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老师来了叫我喔 > 第36章 《抵达》
    第36章抵达

    陆允信轻描淡写“那就不瞑目。”

    明女士噎,随后叹气,劝说“你爸爸从前晚到现在一直没合眼,身为父亲,他不想让你为难给你添堵,身为儿子,他完成不了自己母亲临终前最后的心愿。”

    明女士说,“他都这么为你考虑,你就真的不能体谅一下,就路过,就顺便看一眼,就当是怜悯,就当是积德,就当是做善事让老人家走得安心一点不可以”

    “善事

    体谅”

    陆允信哂笑,坐直身体,“我很忙,不信佛,不积德”

    “陆、允、信。”

    对面低喝。

    陆允信唇边笑意徐徐敛住。

    明女士似是靠着墙,急促的呼吸依靠载体调整下来。

    她笑“是不是以后但凡我做错点什么,我临死闭不了眼,你是独生子女,我就你一个儿子,你也会说很忙根本不会看我一眼

    不谈母子血缘,不谈养育之恩”

    陆允信直接挂断。

    “啪”一声,手机摔在茶几上。

    陆允信滑坐在江甜身边,手抱头枕在沙发背上。

    他翘二郎腿,膝盖堪堪抵住江甜,江甜望着他脸色发白,眼睫死阖,故作淡定的神色被手背上凸起、轻颤的青脉暴露。

    他浑身上下都写着漠然,偏偏显示“明女士”的震动接连不断。

    陆允信没说话,江甜也没说话。

    陆允信手机从茶几正中间“嗡”到边缘时,江甜咬了一下唇,小心翼翼给他扶回去“是明阿姨,第十个了”

    “出去。”

    古井无波,两个字。

    江甜放轻语调,斟酌着“你奶奶无意伤害过你,但明阿姨没有,可能明阿姨想表达的和表达出来的有出入,”江甜尝试着去握他的手,“我觉得,你是不是可以”

    江甜小指刚碰到陆允信手背,陆允信倏一下抬手。

    江甜重心没稳朝后仰,陆允信捞起手机起身,越过她径直朝外走。

    “嘭咚”

    摔门声又重又急。

    留下房屋空旷安静,江甜手在空中滞了好一会儿,讪讪地、好像不知道如何垂下。

    正值暑假。

    一中门口,店没开几家。

    陆允信走后,江甜没参观也没乱动,给他把门锁好,出来,拨通了秦诗的电话。

    秦诗轻易找到江甜,又给本要约自己的傅逸临时改地址。

    傅逸赶过来时,秦诗坐在奶茶店最角落,江甜斜靠在秦诗的肩上,柔软安静。

    傅逸抹了抹才剪的飞机头,大剌剌坐下“甜姐儿你回来不找允哥干嘛缠着我家诗哥”

    “嘘”秦诗抬指抵唇,给他递了个眼色。

    “吵架了”

    傅逸明了,在桌下踢了一脚江甜,江甜没反应。

    “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大不了,”傅逸无所谓道,“甜姐儿你笑着朝允哥要个抱抱,保准允哥立马乖得和孙子一样”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他。”

    江甜忽然出声,细细的。

    “方方面面慢慢来,”傅逸挑眉坏笑,“我当初可没少给他资源,欧美日韩”

    “傅二。”

    秦诗踹他一脚。

    傅逸立马收住。

    江甜盯着收银台不断摇晃的风铃,轻言“他奶奶”

    两个字,傅逸脸上的嬉闹渐渐敛,最后,拢得一干二净“诗哥,帮我和甜姐儿点个单吧。”

    奶茶店四周有青色的磨砂玻璃,上面倒着朦胧的影。

    江甜爱极了抹茶的一切。

    一口一口吸着,一句一句听傅逸难得正经的语气,吸到最后,不知是珍珠太大,还是吸管口太小,一截空气从咽喉漫入胸腔,把江甜堵得不知所措。

    她目光涣散地眺着店外车水马龙,触及秦诗和傅逸对视的担心,合指,慢慢地把奶茶杯抱紧,抱很紧。

    良久。

    “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

    傅逸和秦诗异口同声。

    江甜应好,慢条斯理给两人拿了两小袋书包里的水果干,步伐如常地走出店,推门,关门。

    “咔哒。”

