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我乃起居郎 > 第98章 禅位
    叶汝真立即起身,却听风承熙喉咙里逸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刚才那寒棠下手有点重,这会子后脖颈还有点疼。”风承熙见她折返,道,“你快去,正事要紧。”

    叶汝真把康福留下来照顾他,这才离开。

    几乎就在叶汝真前脚刚离开明德殿,风承熙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陛下”

    康福忙扶住风承熙。

    风承熙摆摆手,喘息片刻,看了看衣襟上的血迹“更衣。”

    康福含泪道“要不要告诉娘娘”

    “这种事情告诉她有什么用多一个人担心朕的身体就能好起来”

    风承熙淡淡道,“去做你该做的事情,禅让大典少说也要准备两三个月,一定要可能多放一点蜀军入城。”

    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势必瞒不过姜凤声的眼睛,但因为年节将近,随各处使者各路商队纷纷入京,蜀军可以化整为零,每日少则数十,多则数百,扮成普通百姓或者使者随从入城。

    康福负责在城内策应。

    “有一事,”康福道,“咱们之前在城内置下的宅院有限,人手若是过于集中,每日的饮食耗费巨大,说不定会引起有心人注目。”

    “那便多置几处宅子。”风承熙道,“一定要悄悄的,不可惊动任何人。”

    叶汝真在去坤良宫的路上看到了云安和太后。

    两人皆披着大毛斗篷,一起看在雪中盛开的梅花。

    太后的精神比最开始时好了一些,人的大脑仿佛总是有本事选择痛苦最少的那条路她选择忘了风承熙,只记得云安是她的宝宝。

    现在她正折了一枝小小的梅花,往云安发髻上簪。

    动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稍稍用力一些,便会碰坏了她的宝贝。

    叶汝真没有近前,只遥遥行了个礼便欲离开。

    太后却看见了她,招手叫叶汝真过来,问道“哀家问你,哀家的宝宝好看吗”

    叶汝真答“好看。”

    太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答得好赏”

    说着便从宫人捧着的锦匣里抽出一张房契,塞到叶汝真手上。

    “”

    叶汝真随意瞄了一眼,被这宅子的大小吓了一跳。

    叶汝真已经听康福说起过,现在太后脑子不大清楚,真金白银流水一般胡乱赏人。

    但还是没想到,竟然已经胡乱到了这种程度。

    京城不易居,这么一处大宅子,可值天价。

    “这是哀家母亲的嫁妆,后来母亲去世,就给了哀家。哀家原想给宝宝,但宝宝嫁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带不走这房子。哀家瞧你会说话,那便给你吧。”

    太后慈眉善目地,若不是此举过于惊世骇俗,实在看不出有半点疯癫的模样,她甚至还拉住叶汝真的手,亲亲热热地道“你知道吗我宝宝有宝宝了,你有没有啊”

    叶汝真说没有。

    太后当即皱眉“那怎么行你也得有宝宝才好。”

    说着又从匣子里抓了一叠子房契地契出来,就跟给小孩子抓糖果似的,全放在叶汝真手里“喏,这些都给你,一定要乖乖生个宝宝哦。”

    叶汝真“”

    云安在旁开口,声音里有一丝唏嘘“你拿着吧。她如今就算是家财万贯,只怕也用不上了。这些纸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摘一朵花儿开心。”

    太后果然已开始去摘花了。

    这是一片梅林,花红似火,开始如烈焰灼烧。

    太后身上的大红绣金凤斗篷与花海融为一色,太后此时的笑容是从未有人在她脸上见过的轻松。

    想她嫁进后宫,先帝便心有所属,好容易斗倒了情敌当上了太后,风承熙又被心疾所困,帝位不稳。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放下一切烦忧。

    叶汝真叹了口气。

    感慨归感慨,心里的震惊也不是假的。

    早就听说姜家富可敌国,单冲这房契当糖果般派送的架势来看,叶汝真才算知道传言果然不虚。

    叶汝真毫不客气地把东西往怀里一塞,真心诚意地向太后磕了个头。

    城内的藏兵之处正嫌不够用,这些房宅地契简直是雪中送炭。

    然后她才赶去坤良宫。

    每一次姐妹情深的喝茶聊天,都是交换消息的时间。

    叶汝真把禅让的消息告诉叶汝成和姜凤书,叶汝成这边也有消息“家里人都回京了。外祖母的求见牌子刚刚送到凤书这里。”

