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总算稳住了身形,将大酒缸重重砸到地上,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他的怒吼声却还要更大一些任何人都不喜欢被泼一身酒的,尤其是酒鬼。
他握紧双拳,全身骨节立刻发出一串爆竹似的脆响,本来已有七尺七八的身形,好像又增长了半尺。
看来这大汉不仅力气极大,一身横练硬功,也已到了巅峰。
他整个人就像一只即将暴起伤人的雄狮,陆小凤却还笑得出来“你喝酒喝不过我,现在又想打架吗”
大汉闭口不言。
只因他已将全身真气凝聚,一旦吐气开声,就是致命一击发出之时。
这一击也势必难以抵挡。
陆小凤又道“只不过,喝酒我随时奉陪,打架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大汉仍闭着嘴,忽然向前踏出一步。
陆小凤动都不动,笑道“守岗人言出必行,说好了九碗过岗,难不成你打算反悔”
大汉蓦然暴喝一声,一拳击出
这一拳蓄势已久,便如强弓拉满,长箭脱弦,其势之惊人,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但他面前的陆小凤却忽然消失了。
于是这一拳竟落空。
只听“喀啦啦”一声响,大汉的右臂猛地向外翻折,臂骨竟尔折断,整个人也重重栽倒,扬起黄土无数。
他方才这一拳的力量便如打在了自己身上,连头大牯牛恐怕也受不住这么一拳,他又怎能不倒
陆小凤却忽然出现在了街角。
他一只手拿着张脏兮兮的面饼,另一只手却拉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笑吟吟道“背后偷袭,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小孩满脸茫然,吃吃道“叔叔,你说什么”
陆小凤又笑了,忽然把面饼朝小孩一递,道“叔叔请你吃饼。”
小孩一动不动。
陆小凤道“你不是饿得很了吗怎么不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孩子,又道“是不是因为你也知道,这饼是吃不得的”
小孩仍然不动,脸色却有些变了。
陆小凤忽然一笑松开了那孩子,将手里的面饼翻了个面,饼子的另一面上,竟赫然插满了钢针
一排针尾露在外面,竟仿佛是黑紫色的,在夕阳下闪动着不祥的光芒。
陆小凤悠然道“换做以前,若是有人对我说,这奇硬无比的死面饼也能救我一命,我是一定不会信的。”
小孩后退一步,却并没有跑开,仰头反问道“我向来自信,这搜魂针一旦出手,便绝不会虚发,你究竟是怎么躲过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许多,神情也一瞬间老气横秋起来。
陆小凤淡淡道“只因我早就在提防着你。”
他又道“昆仑鬼童子和搜魂针的大名,江湖中有耳朵的人,只怕还没有没听过的。”
鬼童子盯着陆小凤,阴瘆瘆道“你见过我”
昆仑鬼童子成名已有五十余载,更有传闻说他三十年前便已远走扶桑,因他天生身材矮小,而扶桑岛矮子众多,他只有住在那里,心中才会舒服一些。
若非亲见,恐怕绝不会有人愿意相信这身高三尺的小小孩童,竟然便是五十年前挥一挥手指变能搜人魂魄的绝顶高手。
“我以前从未见过你”
陆小凤悠然道“但我却知道,一个饿极的孩子,是绝对不会看到面饼跌在自己面前,却仍然无动于衷的。”
方才那大汉撞翻饼炉,面饼飞得到处都是,那孩子脚边也落了几张,但他却只是瞧着陆小凤,连眼睛都没有霎一下。
鬼童子自是料定那大汉运气冲拳之时,陆小凤一定会将全部精力放在对手身上,绝不会注意到他一个小小孩童的细微动作,那时他搜魂针出手,又岂有落空之理
他只料错了一点,他遇到的是陆小凤,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鬼童子哈哈一笑“不愧是陆小凤别人都说你是玲珑心肝,我直到今日才算相信。”
陆小凤也笑道“别人都说鬼童子是位矫矫不群的奇男子,没想到却也加入了黑风七十二堂的麾下,做一些背后偷袭暗算的勾当。”
鬼童子傲然道“黑风堂算什么东西”
陆小凤淡淡道“黑风堂自然不是东西,它是个很可怕的组织。”
鬼童子“哼”了一声,冷冷道“便是黑风堂主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会看他一眼。”
陆小凤道“那我就想不通了,若非为了黑风堂,前辈又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呢”
鬼童子翻起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睛,道“我那徒儿崔玉虽不成器,但到底是我亲手教成的。如今他不明不白死在江南,有人告诉我,这个公道该向你和一个姓花的小子讨还。”
陆小凤自然知道,风郎君崔玉就是死在百花楼中,花满楼的面前,只因他自作聪明,喝了那坛本是为陆小凤准备的毒酒。
“前辈若是为了给徒儿报仇,”陆小凤道,“岂非应当与我一道上昆仑山”他顿了顿,又道“因为,风郎君本就是死在黑风堂手中的”
鬼童子却只是冷笑。
陆小凤慢慢道“风郎君所中的毒是百花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要命的毒正是出自黑风十二煞中的药郎君之手。我也正要去寻他们,前辈若不信,可以同我一起。”
鬼童子瞪着他,道“你要上昆仑山”
陆小凤道“是”
鬼童子沉默着,忽然说了两个字“再见”
陆小凤愣住。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昆仑山黑风境都还有一个大麻烦在等着你。”鬼童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笑,又道,“如果你能活着下来,不妨去石峰林找我,我老人家酒量虽不算太好,比那个大块头却还是强一些的。”
说完一个跟头倒纵出去,倏忽间便不见了踪影。
