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的神智一直清醒着,强壮的体魄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他最大的累赘。
他无法昏厥过去,但断臂的剧痛也无时不刻都在折磨着他。
在驿馆躺到了半夜,赵蘅很想见一个人。
那就是沈长修。
说来也怪,他与沈长修斗了数年,原本以为上次百鬼谷一战之后,他已彻底赢了沈长修。
但这次京城一见,发现沈长修一切安好,甚至于气度更加从容,赵蘅觉得赢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来人”
赵蘅哑声低喝一声。
断臂之处还有幻觉,就仿佛自己的右臂还在。这种感觉很是恐怖。
他一声令下,无人应答。
赵蘅拧眉。
纵使他这次比武输给了燕璟,但他依旧是魏国大将军,手握实权,不容任何人怠慢,他的随从绝不敢轻视他。
这时,屋内油灯忽闪。
赵蘅本能警觉,他眸光一凛,往房门方向望过去。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门扇被人推开,借着屋内的烛火,赵蘅看清了来人的脸,他先是诧异,随即仿佛猜出了什么。
“是你我的人呢你想杀人灭口”赵蘅一连三问。
黑衣斗篷男子笑了笑,有些可惜之意,“实不相瞒,我也不想这么麻烦,但燕璟今日竟然饶了你一命,这实在令我诧异。”
赵蘅此前从未与燕璟交过手。
但此时此刻,赵蘅心里很清楚,哪怕再给他十次机会,他也赢不了燕璟。
赵蘅不怕死。
他只是不想就这么死了。
太过窝囊
赵蘅对黑衣斗篷男子“啐”了一声,“小人以为杀了我就能掩盖一切哈哈哈哈哈哈那我大可告诉你,知情者可不止我一人”
黑衣斗篷男子瞬间变脸。
他对赵蘅的话半信半疑。
但赵蘅这人着实危险,谁知道他逗留京城这段日子会闹出什么幺蛾子,黑衣斗篷男子缓缓扒出腰间长剑。
赵蘅试图挣扎着起身。
就在两人即将剑拔弩张时,驿馆外面突然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一黑衣蒙面男子疾步走来,“主子,出事了,有人杀过来了。”
斗篷男子沉着脸低喝,“谁人”
男子如实答话,“属下不知对方人数颇多,此地不宜久留,请主子速速离开”
男子话音刚落,几只飞镖射了过来,直冲着斗篷男子。
是以,斗篷男子不再逗留,即刻离开,他跳窗之际,对赵蘅留下了一句话,“你若是泄露出去半个字,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赵蘅强撑着的身子又倒了下去。
呵呵,何为身败名裂
他只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玄镜与傅茗带人杀了过来,黑衣人全部服毒暴毙。
赵蘅看着闯入他房中的几人,他无力苦笑,“说吧,你们又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玄镜和傅茗对视了一眼。
要想查出百鬼谷一战的真相,赵蘅此人是关键,通过他还能揪出朝廷的奸细。
这时,一男子走来,他摘下了脸上面纱,露出一张清瘦俊朗的脸,正是沈长修。
赵蘅恍然大悟。
他此刻狼狈不堪,真要是算起来,怪不得任何人,是他自己得意忘形、学艺不精。
赵蘅笑了笑,“你们要把我带走是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秘密是打算严刑逼供我可是使臣”
一惯君子做派的傅茗呵笑一声,“不让任何人知道就行。”
一言至此,他立刻下令,“来人把赵将军抬走”
傅茗幼时在定北侯府长大,定北侯出事至今,他总算是帮上了一点小忙。
沈长修眸光清冷,眼底平静如水。
赵蘅看着他,问道“你不恨我”
沈长修此前想过轻生,可妹妹与曦儿两个弱女子都能熬下来,他怕什么
沈长修,“你想多了,恨你那多么不值。”
大好时光就在眼前,何必把精力浪费在“恨”上面。
赵蘅被关入了燕王府的地牢。
他闭口不言,不肯说出朝廷细作。
燕璟站在地牢外面,对着王景,道“本王不杀生,别让他死了,就算他寻死,你也得把人救活”