    “”叶汝真,“不是说好让他们在蜀中吗”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就是如此了。

    蜀军暗暗入京,大多是扮成商队。

    白氏有胭脂铺,叶然有布庄,甚至连谢芸娘都借口做甜点生意,采卖了许多面粉米粉糥米粉并各色原材料,分批派人送往京城。

    当日下午,坤良宫准了白氏等人的求见。

    第二天一早,叶汝真见到了白氏。

    叶汝真打心眼儿里不想将家人牵扯进来。

    白氏道“既是一家人,那便要同甘共苦,我就在家里,等着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白氏说着,看向风承熙。

    明德殿中别无外人,风承熙深施一礼“谢外祖母成全。”

    “兜兜转转的,陛下竟还是做了我的外孙女婿,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我不知道陛下到底要什么,但请陛下务必做成了。事成之后,一起来家里吃鹅脯。”

    风承熙应下,叶汝真加上一句“我还要吃抄手,要外祖母亲手包的。”

    “放心,少不了你的。”白氏伸手待要戳她的脑袋,又忍不住了,拉着她的手,只望着她。

    世间所有的担忧与关切,都在这双眼睛里了。

    叶汝真偎进白氏怀里,抱住白氏。

    白氏环顾这富丽高轩的宫殿,声音里微微有一丝轻颤“以后就在这里了这次真想好了”

    “嗯。”叶汝真认真地点头,“外祖母,我已经想好了,从今往后,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白氏眼眶微红。

    眼前时空变幻,二十年前,也有一个女孩子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娘,我已经想好了,从今往后,非他不嫁。”

    白氏望向谢芸娘。

    当初那个离开母亲奔向幸福的女孩,如今也是看着女儿奔向幸福的母亲了。

    二十年仿佛一弹指,谢芸娘终于感受到白氏当年的心境,眼眶通红,蓄着一大包的泪。

    白氏叹了口气“莫要这样,你也是当人岳母的人了,不可再像个小孩子,哭哭啼啼的”

    一语未了,谢芸娘扑进了白氏怀中,开口喊了一声“娘”,便已经泣不成声。

    白氏一手搂着叶汝真,一手轻轻拍着谢芸娘的背脊,多年隔阂一朝而散,母女俩仿佛又回到了相依为命的时光。

    叶世泽眼圈也有点发红,这么多年了,这对母女能和好如初,当真不容易。

    只是祖孙三人抱着哽咽,尤其谢芸娘痛哭流涕,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有点不吉利。

    叶世泽连忙拿话劝住三人,然后向想起自己脸上好像还带着泪痕。

    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一面拿衣袖拭,一面解释“这宫里头就是好,暖得很,都让人想流汗了。”

    风承熙微微笑了笑,笑容温和得不可思议。

    哪怕在他作为郗明德执晚辈礼的时候,身上也总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冷傲气质,此时这笑容却是暖如春日旭阳。

    大年初一大朝会,风承熙在叶汝真的陪伴下坐在了龙椅上。

    全程乖乖坐着,两眼发直。

    底下的朝臣本来就很少抬头直视,这么恍惚间望过去,冠冕衮服俱在,一切好像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只是此时叶汝真不再是起居郎,而是扮成了侍立的太监。

    朝臣们提出了天下大任该归于姜凤声的建议。

    作为属国使臣,阿偌第一个代表伽南站出来附合。

    姜凤声再三推辞。

    虽说姜凤声演技精湛,但已经提前预知的剧情,叶汝真看得直想打哈欠。

    姜凤声的推辞自然只是个过场,礼部该筹备的已经开始筹备了。

    禅让大典选在祭天坛,那里靠近北城门,取七星拱北辰之势,建有一座天子祭天的高台。

    那是天家圣地,叶汝真没有去过,只听说那高台有九十五层,皇帝站在高台上可以听见仙人语。

    风承熙笑着告诉她“真那么高,爬上去累也累死了,还祭什么天其实有九十五层台阶,取九五之尊之数。”

    说完,他像是临时想到了什么似的,随意道“到时候你跟你哥换一下,让他陪我去。”

    叶汝真本是在给他梳头,他的头发原本极黑极密,梳子上却梳下了好几根头发,还夹杂着一根白发。

    叶汝真在他身后将白发收进袖子里,在镜子里抬眼慢慢瞧了他一下“我哥哥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他要死了,凤书姐姐怎么办”

    “”风承熙,“胡说八道,谁说一定会死”

    “那你干嘛让我和我哥换”

    “”风承熙,“你哥是男人,万一动起手来比你顶用。”

