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力荐河山 > 第23章 二更
    林行远真是这时候竟然还可以安慰自己, 好歹知道方拭非要做什么了。

    他一脸冷笑,阴森森看着方拭非。

    方拭非说“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林行远“你说呢”

    “嗯”方拭非思索片刻,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先垫垫肚子,不要空腹喝酒”

    “方拭非”林行远一掌带力拍在桌面上。桌上空着的杯筷跟着震动了一下, 方拭非连忙护住。

    林行远“你用我的银子,来给我践行方拭非你这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吧”

    方拭非说“那我请,行吧”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散钱, 低头一个一个数了起来, 摆到桌上。

    林行远斜睨她,阴阳怪气道“你还有钱呢。”

    方拭非“这不以前你给我的, 我偷偷存着了吗”

    林行远气得说不出话, 端起酒杯, 一口闷尽。舔舔嘴唇道“方拭非, 我爹从小跟我说, 他说做人要善良。”

    方拭非“嗯, 我觉得你爹现在应该很想你。”

    林行远“我设身处地的, 以我爹的想法代入一下, 我觉得吧”

    方拭非连连点头“嗯。”

    “就算今日是我爹在这里, 他也能被你活活气死。”林行远说, “你坑完别人来坑我,你缺德不”

    方拭非咯咯笑道“那倒不会, 我想他见多识广, 干脆不理会我这种人。不等我坑他,直接转身就走了。”

    林行远知道跟她争辩, 是不会有结果的。干脆继续给自己倒酒,边喝边正色道“你倒是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我说了,我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管不着我”

    方拭非说“你身份尊贵。你爹远在上郡,你却悄悄回到京城,还隐藏身份。容易惹人非议,叫人生疑。为人臣子,谨慎一些的好。”

    “我哪有隐藏身份只是没人晓得我罢了。”林行远挑眉,怀疑道“你不是担心我会连累你罢”

    他一想觉得很有可能,两指敲在方拭非额头“方拭非你的良心呢”

    方拭非“”

    顶着他谴责的目光,这感觉的确是很尴尬。方拭非手指躁动,也去倒酒。

    林行远当即挡住,凶道“这不是请我的吗那都是我的,你别想喝。”

    方拭非被他噎了句,眨眨眼睛,然后收回手,点头说“行行。您慢吃,小人就在旁边看着,也可以给您布菜。”

    林行远还真就一个人吃起来了。大口大口的吃菜,大杯大杯地闷酒。不多时桌上就空了一半。

    方拭非问“这酒好喝吗”

    林行远摇头“难喝”

    他本来就不喜欢喝酒。尤其这酒还是方拭非温的,难喝且膈应。

    方拭非嘴上说着“是是”,就看他独自喝完了一壶。

    林行远手指轻叩桌面,不耐示意道“嘿。”

    方拭非殷勤道“公子稍候,小人这就给您温上。”

    她打开酒坛,又往小壶里倒酒,合上盖子,慢慢温着。

    林行远不吃菜了,光喝酒就能喝饱。

    又喝完一壶,他起身去了趟茅厕,回来接着喝。

    方拭非虽然没有喝到,可空气里全是酒香,闻多了,喉咙里也有些干燥。

    方拭非晃了晃酒坛,比对着他喝掉的,惊讶道“你不是不喜欢喝吗”

    “喝喝就会喜欢了。”林行远说,“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

    方拭非有种不详的预感。

    “没有男人或者女人应该要做的事情。喜欢就喝,不喜欢就不喝,哪还有强迫自己喝酒的呀”方拭非说,“不喜欢的东西,习惯得了吗”

    林行远说“也不是很讨厌。喝多了就挺有味道。很香。”

    他目光迷离,视线越过方拭非,惆怅地看向远处。肌肉软绵无力,半边身子都趴在桌上。

    方拭非推了他一把“林行远”

    林行远用力抽了下鼻子,后知后觉地回神,说道“我觉得不甘心,”

    方拭非忍笑,劝导道“这是男人的劣性,得改。”

    林行远拍下杯子,指着自己说“我,林行远,先不说我林家富可敌国,我爹位高权重,我好歹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吧我自幼习武,样貌英俊,在上郡城中赫赫有名。是吧”

    “是。”方拭非顺着夸他说,“不仅如此,还品行端正,天资聪慧,侠肝义胆。”

    “可我爹提起你,一脸严肃,叫我善待你。我就当你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结果呢嗯大家闺秀”林行远一脸破灭的表情,两手捂住眼睛,摇头“一个敢跟我比站着尿尿的人。”