王景笑眯眯的应下,“王爷放心,这个属下擅长。”
子夜沁凉,沈长修、傅茗,以及燕璟三人走出地牢,一边走在小径上,一边谈话。
傅茗,“赵蘅这人嘴巴紧的很,想要撬开他的嘴,还需一些策略。”
沈长修,“嗯,我了解他,此人把生死早看透了,也并未成家,几乎没有软肋。”
燕璟想到了一人,“改日,本王让太子过来试试,且等赵蘅伤势好转再说,可别真整死了他。”
燕璟话音一落,傅茗和沈长修纷纷望向了他,眼神透着不可思议。
王爷竟然真的和太子联盟了
这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啊
燕璟却轻笑一声,“太子和本王一样,都是善人。”
傅茗,“”
沈长修,“”
战神殿下高兴就行。
翌日。
得知赵蘅失踪,厉光帝勃然大怒,礼部官员被逐一骂了个狗血淋头。
早朝上,人人噤若寒蝉。
皇上近日来脾气愈发暴躁,这是不争的事实。
厉光帝,“好好的一个人,岂会凭空消失”
“这让朕如何同魏国交代”
“使臣也无一幸免,皆死在了驿馆,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尔等竟一概不知”
驿馆杂役被灭了口,昨夜傅茗等人前去时,驿馆已被旁人占领。
厉光帝看向了燕璟。
要知道,昨日擂台赛上,是燕璟砍了赵蘅的臂膀。
燕璟直接与厉光帝对视,淡淡一笑,从容优雅,他的笑意还带着一丝丝的邪气,“父皇,儿臣娶妻在即,又不得杀生,不然昨日在擂台上就会直接要了赵蘅的命。”
“儿臣猜测,赵蘅之事的背后一定有阴谋。”
“当初百鬼谷一战,疑点重重,莫不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这才掳走了赵蘅以便从赵蘅嘴里套出更多的知情者”
“儿臣听说过小道消息,朝廷有魏国的细作。”
厉光帝,“”
此言一出,朝堂上鸦雀无声,众文武百官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傅茗亲耳听着燕璟东扯西扯,倘若没有亲自参与昨夜的行动,他差点也相信赵蘅是被别人掳走的。
不得不承认,燕王殿下太有说服力。
口才一直是无人能及的。
厉光帝眯了眯眼,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几个儿子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又落到了燕璟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
可能是时间长了,厉光帝觉得燕璟光头的模样,也是眉清目秀。
厉光帝,“老二,这件事交给你全权彻查朕要尽快知道结果”
燕璟应下,“是,儿臣领旨。”
皇上似乎对燕王殿下愈发重视。
毕竟,前阵子的洛城无头尸案,川地灾银丢失一案,以及赵蘅失踪一事,皇上都交给了燕王处理。
难道这是一个信号
不知内情的大臣们纷纷揣测不休。
太监唱礼,百官退朝。
燕璟并未直接离开皇宫。他知道皇太后一大清早就命人出宫召见沈宜善,他正好趁此机会去见见她。
婚事就这么敲定了,她怕了么
燕璟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见她的各种小表情。
同一时间,沈宜善的确刚刚入宫。
以她现在的身份,不方便携带自己的仆从同行,沈宜善独自一人由宫人领着,往后宫方向走。
千步廊上,迎面走来一人,沈宜善本想换一条道,但陆无双却叫住了她。
“呦,本宫还当是谁呢这不是燕王的侧妃么不成想你还真有本事,被本宫兄长退婚之后,又攀上了燕王的高枝。”
陆无双隔着数丈之远,声音就传了过来。
让不少宫人都听见了。
这无疑是打了燕王的脸。
陆无双的言下之意,便是在说,燕王要娶的女子,是陆家曾经不要的。
沈宜善突然不想退缩了。
她自己排斥燕璟是一回事,但决不允许旁人诋毁燕璟。
沈宜善直视着陆无双。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雪绢云形千水裙,上面是苏绣月华锦衫,发髻上插着一根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细嫩耳垂上是翡翠滴珠耳环。虽是普通穿扮,但在她身上却显出独具一格的清媚之色。