    叶汝真忽然停了下来,凑近镜子,盯着风承熙的眼睛。

    风承熙在镜子里跟她对视,但她的眼睛太过清澈太过明亮,灯火在眸子里跳跃,简直像是藏着两枚小小的太阳。

    风承熙垂下眼睛去拿桌上的胭脂。

    “你心虚了。”叶汝真道。

    风承熙“”

    叶汝真放下梳子,从后面抱住风承熙,下巴搁在风承熙的肩上,镜中两个人像是一对交颈的鸳鸯。

    “风承熙,答应我,别丢下我。你让我和你在一起,我还能安心一些。若是让我在这里等消息,我怕我会疯。”

    叶汝真轻声道,她的声音放低的时候,软中带娇,就在耳边,能叫风承熙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心都软化了。

    但是他不能。

    她这些日子在姜凤声面前装得极好,即便他失败,以姜凤声的委屈,也会留她几年,以示大度。

    而几年功夫,足够他留下来的人让她逃出皇宫。

    他一个字也没说,甚至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叶汝真却从他脸上读出了一丝绝决。

    叶汝真把他的脸扳得朝向自己“你答不答应”

    风承熙“真真”

    叶汝真低头就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再看着他的眼睛问他“答不答应”

    风承熙“”

    叶汝真再次低头,这一次用时更久,也吻得更深,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面若桃花,声音也有点喘息“答不答应”

    风承熙低低骂了句脏话,拦腰将她抱起走向床榻。

    都这样了谁还管答不答应

    风承熙李代桃僵的计划未能成功。

    并非是因为叶汝真的美人计,而是在大典举行的前一天,坤良宫出事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姜凤声正在家中美美地试穿帝王衮服。

    镜中人长身玉立,只差戴上冠冕。

    侍女正捧着冠冕往姜凤声头上戴的时候,唐远之匆匆进来,禀报“有人在皇后娘娘的汤药中下毒”

    姜凤声一震,猛地转身。

    动作略大,拂到了旁边的侍女,侍女手中冠冕跌在地上,玉珠四溅。

    姜凤声看看委地的冠晚,再看看散落一地的玉珠,最后看向跪地求饶的侍女。

    “晦气。”姜凤声道,“拉出去砍了。”

    侍女被拖下去,姜凤声有些烦躁地解开衮服,地上的玉珠让他觉得十分刺眼。

    “家主大人莫急,毒虽是下在药汤里,但叶汝成待娘娘向来无微不至,是他先递娘娘尝了一口试冷热,即刻便毒发了,娘娘与腹中的胎儿皆无事。”

    唐远之说着拾起地上那顶冠冕,“想来是这顶冠冕配不上陛下。陛下要将风家的龙椅夺过来坐,冠冕嘛,自然也要将风家的夺过来戴才够味。”

    姜凤声看着他一笑“远之,你怎么那么对我的胃口我用过的人当中,再没有比你更顺手的。我也与你做个约定如何我做一辈子帝王,你做一辈子宰相,永永远远,共图尊荣。”

    唐远之摇头“家主大人莫要取笑我了。我若是相信这些誓言,此时只怕还困在风家的散星计划里卖命呢。世间的一切不过是场交易,我奉上我的才干,以交换家主大人赐下的荣华富贵,只要才干在,富贵在,我便是家主大人最忠诚的仆从。”

    姜凤声“那若是有一天旁人比我更能给你荣华富贵呢”

    唐远之也笑了“那这可难找了,这一世握是不行了,下一世我努力找找看。”

    姜凤声仰天而笑。

    坤良殿内一片儿狼藉,药碗打翻在桌上,药汁淋漓滴得地毡上都是。

    地毡上除了药汁,还有叶汝成呕出的一口口鲜血。

    御医正一团乱地帮忙救治,叶汝真身上插满了银针,御医撬开他的牙关灌药。

    姜凤书坐在一旁哭泣,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显怀了。

    姜凤声柔声道“阿月儿,你如今是有身孕的人,切莫再哭了,免得伤了身子。”

    姜凤书泪流满面“哥哥,你救救他,快救求他。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姜凤声“寒棠。”

    寒棠现身,直接蘸了一点碗内残存的药汁舔了舔,“似乎是改良过的鹤顶红。”