    合拢瞬间,她一边狂奔一边给冯蔚然打电话“他回奥赛班了吗

    你们在几楼。”

    从未有一刻,这么迫切地,想见到一个人。

    “a座,302,允哥到了有一会儿,不过我们马上要放了,”冯蔚然问,“甜姐儿怎么了。”

    江甜道谢挂电话,路过小广场水凼,溅出水花。

    江甜跑过文化长廊,陆允信举手早退,进入楼梯。

    江甜上楼没听到冯蔚然的电话,陆允信下楼梯到文化长。

    江甜到达奥赛班门口,冯蔚然被吓到“甜姐儿你什么事儿这么急允哥刚走,诶诶你小心看着点路。”

    陆允信步伐散漫,江甜追下楼,便看到他走在篮球场一端,背影镀进阴暗。

    江甜踏上篮球场,陆允信刚好转身,消失在转角。

    两人之间隔着陆奶奶,隔着明女士,隔着陆允信彻头彻尾的冷漠和江甜迟到的了然

    距离看得到,追不到。

    江甜到校门口,陆允信上出租车。

    江甜撑住膝盖喘气,喉咙干到快要撕裂,陆允信目光和她在空中相撞。

    一米马路坎,一道玻璃窗。

    陆允信极为淡漠地别过头,出租车启动,他紧绷下颌线浮在车窗和江甜凝视到渐热的眼眸,宛如隔山海

    江甜很累,累得再也走不动。

    有出租车来时,她仍然抬手招住,“阿姨麻烦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追上前面那辆”

    一前一后到家属院。

    陆允信下车,进单元,进电梯,江甜忙不迭追着,掰开合一半的电梯门,挤进去。

    电梯合拢。

    江甜站在陆允信身前,睨着两人的脚尖,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声道“陆允信。”

    陆允信稍稍抿唇,平视前方。

    “对不起。”

    第一个道歉,给刚刚。

    “我不知道,我之前不知道,”江甜抬头,视线撞上他微昂的下巴线条,一下子撞疼了眼,“我之前真的不知道”

    眼泪包一路,蓦地淌出眼眶。

    江外婆给江甜笼统地说过。

    江甜想过可怕,却没想过,会可怕到

    陆允信四年级开学,被送到小镇上,和奶奶、大伯他们住在一起。

    那个时候,陆允信和江甜一样,乖巧,懂事,父母工作好,给的教育好,家里窗明几净,阳光从落地窗泻下。

    陆奶奶很喜欢他,带出去买菜、打牌,逢人就夸“当然是第一,我家小允可聪明了”

    “这是老二家儿子,长得可好看了送给你

    不干不干,起码得千万才换”

    陆允信话虽不多,但对街坊邻居的夸奖,也会笑着回应。

    陆允信刚到那两天比较顺意。

    第三天开始,他便对小镇闷湿的气候有了不适应症。

    感冒,发烧,陆奶奶送他去医院守着他输液,陆伯娘和陆大伯疯狂吵架。

    “你个窝囊废有什么前途,赌赌赌,就知道赌,是啊,我们老总就是好,就算有家室也比你好。”

    “我这婚和你离定了,你赶紧签协议,孩子房子都给你”

    “”

    那个时候,陆允信对这些深意似懂非懂,只知道一周后出院,大伯娘卷着存款远走,大伯酗酒嗜赌,而陆奶奶多了炫耀的资本“我家小允可不就是宝贝,熊猫血你知道吗

    护士抽血做什么检查,都说她第一次见呢”

    陆允信拽奶奶袖子,不太喜欢奶奶这样。

    陆奶奶拿他当小孩,一说再说,脸上有光。

    一周后,大伯告诉陆允信,措辞说他有个朋友生病了,血型太少见。

    陆允信怀着天然的恐惧想拒绝,陆奶奶说“小允就当做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一次400,一次600,一次700

    陆允信本就在长身体,好几次抽完眩晕站不稳,看着奶奶赞赏的眼神,也便忍下去。

    慢慢地,他上课注意力无法集中,无法剧烈运动,开始犯困乏力。

    直到有一天提前放学,陆允信走到家门口,透过飘窗看到家里来了个满是络腮胡的陌生男人。

    陆大伯把满满一盒集血管拿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拍着陆大伯的肩,递过去一沓钱。

    面值一百,整整一沓,红得晃眼。

    陆允信呼吸几乎停滞。

    他没敲门,飞快找去镇上的小卖部,用全部积蓄,第一个电话拨给陆爸爸“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拨到陆爸爸公司“陆工他们现在在马萨诸塞,对,a级保密,”前台小姐姐电话很多,匆忙道,“小帅哥在奶奶家玩得开心。”

