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夜色漫漫又淡淡, 在一片鸡鸣声中,墨色天空缓缓褪去,露出鱼肚般的白来。
季容妗在树后坐到了天明。
她将女人所有的模样看在眼中, 她脸侧的伤口,眼角的泪珠, 满怀期待又落空的悲伤失望。
可她最终,也只沉默着缩回了树后, 低头无意识拔着地上的草。
一双云履靴轻轻踏在被她拔秃的草地上“小季, 情场失意不是你破坏花草树木的理由。”
熟悉的声音与腔调。
季容妗抬头望去, 眼前人一身暗紫色国师袍,花纹神秘繁复,腰间悬着两枚串着铜钱的龟甲,她抱着臂, 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是谢林鸢。
季容妗眉目间阴翳褪去几分“你出关了”
“是啊。”谢林鸢撩起衣袍往季容妗身边一坐, 摊开手支在两侧, 扭头笑道“刚出关就看见某些人话说的倒是决绝,结果人还偷偷摸摸地留在这看。”
季容妗抿了抿唇, 横眼扫过去“你偷听”
“诶,我可没有。”谢林鸢连忙举起手投降“你说话声那么大,我隔着老远就听见了。”
季容妗沉默一瞬“真的有那么大声吗”
“当然, 诶, 不是”谢林鸢道“你关注点不太对吧”
季容妗挑了挑眉,没有回话。
谢林鸢摊开手,随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口中, 躺在地上眯着眼看天“小季啊, 还放不下呢。”
“我没有”
“行了, 说这话骗骗我们还可以,还想骗你自己啊。”谢林鸢侧过头看向坐着的少女“小季啊,我给你和公主卜了一卦,你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季容妗交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垂眸看鞋“无论是什么结果,都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呢”
季容妗张了张嘴,轻声“这对我娘来说,不公平。”
“嗤。”谢林鸢笑了声,翻过身侧支着身子看她“小季啊,你知道你娘这几年都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季容妗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那你知道大乾这些年怎么样了吗”
沉默了片刻,季容妗回她“知道。”
“那你知道公主府内那只小黑猫怀了第几轮小猫了吗”
季容妗“”
谢林鸢笑了笑,翻身坐起“你娘与她从前那些江湖人士取得了联系,三年来走南闯北,神奇女侠梁婉亭的名号可谓是赫赫有名。”
“大乾这些年发展日益繁荣,国泰民安,谁见了不说一声好。”
“就连你和公主府里的那只小黑,都已经生了好几轮不同公猫的孩子了,你还没发现吗小季同学。”
谢林鸢的瞳孔在光下闪着异样的光泽,静静等着季容妗的回答。
“你是说”季容妗摸着下巴“我应该换个目标了”
谢林鸢“”
她愤怒地拔了一把草扔到季容妗头上“少给老娘装傻充愣。”
“老娘是想说,看不出来吗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你一直停留在原地。”谢林鸢站起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要是真的放下了,还至于留在这鬼地方扣草,你要是真放下了,就算公主中扒光了在你面前aaa,你也能做到面无表情地抠她”
季容妗“”不堪入耳,听取“哔哔”声一片。
“可是。”季容妗默默抖掉头上的草“我前几年失忆了啊。”
谢林鸢“”
她石化在原地,发现季容妗说的的确是对的,于她们而言,时间过去了三年,该释怀的都释怀了,可对季容妗来说,那些记忆事情仿佛昨日才发生。
“好的,对不起,我误会你了。”谢林鸢光速道歉,而后自怀中拿出一个东西丢到她怀里“失忆的时候都把它护得和命根子似的,如今想起来了倒是舍得丢了。”
季容妗低头看去,正是先前被她扔掉的香囊。
见她目光发怔,谢林鸢似有意似无意地道“你可以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说完,谢林鸢便转过身缓缓离去,没走两步忽然回头,道“对了,我已经找到可以回去的方法了,留在这还是回去,你自己决定。”
紫色衣角在自己眼前逐渐变淡,季容妗捏了捏手中的香囊,心绪复杂。
这香囊跟了她也有些年份了,除却偶尔有时闻着它入睡,旁的时候季容妗从未有过打开一探究竟的想法。
季容妗将香囊打开,一堆整洁的药材中夹杂着一张泛黄的纸,折叠整齐,表面略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谢林鸢说的应当是这个。
她将那泛黄的叠纸捏起,左右翻看了一下,缓缓拆开。