    鹤顶红本就见血封喉,再行改良一来能够做到无色无味,二来能加速毒发,瞬间暴毙,根本不给人医治的时间。

    所幸叶汝真只是试药温,入口极少,勉强捡回一条命。

    若是姜凤书一口喝下,立时三刻一尸两命,神仙难救。

    此物常在宫中使用,用来处死那些不听话的妃子。

    王侯府中亦有备用。

    “一定是风家的人”

    姜凤书哭道,“太后和陛下虽然都疯了,但风家的宗亲还未死绝,他们大概知道了哥哥你的计划,要除掉我们母子,替风家清理门户若不是阿成,此时躺在哥哥面前的就是我了”

    姜凤声亦是脸色大变。

    明日的禅让不过是走个过场,姜凤书腹中的孩子才是整个计划的关键。

    有人想毁了这个孩子,那是釜底抽薪,硬要坏了他的好事。

    坤良宫外全是姜家府兵,宫内基本全是姜家带来的老人,只有几个打杂的宫人,早被拖去掖庭审问了。

    “给我好好查”姜凤声吩咐下去,“坤良宫的人手再加一倍,任何人不得出入”

    “就这样”姜凤书含泪道,“万一他们也豢养着和寒棠一样的高手呢这些人防得住吗哥哥,你要真把我和孩子的性命放在心上,就把寒棠留下来给我,我一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姜凤声犹豫。

    姜凤书和腹中的孩子自然是要紧的,但自从父亲死后,寒棠便像他的影子,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唐远之低声道“家主大人,明天禅让大典,事情十分紧要,万一有人图谋不轨”

    他这一开口,姜凤声反倒做出了决定“寒棠,自此刻起,你留在坤良宫中,保护大小姐,直到抓住凶手为止。”

    寒棠听令。

    唐远之“家主大人”

    “不必多说了。”姜凤声道,“大典之事一应都是你安排,守卫全是姜家的府兵,百官都是我的人,观礼之时将所有风氏皇亲安排在后头,别让风承熙带任何随从,有个淑妃扶着他便够使了。到时候,祭天台上只有一个疯了的病秧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奈我何”

    唐远之点头“家主大人说得是,我再挑名清瘦些的府兵扮着内侍,宣读圣旨,便万无一失了。”

    姜凤声微微笑了笑“不,我要你陪我一起上去。”

    他按了按唐远之的肩“千古以来受禅者能有几人此等荣光,我愿与君同享。”

    姜凤声的意思很明白。

    大典是唐远之全权筹备的,自然要将唐远之带在身边。如果没出什么岔子,唐远之他用起来最顺手,如果出了什么但岔子,唐远之休想逃得掉。

    “是。”唐远之恭声道,“这确实是千古罕见之盛事,远之得遇明主,能遇上这一日,实属三生有幸。”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这是司天监精心挑选的吉日。

    女人不能上祭天台,叶汝真穿着太监服色,扮成了一个小太监。

    风承熙拿一根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若后宫的太监都生成这样,朕可能早就开始好男色了。”

    “当初是谁把太监们叫进来涂胭脂,然后把自己恶心到了,又把人全赶走的”

    “”风承熙,“康福告诉你的”

    叶汝真向他吐了吐舌头。

    这个清晨看上去和明德殿以往的任何一个清晨一样,两人一面梳洗穿衣,一面聊天斗嘴。

    叶汝真不想紧张,更不想影响风承熙,让风承熙紧张。

    她猜风承熙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坐上御辇,她习惯性握住风承熙的手,才发现手心冒冷汗的人只有她自己。

    “你”

    叶汝真想说“你不紧张吗”,还是忍住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风承熙目光柔和得很,“这是我一直在准备的事情,是我一生早就决定要抵达的地方,现在马上就要到了。我没有紧张,只有期待。”

    明净的阳光透过御辇上的琉璃窗照进来,琉璃五色,光也作五色,五色光照在风承熙身上,身上衮服的刺绣灿然生光,隐在十二毓玉珠后的眸子像是被打磨过的墨玉,温和坚定。

    叶汝真第一次感受到,皇帝之所以被称为“天子”,也许真是的和凡人不一样,有天上的血统。

    此时此刻的风承熙让她觉得好像是坐在云端上。

    “今天是三月十七。”

    风承熙看了看窗外,忽然道。

    透过五色琉璃窗,窗外的一切皆影影幢幢,像是隔着一片五色海。

    但热闹的声浪很明显,空气中嘈杂一片,好像整个京城的的老百姓都出来了。

    毕竟是禅位大典,比登基大典还要稀罕。

    叶汝真只点了点头。

    这是司天监选的日子,选得挺好,天气晴朗,天蓝汪汪的。

    “去年这一天,太后在宫里举办花筵,我让你去找姜凤书,你愣是给我找古嘉仪。”