    方拭非终于笑出来了,说道“对不住啊,长糙了。”

    林行远神情煞为悲痛“我爹竟然为了你这样的人他骗我”

    方拭非说“那未必就是为了我,或许是为了你呢。”

    “为了我”林行远激动道,“为了让我死得不明不白他要是真为了我,就该让我离你远一点”

    方拭非说“话不能这么说。我这不正劝你出火坑吗可你还摆出这副好似我是个负心人的模样,是个什么意思啊”

    “那哪能事事尽如你意啊”林行远梗着脖子道,“我是你让走就走的人吗哪能啊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死,我爹能剁了我给你陪葬你要我走,我走哪里去棺材里去吗你当我想留你倒是别在我面前屡屡送死啊”

    方拭非说“没想到你想得如此深远。可我祸害着呢,肯定能活好些年。你就安心地去吧。”

    “我呸”林行远说,“我要是不看着你,你前几天已经从酒楼跳下去了再要么,路上就被留在洪州弄死。你的棺材板都是开着的,脚都迈进去好几回了,哪儿里的底气说这话”

    他说话间喷了方拭非一脸口水。

    方拭非缓缓抹了把脸,用衣袖擦干净,说“成,那您尽管留下。跟着我在户部做个扫门的大爷也不是不可以。是吧”

    林行远“是个屁爷能给你扫门吗爷顶多能让你拖累”

    方拭非又擦了擦脸。

    这男人心真是难料。

    她把炉火熄了,把桌上东西也整理了,然后拖着人回他房间。

    林行远像条死狗,人是醒着的,但就是不动弹。

    方拭非给他摔到床上,他就那么躺着,不说洗脸换衣服,睁着一双眼睛,凶狠盯着床顶。

    方拭非被他吓了一跳,生怕他半夜爬起来打人,检查了门窗,挂了个铁锁,将他反锁在里面,这才安心离开。

    翌日,林行远在房间大吵大闹地把方拭非叫起来,后者才悠悠踩着鞋来给他开门。

    “你拿我当什么你竟然关着我”林行远长发凌乱,衣衫不整,抓着门板用力一甩,咆哮道“方拭非你欺人太甚”

    方拭非把锁和钥匙都拍到他手里,一言不发地走了。

    林行远气急败坏,过去给自己梳洗。

    林行远没走,科考却是要来了。定在五月十二号。

    先前已上交了文解,家状,找了名外来的举子做她做通保。跟着礼部众人,拜谒孔子像。

    到了这地步,林行远反而不担心了。

    方拭非考的那可是进士科啊,她连明经科都未考过,就直接去考进士科。只看多少闻名天下的文人,都死在了这一科上。屡战屡败考了数十年还未上榜。单论她的年纪,为了防止影响恶劣,礼部肯定不会让她过试的。

    要知道卷子不糊名,国子监那群先生们,恐怕都晓得方拭非这名字。不给她判个末等,已算很给面子。

    这样一想,林行远觉得开心多了。

    待考试当日,方拭非天色未亮就起,去礼部贡院门口排队等候。

    她来的早,却排的后面。

    门口排查的官吏,对照着上面的画像进行辨认。哪里有痣,哪里有疤,眼睛鼻子是什么样的。为免认错人,这看的过程仔细又缓慢,还要问你的生平和上边的资料。觉得没问题了,在门口做搜身,才给放进贡院。

    方拭非就穿了一件薄衫,见人过来,主动抖着衣袖跳了下。因为后边等的人太多,可时间已经不早了,对方只是摸了下她的袖口和腰身,就放她进去。

    林行远还为她担心了一把,随后发现他们搜身很是敷衍。

    贡院里有数名考官坐在不同方位进行监考。进了考场,不得再喧哗出声,直接前往位置坐好,记上名字,等待开考。

    周公子等人见她进来,都是愤慨。又想到她这应试的资格还是自己拱手送上的,外加一百两银子,就觉得心痛如绞。

    这坎真是无论如何过不去啊

    几人握着笔的手都要将笔杆生生折断。

    想到今日还要考试,沉沉吐出两口气,叫自己冷静一些。

    卢戈阳也跟她在一个考场,只是隔得有些远。

    真是有缘。

    方拭非从容坐上位置,两手搭在膝上,闭眼等候。

    林行远起先等在贡院外头,可外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觉得没趣,就先回了自己家。

    考场内落针可闻。

    旭日高升,窗格外一阵透亮,气温慢慢上来,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闷热。

    锣声敲响,本考场主监考的官员坐在上首,沉声宣布“发卷,开考。”