陆小凤立在原地,喃喃道“好一招移形换影,秘宗忍术果然名不虚传,也许我会去石峰林找你的。”他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令人难测的光,几乎显得有些深沉,有些冷酷,没有人能看出他此刻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陆小凤掉头走回酒铺门口,那大汉竟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一条斗败的恶虎。原来方才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陆小凤不仅躲过了他全力一击,还顺手封住了他胸口的膻中大穴。
那一招的反应之快,认穴之准,已非任何人所能想象。
陆小凤提起大汉的衣领,胳膊一用力,将大汉甩到了自己肩上,另一手牵过黑马缰绳,也不顾路人惊异的目光,扛着人径自离开。
出了小镇再往西,便是昆仑山地界。
昆仑山横贯西南,绵延数千里,又被当地人叫作万祖之山,光听名字,已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巍峨气象。
黑风岗却并不算有名,它只不过是昆仑山阴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峻岭入口,连过路山客都极少经过这里。或许,这些过路的山客也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山岗中还蛰伏着要命的危险。
穿过荒凉的象鼻丘,便能窥见黑风岗嶙峋耸立的怪石,大的如石峰拍云,直入云霄,小的如恶虎豺狼,静静地蹲踞在那里,等待着吞噬来往的行人。
大汉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嶙峋石峰,和辽阔高远的长空。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竟然横身在一株老松树上,下面赫然是万丈深渊这老松树从岩壁间横生而出,根系不知扎得多深,但他只要微微一动,便能感觉到树干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他整个人立刻软了下去,心也沉了下去。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陆小凤那张笑脸。
陆小凤坐在旁边不远一块突出的石台上,坐得很舒服,也很安全。他手里握着一根粗如儿臂的树枝,正用匕首漫不经心地上下削着,匕首锋利,将树皮树芯层层削去,发出的声响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大汉尽力控制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现在非冷静下来不可。
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你待怎地”
陆小凤道“我听说,黑风十二煞中的铁郎君天生神力,能倒拔垂柳,力劈华山,想不到酒量也惊人得很。”
大汉瞪着眼道“你既已知我身份,便该知道对我下手不会有好结果。”他努力想做出无所畏惧的模样,只可惜不太成功。
陆小凤笑道“谁说我要对你下手”
铁郎君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将我放在这鬼地方,难道是为了要我谢你不成”
“你正是应该谢我。”陆小凤一本正经地道,“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好心给你找了个安静又舒服的地方休息,青天当被,古树作床,正是凡人求也求不来的绝妙去处,你难道不该谢我”
铁郎君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仿佛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小凤笑吟吟道“你也不用费力运气解穴,老实告诉你,我的点穴手法天下独一无二,被我封住穴脉之人,若是不老老实实在这里躺上三十个时辰,我就把脑袋切下来给你当酒壶。”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道“当然,若是这松树先断了,那自然另当别论。”
铁郎君哼了一声“你待怎的不妨直说,婆婆妈妈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陆小凤哈哈大笑“黑风君派你来前没有告诉过你吗”他垂眸盯着铁郎君,目光冷冰冰的毫无笑意,一字一顿道“我可不是英雄好汉。”
说话时,他手中的树枝已削成了一支尖锐的木楔,话音刚落,他右手猛地一挥,“咄”的一声,竟将两寸长的木楔完完全全地钉进了老松树的树干中
老树承受着铁郎君两百余斤的分量,早已不堪重负,凭空遭此飞来横祸,立刻发出“喀啦”一声抗议,树干被木楔钉入之处登时裂开一道寸长的缝隙,铁郎君整个人跟着下沉了三分,他这人倒也硬气,竟一声未吭,只是额角冷汗涔涔而落,显然吓得不轻。
陆小凤淡淡道“看来这树不结实,搞不好马上就要断掉。”他手中匕首一挥,又从老松树上砍下一根树枝,依着上一根的模样如法炮制,低头削了起来。
铁郎君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他口气终于软了三分,道“我这条命早已捏在你手里,你想知道什么,不妨、不妨直接问我。”
陆小凤笑了笑“你与其问这个问题,还不如想想,自己能告诉我些什么。”
铁郎君咬了咬牙,道“你若是想问总舵主,我们谁也没有真的见过他,今日来这里会你,也是他用黑风令传达的。”
陆小凤并不说话,手中匕首却没停过。
铁郎君只好继续道“总舵主行事向来神秘,见黑风总令便如他亲临,别说黑风七十二堂上下,便是我们黑风十二煞中,见过总舵主的也只有一个。”
陆小凤掀起眼皮,冷冷道“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