    风承熙嘴角的笑意清浅极了,像是春日的阳光洒下来,将花瓣照得半透明。

    “叶郎君,一身是戏啊。”

    “”叶汝真自己都快忘记这些事了,“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风承熙一笑,人往引枕上一歪,懒洋洋道“因为我早就准备好了,将来在十八层地狱里下油锅的时候,我就指着这些日子慢慢熬。”

    叶汝真歪着头看了看他,然后慢慢偎到他怀里去。

    像猫儿俯就人一样,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在这点上风承熙永远挡不住诱惑,身上的慵懒片甲无存,全身都绷紧了,“真真”

    “多给你一点东西想,好不好”

    祭天台确实没有传说中那么高,但每一级台阶皆是用白玉砌成,饰以朱栏,在阳光下又富丽,又圣洁。

    台上有白玉案,其上放着金匣,匣中的是禅位诏书。

    叶汝真扶着风承熙,一步步踏上去。

    风承熙的模样看上去十分费力,九十五级台阶,中间歇了次。

    高台宽阔,一览万物小。

    台下全是人。

    有文武百官,有各地来使,有番邦贵客。

    在任何场合都位列前排的风氏宗亲被排到了最后面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阿偌的伽南使团。

    得益于阿偌这些时日不遗余力地表忠心,伽南使团全员都得到了列席的殊荣,和其余使团比起来十分风光。

    祭天台下围着一圈姜家府兵,观礼者外部又围了一圈,再是每隔一丈便有一队府兵,铠甲雪亮,守卫异常森严。

    叶汝真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在这种情形下动手,真的有把握吗

    “我小时候跟父皇上过一次祭天台,那时人小爬不动,是父皇抱我上来的。”

    风承熙轻声道,“那是父皇第一次抱我,他告诉我一定要做一个仁君,只有仁君才有资格站在这里而不受上天惩罚。”

    风承熙仰望天空,高台之上,春风比地面更为浩荡,带着草木湿润的气息,他的的衣袖猎猎作响,十一毓玉珠也在晃动。

    “现在我就站在这里,看看老天爷到底有没有长眼睛,是不是真的会罚我。”

    “当然不会。”叶汝真笃定地道。

    风承熙挑起半边眉毛看着她。

    叶汝真“因为照这天气,应该搞不了天打雷劈那一套。”

    两人同时相视一笑。

    祭台之下,姜凤声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步爬上来。

    他身边跟着唐远之,以及两名内侍。

    两名内侍步履稳健,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高手。

    即便是叶汝成冒着极大危险引走了寒棠,但高台上只有她和风承熙两个人,二对四,全然处在下风。

    叶汝真下意紧握紧了衣袖。

    她的袖管里有一把匕首。

    姜凤声在风承熙面前跪下。

    姜凤声没有穿衮服,依然是穿着丞相的紫袍,襟前白鹤仙气飘逸,紫袍雍容,一表人材。

    大典按说该请宗亲当中位份极尊者主持,但现今风氏宗亲个个都有嫌疑,姜凤声根本没有给他们上台的机会。

    唐远之代行其职,一番司仪后,请出金匣里的诏书,开始诵读“夫天造草昧,树之司牧,所以陶均三极,统天司化。故大道之行,选贤与能,隆替无常期”

    姜凤声跪在地上,身姿卑谦,在台下的人看来恭敬一如往常。

    但在高台上,姜凤声根本没有掩饰脸上志得意满的笑意。

    若不是怕底下的人听见,叶汝真毫不怀疑他要仰天大笑。

    “陛下,当你被所有人誉为灵童下界、天赋英才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

    姜凤声看着风承熙,在唐远之抑扬顿错的诵读声里,开口道,“真可惜,太可惜了,我巴不得看到你疯,可以又在惋惜你竟疯了,你什么也不知道,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屈辱,实在是可惜啊”

    风承熙面无表情,目光直接越过他的头顶。

    姜凤声痛恨这样的目光。

    这种永远飘在他头顶的视线,永远不把他放在眼里,永远高高在上

    “你神气什么呢你以为你还能这样看我看多久”

    姜凤声低低沉声道,“若不是为了青史留贤名,我今日便会接下诏书,下了这祭台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叶汝真极慢极慢地将手伸进袖中。

    还未等她握住匕首,姜凤声锐利的视线忽然投向她“你干什么”