    旁边的考官拿着卷子,一张张分发下去。

    方拭非沉沉吐出一口气,提笔开始阅题。

    第一科,考的是贴经和墨义。

    所谓帖经,便是根据前后文,将经书中被遮挡空缺的一行填上。而墨义,则是对填写的那句经书文句作文,阐述其义理。

    这门科目,是可以靠死记硬背学下来的。只要熟读经书,就出不了大问题。至于墨义,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破题,将其中的义理解得漂亮又独到。

    如今市面上并无太多讲解破题相关的书籍,一本国子监先生手写的注释,就能卖到天价去,平常人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是以,学习墨义破题,全靠书院先生的教授,与自己的理解。

    可问题在于,普通的书院先生并不了解科考出题人的深意,自身水准有限,难报出错。所以众人在本科答题上,都是以稳妥为先。中规中矩,不求出彩,但求不要出错。

    方拭非在读书背书这一块上全无问题。所学涉猎比许多老明经还要广泛。至于见解,当比寻常的国子监直讲、助教要深刻许多,毕竟是杜陵手把手教出来的。

    她虽年轻,可在苦读这一块上,从来比任何人都勤奋的多。

    小时候被杜陵强压着背书,从早上起,一直要背到夜里。无论做什么,杜陵得空就在她耳边背诵,要她跟着记下来。背不下来,就抄个十遍。

    冬天里穿着破旧的棉衣,五根手指生了冻疮,僵硬得难以弯曲。杜陵将笔用布条绑在她的手上,硬逼着也要罚完。

    水东县一屋子的书,大半是她默出来的。林行远当时看见的,还是已经卖了不少后的藏品。

    “你不能没出息。”杜陵说,“你不能懈怠。”

    杜陵虽然不动手打她,可有的是办法让她听话。是以她小时候是真的憎恨杜陵,不明白自己是造了多大的孽,才能落到他的手里。

    别人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可以休息的时候。她连睡觉做梦,都在背书。

    方拭非回忆至此,不觉轻笑。手上飞快,别人还在整理破题思路的时候,她第一道已经写了一半了。

    第二科,考的是诗词。

    本科非常重要,写的好,考官会尤为青睐。科考中曾出现过不少脍炙人口的名句,即便后一门的时务策论考的不好,也能脱颖而出。

    卷上拟定一个题目,由考子按照规定进行题诗。

    今年考题是以月夜为题,做一首六韵五言排律。

    不巧。方拭非最讨厌的就是做诗了。但还好,她会套。

    最难的当是时务,即策论。

    今年的策论题,竟然还跟“白茅”有关。

    往年策论,大多是考民风、农事、时政等事。抛出问题与需求,要学生作答。十分具体现实。

    但这些题目,可能旁敲侧击出得相对委婉,却一半可以快速辨出卷官的意图。提起笔,总会有东西能写。区别只在于从什么方向破题,考子有多深的阅历和见解了。

    今年这题出的相当生僻,叫方拭非都大为困惑。

    题目是这样的

    “朕观古之王者,受命君人,兢兢业业耕植之业,而人无恋本之心;峻榷酤之科,而下有重敛之困举何方而可以复其盛用何道而可以济其艰既往之失,何者宜惩1引”

    大致是说,如今边关战事连绵,江南旱灾难平,国库空虚,朝廷左右为难。让百姓务农吧,他们不能安心留在家乡,加重税赋吧,百姓又说税赋过重。要做什么才能使国家重新繁盛起来才能走出当前的困境过去曾犯过什么错应当怎样改正

    诸如此类。

    这题目是没有问题,就是寻常的策论题目,甚至还有些眼熟。

    去年考江南旱情,前年考边关平定。今年就一直有人猜,按照今年形势分析,要么会考朝廷选贤相关,要么就考财政相关,这也算是猜中了一半吧。

    可偏偏,题目的上头,多加了一行字

    “初六,藉用白茅,无咎。”