介于纯情与妩媚之间,可妖可仙,让人见之眼前一亮。
陆无双一看见这样的沈宜善,心中怒火无法发泄。
凭什么
明明沈家已经跌入泥潭,她沈宜善凭什么还能高嫁燕王
陆无双艳羡记恨。
她好像如论如何去争,都争不过沈宜善。
陆无双语气不善,“谁给你胆子,见了本宫也不行礼”
按着身份,沈宜善是得行礼。
可她不喜陆无双这种趾高气昂的姿态。何况,她此前多次被陆无双陷害。
这时,一道磁性低沉的声音传来,“本王给了她胆子”
燕王大步走来,站在了沈宜善身侧,以绝对威压的姿态挑衅陆无双。
陆无双是妃子,燕璟是王爷,真要是论其身份,帝王的嫔妃高于王爷。
但陆无双没有封号。
燕璟又是个护犊的主儿。
此时此刻,燕璟半点不顾及厉光帝的颜面,道“陆妃,善善身子不适,不宜行礼。陆妃若是不满,可以去父皇面前告状,一切后果,本王承担。”
陆无双捏紧了手中的锦帕。
燕璟高大俊美,饶是剃光了头发,也照样是独领风骚的人物,哪个女子能不爱
陆无双咬破了舌头,眼睁睁看着沈宜善被燕璟带走。
太过目中无人了
她去告状厉光帝会护着她么陆无双不敢保证。
陆无双回头看了一眼,见燕璟正一边走,一边低头与沈宜善说些什么,那个目中无人的战神殿下,此刻却像一个讨心上人欢心的毛头小伙,姿态谦卑极了。
陆无双呆愣了一下。
她啊,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男子,也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
片刻,身边宫人轻唤,“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陆无双回过神,她抬手摸了一下眼眶,是湿的。
大抵是秋风太急,她猜
沈宜善嗔了燕璟一眼,“王爷休得胡说,我不曾夜不能寐,也没消瘦”
燕璟方才故意胡说八道,见沈宜善有几分清瘦,就笑话她是担心大婚一事,导致夜不能寐,伊人消瘦。
燕璟轻笑两声,“让本王抱一下,就知道你到底瘦没瘦了。”
沈宜善呆若木鸡,缓缓驻足。
这是一个出家人该说出来的话么
燕璟知道她内心所想,他总能一眼就看穿了她,“本王还俗了。”
沈宜善,“”战神殿下如此随便么
她不知说甚么才好。
离着长寿宫还有一段路,沈宜善撇开视线,继续往前走,“那方才得罪了陆妃,会不会影响到王爷”
燕璟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又轻笑,“区区一个陆妃,本王岂会放在眼里。她就是父皇拿来消遣的玩物罢了。”
沈宜善不说话了。
陆无双是玩物。
那她自己呢无非只是药引,也是工具人。
孰料,燕璟突然附耳,低语了一句。
沈宜善脸色瞬间涨红,怒嗔了他一眼之后,几乎是一路小跑,试图远离这个浪荡子。
燕璟抬手掐了掐高挺的鼻梁,无奈摇头失笑。
他说得都是大实话啊。
皇太后见燕璟和沈宜善一道过来,老人家自是欢喜,又见沈宜善面红耳赤,粉面桃腮,而且眼神忽闪,一直不敢看燕璟,皇太后是过来人,一下就看出了端倪。
皇太后,“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又欺负沈丫头了”
燕璟不否认,“回皇祖母,孙儿方才只是实话实说,谁知善善突然跑开,把孙儿抛在身后。”
皇太后好奇了,看向沈宜善,“丫头,告诉哀家,这臭小子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沈宜善耳根子就要滴出血来了,“太后,他”
沈宜善无从开口,当场恼羞成怒。
燕璟却道“善善,本王都是肺腑之言,成婚之后,你会明白的。”
沈宜善,“”不必等到大婚后,她上辈子就切切实实明白了
沈宜善,“你不准再说了”小姑娘第一次当着太后的面失控。
太后完全不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皇太后,“你们两个来得正好,哀家命人熬了参汤,正好一起补补。”
燕璟淡淡一笑,“是该补补。”
沈宜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