    叶汝真一惊,来不及了。

    她抽出匕首便向姜凤声刺去。

    匕首根本没有机会刺到姜凤声面前,尚在一尺外便被扮作内侍的府兵空手握住。

    紧跟着叶汝真手腕一阵剧痛,惨叫出声,匕首离手,掉在地上,“当啷”一声。

    “家主大人无事吧”唐远之立即停下来。

    “无事,继续念你的。”姜凤声起身,咐咐府兵,“别伤着她,还要留着给陛下生孩子。”

    然后他看着叶汝真问,“娘娘,臣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为何要向臣下此毒手啊”

    叶汝真觉得自己的两手一定断了,剧痛让她冷汗涔涔,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名府兵按住她,她一下也不能动弹,只能低低道“想知道我告诉你啊”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在姜凤声眼里她本就是一只小猫,现在这小猫不仅被去了爪子,还被府兵抓在了手里,姜凤声放心地凑近。

    叶汝真鼓起全身力气,用这辈子能发出的最大声音

    高台离地面虽远,声音听太清,但阳光明亮,高台上发生的一切,底下的人们瞧得清清楚楚。

    此时众人一片慌乱。

    这不说好的禅让吗怎么淑妃竟然掏刀子了

    就在底下纷乱之时,高台上的声音传遍四方

    “因为你谋害陛下,意图篡位,实乃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底下一时哗然。

    “给我杀了她”

    姜凤声面色铁青。

    唐远之走近,低声道“家主大人,祭天台杀人,恐怕不祥。”

    “小小岔子,能奈我何”姜凤声道,“杀”

    两名府兵同时动手,叶汝真闭上眼睛,心好像要直接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从来没有赌过这么大的。

    下一瞬,她听到了奇异的啸音。

    这种声音她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箭矢破空的声响。

    紧接着两道闷哼声响起,叶汝真猛地睁开眼,安排在明德殿里风承熙给她排演过的那样,迅速向着风承熙的身边冲去。

    风承熙张开了双臂,稳稳地将她抱在怀里。

    两名府兵这才缓缓倒下,他们的咽喉各扎着一只七彩尾翎的短箭,箭尖从后方射入,前方穿出,直接射穿了。

    姜凤声来不及去看箭是从哪里射来的,猛力按住自己的左手手腕。

    要让风承熙当众发疯,再把这一都栽到风承熙的疯狂暴戾之上。

    风承熙就还是暴君,而他则还是被暴君所妒恨的贤臣

    他的左臂迅速麻痹,那只沉睡在他血液中的母蛊被唤醒,距离如此之近,风承熙身上的子蛊绝对会发疯。

    果然,下一瞬,风承熙猛吐出一口鲜血。

    但仅此而已。

    风承熙的脸色苍白,嘴角的血丝殷红触目。

    他抬起手,慢慢拭去了血迹,动作舒缓雍容,无比典雅。

    眸子里像是有无数的愤怒与恶意在翻涌,以至于看上去黑极了,仿佛被他看上一眼,就会被打入十分层地狱。

    他慢慢勾起嘴角,对姜凤声微微一笑“表哥,这可如何是好你这招不管用了。”

    “”

    甚至来不及迷茫,巨大的震惊伴着阴冷的惧意从尾椎骨爬上姜凤声的背脊。

    “放箭杀死他们”

    姜凤声一面嘶声向底下的府兵下令,一面急急后退。

    姜家府兵的箭矢并没有如往常般依令而至,底下传来兵器相击之声,伽南使团第一个开始攻击身边的府兵,其次是最外面的皇氏宗亲,他们明明平时俱是养尊处优,不知为何突然一个个身手矫健,宛如一群被放出来的杀神。

    最近就连百官当中也有人撕开衣襟,露出一身铠甲,向着府兵冲杀而去。

    这些人看似杂乱无章,无人号令,但在名驰天下的姜家府兵面前,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姜凤声脚下一个踉跄,险险跌倒。

    “家主大人小心”唐远之一把扶住他。

    “快,快为我断后”

    姜凤声说到这里,生生顿住。

    身体里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寒意,一把匕首从他肋下刺穿了出来。

    匕首十分眼熟,正是方才叶汝真掉在地上的那一把。

    血迅速扩散,染在紫袍上,不像血,倒像是茶渍。

    剧痛这才直抵脑门,他拼命想回头,却做不到。

    只听到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的熟悉声音异常森冷“抱歉了,家主大人,我不能为您断送,好在可以送您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