    这句话是周易中大过卦初爻的爻辞。一个不大好的卦象。摇到这个大过卦,不出事就很好了,成功是基本无望的。

    白茅是什么呢白茅不过是一种草,多长在长江边,白色味甘,用于垫在礼物下面的一种不起眼的东西。古礼中也会用于祭祀。

    周易这句爻辞的意思是,将白茅垫在礼物下面,是没有错的。

    加上这句话,那出题人的意思应该是,让举子们从这爻辞线索中,找破题之处。

    可单从这句话上看,真的是看不出什么,这句多得不明不白,简直让人摸不清头脑。

    方拭非不解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但,还有本书叫系辞。

    孔子曾研读周易,写下七篇对于周易理解的论述。而系辞经过后世儒家整理,收录了不少孔子的观点。

    所以,孔子是怎样理解这句爻辞的呢

    子曰“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

    他说,将礼物直接放在地上也可以,但为了避免它损坏,所以下面用白茅垫着,这会有什么错吗这是很谨慎啊。白茅这样廉价轻薄的东西,只要用的对,也可以得到重用。谨慎是一种策略啊,只要这样做,就不会有太大的过失了。

    所以说这题出的偏,因为往年没考过这么生僻的内容。恐怕很多学子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那题肯定就歪了。

    方拭非也在想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要说孔子这句话,最主要的意思应当是谨慎无大错。如果从这角度破题,结合如上题干,进行分析论证,可以答,兴邦治国的对策不可激进,当循序渐进。大刀阔斧,反伤其根。可以水东县治旱,与江南贪腐为例,以前人变法失利为论证,从各角度提出对策,也不是不行。

    再要么从“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说到选贤举能上。恰巧,江南舞弊案不正说明“轻厚赐,重薄位者,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的问题。只是这角度过偏,有些危险。

    考场上已有几人提笔书写,更多人正同她一样在苦思。

    总之这题不管怎么破,都让人犹豫不安。

    方拭非思忖片刻,脑海中闪过各式念头,最后睁开眼,吐出一口气。沾上笔墨,开始书写。

    远处卢戈阳也终于动作。

    考官提醒时间有限,相继有考生无奈落笔。

    直至最后一门结束,卷子被收走,众考子从贡院涌出,哀声连连。

    方拭非观察了一下,看诸人脸色都不是太好。又听他们互相讨论试题,讲解自己破题角度的对话,与自己对照了一番。发现这次科考策论的思路,真是五花八门,难分优劣。有些人,甚至连那句爻辞都理解不了。还有的人,干脆当看不见了,照常作答。

    方拭非写得手腕酸疼,回到家,先用热水泡着。

    林行远刚在练武,听见东西,握着剑走出来,紧张问道“考的如何”

    方拭非目视前方,失神地摇头。

    林行远“不知道”

    “不知道考官想考我们什么。”方拭非将手抽出来,拿毛巾擦干净,说道“不知所谓。不知对了没有”

    林行远高兴说“这么说来,你考不上”

    方拭非丢开毛巾,说道“这什么话矮子里还能拔高个儿呢。我考不出来,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体来说,我觉得自己还是略胜一筹的。”

    林行远当她是恼羞成怒,死要面子,心里乐呵的很,憋屈许久如今总算爽快了。走过来大方说“带你出去吃饭,去不去”

    方拭非说“去啊”

    监考官员们整理完考子们的卷子,统一封好。几位从中书省、国子监里选出的主考官,都留在礼部等待批阅试卷。

    吏部尚书从自己官署出来,顺路逛到礼部,就走进来找自己的老友问问情况。

    吏部尚书一拳捶在掌心,追在老友屁股后面说“我方才,听到此次科考策论的考题了。”

    礼部尚书淡淡说“哦。”

    “别的倒是没什么,可那策论题里加了一句爻辞是为何意啊”吏部尚书摸着自己的小胡子不解道,“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啊。总觉得这题答不好。你们出这题时,是怎么想的”

    礼部尚书说“不知道。”

    “不知道”吏部尚书瞪眼,“你哪能不知道呢”

    礼部尚书停下来,说道“我将拟好的题目送去给陛下过目,陛下同意了,我就把卷子送回去,让诸位官员好好准备。可谁知陛下在策论的题目上面多写了个茅字。”

    吏部尚书也有些懵,困惑道“陛下这是何意是随手写了个字,还是指示要做修改你没问清楚吗”

    “我当时没有看见呐”礼部尚书说,“是拿到卷子的几位考官,聚在一起好好参悟了一下,拍掌说这题改得太好了。但这单一个茅字,怕举子们理解不了,就自作主张在上面加了一句大过卦的爻辞,作为提醒。”

    吏部尚书“”

    破案了

    礼部尚书挥挥手说“管它呢。反正错有错的答法,就看他们怎么思辨反应了。卷子总是一样的,对吧”

    既然出卷的官员都能理解的了,他们参悟参悟,应该也是可以的。

    吏部尚书艰难道“是吧”