    第三个给明女士,关机。

    第四个拨明女士办公室,机械女音和针管一样冰凉,“欢迎致电南大物理工程办公室明瑛,明瑛外出中,下面为您自动转接”

    那天晚上,陆允信强撑镇定地拒绝“奶奶,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陆奶奶附和“要不今天就”

    “装什么装,”陆大伯一把推开酒瓶,拽起陆允信衣领,“小崽子看到了

    学精了

    还特么学会去小卖部打电话了

    给爹妈告状

    说

    说什么”

    “我告诉你陆允信,你信不信你给你爹妈说,你爹妈都不敢吱一声,”陆大伯醉醺醺狞笑,“你老子是个丧门星,你特么也是个丧门星,你们父子俩都欠我的”

    陆大伯打个酒嗝“你没来,老子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你一来,良琴那婊娘们滚了,儿子也特么不理老子,凭什么凭什么啊”

    陆大伯狠狠把陆允信摔椅子上“你特么就和你老子一个样,凭什么当年他成绩好他就能读书老子就要辍学打工凭什么他现在城里有房有车,老子还要帮他养儿子。”

    “老大你够了啊”

    陆奶奶护陆允信,“当初说了砸锅卖铁供你兄弟俩,是你自己不愿读,要去闯,明瑛送小允回来可是给了五十万”

    “可特么全都被良琴那婊娘们捞走了啊”

    陆大伯掀桌,“你特么是不是还想去城里享福,你特么以为老二给这五十万不是给你的养老钱,老子现在身无分文,这小崽子身强体壮抽点血养你有错”

    陆允信抽噎着拉陆奶奶衣袖“奶奶我们走,我爸爸会养你,我爸爸不养你我会养你,”陆允信回忆电视上,“我可以去洗碗去捡垃圾”

    “你特么小崽子心眼这么多,特么就是垃圾。”

    陆大伯一巴掌扇在陆允信脸上,陆奶奶蹒跚着、哭着想说什么,陆大伯直接拿把菜刀冲出来

    陆允信白天浑浑噩噩上学,晚上回地狱。

    他开始看不清黑板,他长期脸色发白,作业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在同学老师问“怎么”的时候,只能答小感冒,他没办法忘记架在陆奶奶脖子上的菜刀

    奶奶是现在,唯一还疼他的人啊。

    后来,越来越多

    1000后,他几乎走不动,站不稳。

    陆大伯给他请了长假,关在家里最小的房间,陆奶奶每天给他送饭,手上开始有金镯子,玉镯子。

    再后来,陆允信看不见她安抚的眼神,看不见很多东西。

    他吃不下饭,只能喝蛋白粉,喝了吐,吐了喝,无数次休克,无数次缩在狭小昏暗的角落,听见外面陆大伯和不同女人隐约奇怪的声音,听见麻将机转动,听见“小允在午睡新闻啊,小崽子皮痒,意外死亡很正常,没办法追责”,然后是粗语言笑

    那种喉咙无法滚动、无法下咽的感觉,那种出汗眨眼都困难的感觉,那种长时间休克后睁眼那瞬、就像游泳初学者在水底碰掉了鼻塞和泳镜,水从四面八方灌来,逆着窒息拼死朝上浮的感觉

    日日夜夜,无处可逃。

    江外公办公室电话一学期五个月缴一次费。

    老教授吝啬抠门,绝不允许学生助理用公用电话给私人打。

    学期末,他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无聊地核查完,顺便看了异地陌生号码拦截,回放出家属院一熟悉小孩怯怯的声音

