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琰温和微笑,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焦子阳觉得,他或许对他传闻中恶鬼一样的表兄心存偏见。
就像他开始对“虞昭”也心存偏见,后来却发现“虞昭”是个很好的人。
润泽艳丽的一段黑发静静躺在齐琰的手心,焦子阳伸手要去取,却见他的表兄轻飘飘地收回了手。
焦子阳的手浮在半空中,片刻后尴尬地放下。
哪家女郎
焦子阳听见这四个字莫名心头有些荡漾,他想起“虞昭”的脸,若他是个女郎,大约没几个女郎能够比他漂亮。
他出神地笑着,一抬眼,却发觉齐琰在看他,眼神很冷,焦子阳一激灵。
焦子阳似乎听见轻微的咯吱声,让他联想起骨头被捏碎的声响,他低头一望,看见齐琰用力捏着手上的青碧串珠,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浮起。
察觉到焦子阳的目光,齐琰松开了手,云淡风轻道“哪家女郎”
焦子阳收回目光,说道“不是哪家女郎,是我的好兄弟。”
齐琰听到“好兄弟”这三个字,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好兄弟
他的小东西混到男人堆里去了她怎么敢
齐琰见过虞枝枝扮太监的模样,清隽又妖异,她就用这副样子,跑到男人堆里。
那些肮脏污浊的男人怎能不觊觎她
焦子阳莫名感到浑身发冷,他紧了紧衣裳,听见齐琰平静说道“你和她关系很好”
焦子阳笑了一下“算是不打不相识。”
齐琰的笑容越发可亲“你用哪一只手打的”
焦子阳一愣“只是个比喻,我当然没打过他。”
齐琰盯着右手中的乌发“但你碰过她,两只手”
焦子阳觉得和齐琰的聊天实在费劲,他说道“碰过啊,他又不是琉璃摆件,殿下,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焦子阳抬起自己的两只手看了看,不知道齐琰为什么格外对他的手感兴趣,一直盯着不放。
他说回话题“我和他关系也不算顶好,他最喜欢仲白兄,昨夜还和仲白兄看了一夜的月亮。”
说起这话来,焦子阳的语气莫名发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哦仲白兄是谁”
“颍川兰仲白,就那个天下俊秀兰仲白。”
“嗯,我记住了。”齐琰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你记住他做什么焦子阳有心要问,却不敢去问,因为他看见齐琰手臂青筋似乎跳了一下。
焦子阳吞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和虞昭认识”
齐琰一怔,缓缓拧眉“虞昭”
焦子阳说道“云中郡的虞昭,殿下没听说过吗虞阳的儿子。殿下若是不认识他,为什么要问他”
齐琰垂着眼睛,方才的咄咄逼人顿时消散,他整个人忽然覆上一层颓然的灰败之色。
焦子阳狐疑地看着他“殿下不认识吗”
焦子阳不知齐琰在想什么,齐琰袖中小猫叫了两声,齐琰抬起头来,似乎为了确认什么一般,再次问他“虞昭”
焦子阳不解地点了点头。
焦子阳注视着齐琰离开,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后脑勺。
宴席未散,赵王称病提前离开。
齐琰走后,宴会的气氛莫名开始松泛起来。
齐琰走过长长的回廊,面上的阴郁晕在廊柱的阴影中,雪片飘进了廊内,又是一年大雪天。
一年过去,他还在寻找那个宫女,一个仅仅出现在他身边月余的宫女。
赵吉利小心跟在齐琰后面,他打量着齐琰的神色,开口说道“殿下若怀疑虞昭的话,何不派苍青再去打探打探”
齐琰垂头看着手心的一段乌发,他面容有轻微的扭曲。
他的洁癖依旧没有消失,想着这是虞枝枝的头发,他甚至觉得这截乌发都有些可爱。
但若这是虞昭的头发,齐琰心口涌起一阵毛躁的恶心,他几乎想将这头发扔出去。
齐琰将这段乌发收进袖中,努力不去想这个问题。
他说道“我许了苍青的告假。”
赵吉利一愣“死士也能告假”
赵吉利想起苍青和素君的纠葛,自从那日苍青劫走素君之后,素君便不再见苍青。
这两人之间,原本是苍青在跑,素君在追,这下完全掉了个个。
素君不理会苍青后,苍青像是终于理解了一些为人的技巧,开始整天可怜兮兮地跟着素君屁股后面跑。
前不久,李美人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北匈奴来使到洛京,要求娶一位公主。