符纸为长方形,四角画了些神秘的符文,用大乾官体写着的“平安福”三个大字映在纸张正中央,最上方是国安寺的标志,左下角写着“乾平六年四月初十”,而右侧,用一行小字写着“沈竹绾亲求”。
乾平六年四月初十,那一天,季容妗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是她行军前一日,也是她香囊被拿走后的第一日。
沈竹绾接下来的日子都未曾再在众国联会出现,谢林鸢知晓其中缘由,每日变着法打探两人情况。
一连过了好些日子,众国联会眼见着要到了尽头。
阳光温和的某个午后,谢林鸢懒洋洋地窝在御书房的软榻上,一脸生无可恋地问“梁姑娘今日也哪都没去”
汇报的人心惊胆战地看了眼软榻上的女子,又看了看她身旁穿着龙袍低眸时不时批奏折的人,压住心下震惊,回道“是的,梁姑娘今日也只在将军府周围活动。”
“至于大乾公主那边,据说高烧之后昏迷不醒,一只手差点保不住,不过眼下应当是醒了过来,目前也没什么动静。”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那人走后,谢林鸢捂住眼长叹了一口气。
女人的轻笑响在耳畔,伴随而来的是一双柔软馥郁的手,轻轻按着她脑袋两侧。
“国师还在为她们的事烦扰”
谢林鸢睁开眼看着女人雪白的下巴,漫不经心往上亲了一小口,道“不应该啊,那香囊我已经交给小季了,她怎么还一点行动没有连质疑都没有”
洛愈看着眼前人思绪明显不在自己身上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醋意,伸手将她的脸掰到自己眼前“说起来,国师倒是很在意梁小姐,连她的感情也要帮上一把。”
三年前,她与大乾合作,将谢林鸢留在那了一段时间,本以为战争开始后,她会第一时间回到女皇国,回到自己身边,可没想到的是,她第一时间去见了大乾的驸马。
还力排众议,将人带了回来,保护起来。
虽然她已然从谢林鸢口中得知两人身份,可无论何时,面对两人这样互相信任的感情,还是会觉得吃醋。
谢林鸢很快将人搂在怀里香了一口“瞎吃什么飞醋,我帮她主要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洛愈摸了摸脸侧的吻痕,看她“此话怎讲”
谢林鸢眼珠子转了转,正色道“陛下你看,肖将军负责你的安危,但她如今心思都在小季身上,要是不快点让她两走,我怕肖将军玩忽职守啊。”
洛愈弯了弯眼眸“虽然知道国师是哄朕开心,但朕的确被哄到了。”
她说着,又咳嗽了两声,问“眼下你准备如何做”
谢林鸢摸了摸下巴“我倒是宁愿小季远走高飞,但她那样子,显然不太可能。”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妄下定论,但小季心里对这一切其实都清楚地很,包括她对公主的感情,公主对她的感情,以及她自己心里那道坎。但她顾虑太多,就会迟迟做不了决定。”
谢林鸢揉了揉额角,道“所以只好采取点手段让她尽快下决定,无论是分是合,我这个当朋友的,都支持她了。”
说完,谢林鸢便趴在洛愈耳边说了几句话。
洛愈听完眸中闪过一缕好笑“主意是好,就是苦了她们两了。”
谢林鸢撇撇嘴“反正不是苦陛下你,我可不管那么多”
洛愈目色渐深,俯身吻在身下人片刻不停歇的唇上。
芙蓉帐暖,春宵且短。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梁婉亭回来了。
季容矜与肖桂安安排众人为她接风洗尘,一直忙到了晚上才停歇。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梁婉亭回来第一日,娘两显而易见地要睡在一起说些体己话。
季容矜沐浴完正给梁婉亭擦着湿发,这样的事,她似乎到手拈来。
梁婉亭背对着她,目光温和,与她说了些江湖上大大小小的见闻。
季容矜很捧场,从未让梁婉亭的话落着过地。
末了,梁婉亭拍了拍季容矜的手,温声道“好了,矜儿,过来坐。”
季容矜将手中毛巾在她脑后缠了缠,从善如流地坐到她跟前“好嘞,娘。”
梁婉亭便用目光从上而下将她仔细看了一遍,她在看季容矜,季容矜也同样在打量着她。
不同于第一次见到梁婉亭时的印象,那时的她顶多算是保养尚好的美妇人,而如今的她,仍旧美貌,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洒脱之气。
那是困在深宫后院的女人所没有的生气,如今的她,才更符合她自己原本的模样。
“矜儿,娘都听说了,你想起来从前的记忆了是吗”
季容矜轻轻点头“娘,我们离开这吧。”
“那矜儿想去哪呢”
“去哪都行。”
梁婉亭笑了笑“那去大乾如何”
季容矜沉默着不说话。
梁婉亭便摇摇头,拉过她的手慈爱地看着她“其实有时候娘在想,你为何变化这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