    江外公挂了电话立马打车到基地,基地警卫要拦,江外公愣是搬特权搬校长各种胡缠乱泼,破例把明瑛叫了出来。

    傅逸说,那天程女士在家,江甜脱不了身,他和毛线几个骑车去乡下偷荷花。

    他出来买水骑错方向,玩性很大地跟着一排呼啸路过的救护车和警车去看热闹

    明瑛不可能放过陆大伯,陆爸爸亦是。

    轰轰烈烈告上县城法庭,传讯唯一的证人。

    陆奶奶揣着自家老大声泪俱下的“妈我错了我真的不想死,妈真的,妈明瑛肯定不会原谅你,我进去了谁来给您养老,妈我知道悔改我会好好孝顺您,小允已经脱离病危,我也没事,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在明瑛和陆爸爸的期待下,在陆允信躺病房里、想陆大伯伏案想得心肝绞着发痛的企盼下,她颤巍巍拿起话筒。

    “小孩子南城城里来的,水土不服饮食不调是我照顾不周当然,当然没有虐待”

    “”

    “针眼啊

    是心疼他,带他去医院看过,那个胖胖的张护士可以作证,还在私家诊所输过几次液地下卖血什么什么黑色产业链”

    “”

    “我老太婆听不懂,他大伯怎么可能认识那样的人,没有,一次都没有,”老太太被木槌声敲得缩脖子,“真的没有,俺喜欢俺孙子街坊邻里都知道,怎么可能,他大伯也喜欢啊,蛋白粉一罐一罐地买,你见街坊小孩谁吃这么高级的东西了用俺老陆家各辈祖宗发誓。”

    陆允信对陆奶奶抱过多少维护和希望,便有多不可原谅。

    陆允信那年十岁,真的是个孩子,天真幼稚的小孩,才刚刚接触这个世界,才准备形成认知和价值观

    第一次,贪婪背德把他拉入深渊。

    第二次,亲情伦理熄灭明火。

    江外婆说“整整两年,没有说一句话,整整两年,无数次徘徊在窗边”

    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甜觉得,在乡下那天,程女士都站出来,都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自己面前了,她还是难受。

    她难以想象,处在陆允信那样的境地,要怎么才能

    “对不起。”

    第二个道歉。

    如果她早知道,如果她知道一点点,她都不会、绝对不会在去年暑假夏令营的最后一天,约了他又失信于他,“真的对不起”

    江甜拉着他衣摆,哽咽着,“那天早上我出门前接到电话,程女士和我爸下巡,和拆迁户发生冲突流了血闹出人命,我担心他们,然后那时候他们在谈一个项目,事情不能到处说”虽然后来她赶过去,父母毫发无伤。

    陆奶奶和陆大伯

    明瑛和陆奶奶

    江甜和明瑛和父母

    人人有情有义,他茕茕孑立。

    “叮”

    电梯到。

    “对不起。”

    陆允信出声,没动。

    江甜怔。

    “我向所有没经过你允许的肢体接触道歉,向所有指向不明确的话道歉,”陆允信摩挲着手机,屏幕上挂着明女士短信“已去,你爸爸覆的眼”的手机,无比平静地,没看江甜。

    “我觉得我们可以保持在,”他手指稍稍扣紧,一字一顿,“普通同学的距离。”

    江甜的手缓缓停下,反应几秒,抬眸凝视他“陆允信,我喜欢你。”

    没人出电梯,电梯门徐徐合拢。

    静止的空间里,江甜呼吸重,陆允信呼吸轻。

    片刻。

    “你没必要喜欢一个怪胎,一个怪物,一个不会关心人,不会体贴人,无情无义连自己亲奶奶临终了,都学不会宽恕和原谅,永远只有自我的冷血变态。”

    陆允信自嘲地扯唇,手插在裤兜里“你应该哭一场,让程女士把你转回北三,你应该和那,宋易修多相处,现在在一起或者毕业后在一起。”

    陆允信说,“你们是一类人,你们都被大家喜欢,你和他相处会轻松会开心”

    “你不是怪物,你不是怪胎,你不是冷血变态”江甜流着泪,仓皇地抱他。

    陆允信保持视线平视前方,出手拂开。

    他拂一次,江甜抱一次,拂一次,抱一次

    陆允信不想纠缠,抿唇用力。

    江甜借着他力道、近乎胡搅蛮缠地勾住他脖子,下一秒,踮脚,闭着眼,唇轻轻覆上他的。

    “你是陆允信,”江甜唇贴着陆允信微微发干的薄唇,稳着近乎分不清的呼吸,以一种软到心尖都在抖的温柔,流着泪喃,“全世界最好最好的陆允信。”

    那个,她最喜欢最喜欢的陆允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