素君因此走出了西内。
而苍青明白和亲的意义后,再也坐不住了,他向齐琰告假,说有事要做。
齐琰竟然准了。
赵吉利站在齐琰身后偷偷瞄了齐琰一眼,他心中暗暗想着,也许,开始尝到情滋味的不止是苍青一人。
大约殿下在物伤其类,想到了自己和虞娘子的不圆满,这才愿意成全苍青和素君公主的圆满吧。
赵吉利猛然抬头,发现齐琰正皱着眉看他,赵吉利神色一凛。
齐琰略带恼羞成怒地告诉他“我允苍青的假,这和我与虞氏的事无关。”
赵吉利面色恭敬又肃然“当然无关,殿下。”
齐琰收起脸上的怒意,站在廊下看雪。
赵吉利问道“殿下要不召焦郎君过来仔细问问虞昭的事”
齐琰却摇头“不用。”
他抿着唇,许久后才说“我去白氏山,亲眼去看焦子阳看到的虞昭。”
赵吉利大惊失色“去白氏山上次没有苍青在旁,殿下就差点被人伏击。”
齐琰淡淡道“那是我神思恍惚,没有防备。”
赵吉利满是担忧地说“要不,还是不要允苍青的告假吧那小子现在到底跑哪去了”
苍青还是在宫中。
他冒着雪来到殿庭,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比试,为素君和亲挑选身手矫健的护卫。
苍青走了过去,极寒冷的天,他穿着单薄的黑衣,少年身上有薄薄的肌肉,看起来丝毫不惧严寒。
他握着剑说道“我要比试。”
太监拿着纸笔过来“叫什么,哪个宫里的”
苍青说道“苍青,太康殿。”
太监举着笔,狐疑地看了苍青几眼,说道“太康殿不是禁军的人,太康殿怎会有护卫”
苍青不耐烦说道“懒得和你说,”他指着场内一个魁梧的侍卫说道,“我能赢过他就行了。”
太监乐了“那你去试试,我可告诉你,他可是连赢了十场。”
苍青没有理会太监,他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刀。
禁军绝非白吃饭的,苍青遇到了难得的对手,两人的刀都被震开,接下来全然是肉搏。
那男人身形比苍青高大,动作蛮狠,苍青依靠轻巧取得险胜。苍青站在雪中,他的脸有些青肿,他用黑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痕,血迹隐入黑衣中,什么都看不到。
他看向太监“我可以护卫小素。”
太监慌慌张张踏上台阶去寻殿内能管事的人。
殿内,素君双手捧着铜兽手炉,正在和薛良玉说话。
宫女悄悄走进来,在素君耳边说了几句话。素君一怔,指尖扣着手炉上錾刻的狮子头,半晌没有言语。
宫女轻声唤她“公主、公主”
素君回神“他身份不明,不适合随我出塞,不过他是皇兄的人,我们得罪不起,不要为难他,让他走。”
宫女点头退下。
薛良玉坐在素君对面,她听到了苍青的名字,但她没有说什么。
她看着素君的手重新放松,这才提起她的来意。
薛良玉说“公主不必过于担忧和亲这件事,我见圣上的态度并不坚决,还有转圜的余地。”
素君又是感激又是局促“我知道,是薛姐姐你费力让父皇在和亲这件事犹豫,我”
薛良玉看出素君想要谢她,又不知该如何说好这个谢,她微笑着打断了她“你母妃教会我秋月,我答应过她的,若我成为天子嫔妃,定然要护住你,不让你远嫁他国。”
素君一愣,对薛良玉的直言不讳感到无所适从。
在薛良玉成为美人之后,素君开始将从前的事串起来。
母妃说,她和父皇因一曲秋月定情。
薛姐姐因秋月成为了父皇的新宠。
薛姐姐曾向母妃学琴。
薛姐姐成为父皇的妃嫔并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只是素君有些不明白,母妃的秋月为何有那样的作用。
如果薛姐姐能凭借秋月获宠,母妃为什么不这样做
薛良玉的声音让素君回神,薛良玉笑着说道“公主可以不和亲,所以,公主可以嫁给喜欢的小郎君。”
素君怔怔,她捏着衣角抬起头来,她说道“薛姐姐说笑了,我不认识什么小郎君。”
薛良玉看了一眼飘雪的殿外,她担忧地看着小素“你和苍”
小素看着薛良玉,神色有些发怔“那不是喜欢,我怎么会喜欢想要杀我的人呢”
窗外雪声寂寂,忽然有咔嚓一声,像是枯枝被不小心踩断。素君往外看了一眼,窗边影子胆怯地躲到一边,素君收回眼神,说道“他什么也不懂,他也从未喜欢。”
树影微动,苍青撞到老槐树,脚步趔趄离开。
那日劫走小素后,小素生气了,再没有理会过他。
开始的时候他不觉得有什么,小素经常生气,也经常原谅他不通人情。
这次小素没有原谅他。
苍青觉得很惶恐,头一次,他发现他做错了事。
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