足够的耐心,只要他不往回缩就好。
不过即使往回缩,他也能揪他出来。
拍摄一开始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天空一直不见晴。王衢比所有人都着急,破冰船在运送他们到达目的后就走了。两天后再来接他们。补给虽然持续三天,但当然是结束得越快越好。谁也不知道这两天里会发生什么。
好在到达当天的下午,天公作美,放了几小时晴。
王衢安排了下拍摄地点,一行人就抓紧安置了器械和防风设备。
宋以深还是来时的装扮,一天下来,淡青色的胡茬都冒出来了。
王衢觉得他这副样子很符合他们身处的原始环境,就没提醒人去整理。宋以深也无所谓,到了地方直接开拍。
中途又刮了几级大风,高架的设备吹跑一个,摔坏两个,士气一度低迷。强劲的风席卷来了黑沉沉的乌云,看样子又是要下雪的节奏,宋以深想起自己在车里和夏时优说的话,觉得以后真不能立什么fg。
到这种境地,王衢也不计较形式了,直接撤了一些用处不大、掉下来还容易砸到人的器械。
轻便拍摄的结果就是进度快了一倍。宋以深的部分完成得很成功,接下里只需要安静等待濒危动物的现身。
但是下雪的架势越来越足,王衢考虑了会,最后宣布今天暂停,大家休息一晚,明天看情况再说。
和宋以深失联的第二晚夏时优就失眠了。
半夜里想了想,还是给宋以深打去了电话,那边直接显示信号中断。后来夏时优干脆也不睡了,抱着笔电就查拍摄地的相关信息,看到这几日气候恶劣的时候,有点魂不守舍。
宋以深也睡得不是很好。
手机充了电翻来覆去找信号,也许是长时间举着手机感动了什么无聊到闲出鸟的神仙,当一格信号出现的时候,宋以深一动都不敢动,手都僵成了树干。
外面天还是敞亮的,只是风雪夹杂,一团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这一格突然出现的信号就像是某种命定的预言。
宋以深截了个图,觉得回去得供起来。
似乎和夏时优有关的事情,在这片未知荒凉的世外领域,突然之间就被染上了类似于宿命的意味。
天地潦草,唯他是他的因果线。
宋以深深吸口气,开始给夏时优发信息。
夏时优会担心他这点,宋以深深信不疑。
心念几转,想着报平安就不必了,逗人笑一笑总是好的。于是快速按下几个数字和一行字就给夏时优发了过去。
收到信息的夏时优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宋以深给他发来几个数字,附了一行说道“银行卡密码。大潮那孙子一直想要我没给。别老是开会,出去刷老公的卡,顺便锻炼下步数。s只需要密码,不需要卡。”
夏时优盯着那煞有其事的“s”,简直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